有官兵似在打柳氏族人的主意?
何人在打柳氏族人的主意?
那自然是千金公主宇文芳!
显然,赵王宇文招动手了。
千金公主没有空口说白话,她人在突厥却真的将手伸到了中原,伸到了她柳氏族人的身上!
可如今,她的族人竟落到了高绍义的手上。
嫡系子孙?
可是大伯的嫡亲儿孙?她的两堂兄和三个小侄儿?
谏议大夫柳士绘被杀,柳府满门男丁尽数屠戮,妻女没入官办教司坊和乐坊,可柳士绘早以分家一直在老家祖宅与世无争当夫子的大哥柳士择和甘守清贫务农的柳氏族人并未受株连。
柳士绘虽官拜谏议大夫,每年送去祖宅银钱并为族人们买田置地,然却一直告诫亲人族人们繁华迷人眼会令人失了本性,不若安心在老家安享平淡生活。
得知亲弟弟柳士绘和侄子们被杀,弟媳和侄女被罚为官奴,卖了祖田筹备了数额可观银钱的柳士择带着两儿子和几个族人进了京,倾尽家财和族中凑出的银钱上下打点欲赎买弟媳和侄女们,无奈钱花没了,人却没赎出来。
书生气重的柳士择气愤不过,欲同坑尽了他们所有钱财的官差讲理,却被一顿板子痛殴去了半条命,若非有同情柳士绘的同僚暗中出手,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柳士择父子和同来的族人也就被按上罪名投进了大狱。
经有心人提点,柳士择才知被罚为官奴的弟媳和侄女们是救不出来了,颇有姿色的几人早已被掌管官奴生意的内监敲定了为官伎女乐,不得赎买。本就有伤在身的柳士择老泪纵横,一病不起,两位堂兄作主卖掉了柳氏嫡支仅剩的祖上传下来的一副名画,凑了银两打点,终见了不知会被卖去何处的婶娘和堂妹柳盈几个一面……
大伯和柳氏族人虽有心却无力救她母女几人出火坑,可她柳盈却记着这份情,记着神色憔悴,被打的鼻青脸肿走路一瘸一拐的两堂兄饱含内疚又无奈的目光,记得几个老实木讷的族兄弟泪水涟涟哭得像个孩子……
当日相见她曾有言,柳盈已死勿再为念。而当母亲和妹妹们自尽后,她再无牵挂和留恋。
可当千金公主以她苟延残喘的柳氏族人的性命相要胁时,她却忽就生了怕,她虽已生无可恋,却绝不能成为覆灭柳氏一族的罪人。
“柳姑娘,你不知?那寡人告诉你,”高绍义脸上挂着一抹温和笑意,然笑不达眼底,声音低低,“是千金公主的父亲赵王宇文招,好在寡人先他一步将你的几位堂兄和侄子们接了出来,虽然因此令寡人损失了不少忠勇悍卒,不过,为了柳姑娘你,却是值了。”
显然,宇文招的人和高绍义的人交了手。
“柳姑娘,你可知宇文招为何突然会对你的族人们起了兴趣,嗯?”
明明是反问,却是肯定语气,显然,高绍义已怀疑上了她。
只觉脑袋“轰轰”声响的弱水软了的双腿一个趔趄,险瘫倒在地。
“这两件不错,很不错,哈哈……”佗钵满意的笑声传了来,“够分量!”
深深盯了眼脸色惨白的弱水,高绍义没事人般走到两眼珠子贪婪光闪,一手紧抓着一个硕大金器不放的佗钵面前,勾了勾唇,心有轻蔑:
这没见过世面又粗陋庸俗的蛮夷王,两箱金银器中,就属这两个造型最是俗不可耐,可却是用料最足,果然,贪婪的佗钵最满意这两个份量十足的。
虽心有鄙视,负手而立的高绍义脸上却挂着得体的笑,若有若无的扫了眼佗钵,掩下瞳子里的精光和阴戾,不紧不慢道:“大可汗,您让暌息王子亲传话给寡人来突厥王庭,说是有要事相问,不知是何事?”
佗钵突然让暌息王子传话请他入突厥王庭,莫说高绍义,暌息王子也一头的雾水。
突厥大可汗有请,寄人篱下的高绍义虽知有异却也不得不来,当然,他也做好了十足准备以备不测。
于是,带着两箱金银锭和两箱金银器为厚礼的他便来了。
佗钵闻言,脸上的笑容一滞,抓着金器的手不由一紧,抬眼看向一派悠然自在的高绍义和站在下首眼观鼻鼻观心的侍卫长邓平,目光又扫过低着眼帘静静站在那儿一副楚楚可怜状的右夫人弱水,末了,又回过目光瞅瞅手中的金器,忽咧嘴一笑,阴测测的笑容令人发毛。
高绍义却似无所觉,只平心静气的看着佗钵。
顺手将两个份量十足的金器扔回到箱中,佗钵扬声道:“右夫人,你先出去。”
弱水一怔,抬头对上佗钵阴鸷的目光,水汪汪的美眸里一片惨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末了,颤着双腿向佗钵屈膝一礼,拖着全无气力的身子出了大可汗牙帐。
大刀金马状坐回到上首的佗钵沉沉的瞳子盯着高绍义,想到就是眼前这个家伙勾结左夫人害了他的“小兄弟”,恨不得立时抽刀一片片割了他,可转而又想到什么,极力压下心头火,似笑非笑道:
“北齐国君,三日后王庭就会举行和亲大典,本大可汗要迎娶千金公主,请你来……”佗钵声音一顿,又深深看了眼高绍义,哈哈干笑了几声,“就是为了观礼!到时,本大可汗就等着北齐国君你送上贺礼了。”
佗钵摆出一副财迷心窍的模样。
三日后?这么快?
似看出高绍义的不解,佗钵哈哈笑道:“其实和亲大典早就应该举行了,只不过接连出了些事这才一直往后推,可现在,本大可汗不想再等了,就三日后举行和亲大典,”佗钵大手一挥,一派前纲独断状,“和亲大典礼成,让千金公主安心,也好让别的女人死了争夺可敦位置的心!”
迎着佗钵紧盯着他的目光,高绍义微怔,可旋即微微一笑,似笑的无奈,慢条斯理道:“大可汗迎娶新人,寡人自是高兴亲赴‘和亲大典’送上重礼向大可汗道贺,只是不知届时北周送亲正副使会不会不欢迎寡人出席而拔刀相向?若是因此双方起了干戈,倒是不美了。”
佗钵大手一摆,似不以为然:“本大可汗请什么客人来观礼还轮不到他北周送亲正副使反对,北齐国君,你只管安心住下,”而后又扬声道,“来人!”
大可汗牙帐外,婢女莲儿和两突厥女奴正候在外。
随高绍义来的一众侍卫亦在牙帐外候着,各个神色沉肃杀气泻似欲出鞘的利刃,同执守大可汗牙帐的佗钵护卫比起来毫无逊色。
今日执守的是佗钵的护卫头儿是浑力干,他手按腰刀柄瞅瞅一干高绍义的侍卫,不觉挺了挺胸,本就一身彪悍气的他越发显了凶残,可高绍义的侍卫连个眼风都没给他,只屏气凝神听着牙帐内的动静儿。
听到大可汗的呼声,手握腰刀柄的浑力干忙快步入牙帐听命。
听出佗钵话中有话的邓平精光闪的瞳子飞速盯了眼佗钵,眼底里一抹杀气掠过,可莫名的,忽觉被嗜血猛兽给盯上了般浑身毛骨悚然,他不动声色瞥了眼佗钵身后的帐帘,却未发现异样。
佗钵命浑力干安排下去,将北齐国君和他的随从在王庭的住地安顿好……
佗钵吩咐时,高绍义只面带得体笑容听着,心内则冷笑:佗钵这是要将他软禁在突厥王庭?
想到佗钵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杀意和右夫人弱水的失态,高绍义已是心有了然:呵,他到底是晚了一步,不知佗钵究竟知道了多少?
牙帐外,眼见右夫人一出了大可汗牙帐人就往地下出溜,慌得莲儿和两突厥女奴忙不迭上前搀扶。
感受到右夫人瑟瑟发抖似抖成了风中叶的身子,还有她惨白的脸色和汗水涔涔的额头,莲儿心觉不妙了,惊恐道:“右夫人,您怎么样了,是不是心悸症又犯了?药,您的药……”
弱水身子晃了几晃终是站稳了,却猛得推开莲儿和另一个突厥女奴的手,踉踉跄跄的前行。
莲儿和彩儿虽受命来照顾右夫人弱水,定期会有人来查问她二人有关右夫人的一言一行,可她们并不知幕后的主子是谁?只知真正幕后的主子弄死她们似碾死只蚂蚁。
二人知右夫人看似风光,实不过也是个听命行事的傀儡,右夫人将主子交办的事完成好也就罢了,如果出了差错,右夫人活不了,她们两个也活不成。
然二人也都知,右夫人存在的价值就是要想尽办法弄死千金公主宇文芳,无论是联手左夫人还是单独行事。
于是,自右夫人心悸症复发,心思活络的彩儿开始想办法巴结左夫人以弄死千金公主为己任,而莲儿,则继续老老实实的听她的差。
神色惨然的弱水踉跄前行,水汪汪的美目里一片空洞茫然,不知走了多久,像个游魂般不知所去,不知所终,只茫茫然的蹒跚而行,跌倒了,推开欲扶她起来的莲儿和突厥女奴,继续深一脚浅一脚似踩着棉花前行,途中不知跌倒了多少次,却又爬起来,继续前行……
佗钵没让她同高绍义当面对质,可她却全无侥幸窃喜,而是知她终成了害死柳氏一族的祸首。
她今日自揭真相,既失宠于狐性多疑的佗钵,也背叛了对她有救命之恩的高绍义,至于千金公主宇文芳……
“呵——”弱水苦笑一声,旋即又仰天大笑,似笑得不能自抑,直笑得双肩耸动不停,直笑得泪流满面,“哈哈哈,哈哈哈——”
她悲凉又放肆的大笑声回响在半空,惊起了树上的鸟儿,呼拉拉惊飞而去。
她是个出卖救命恩人的小人,却没想到报应会来的这么快。
她原以为自揭真相出卖了高绍义,盛怒下的佗钵会杀了她,继而下令抓捕高绍义……
她既以命偿还给了高绍义,又逼得在突厥王庭遍布耳目的高绍义起兵,若是高绍义能伙同突厥好战派弄死只知安享北周“供奉”的佗钵最好,野心勃勃一心复国的高绍义铁骑南下定不会放过北周宣帝。
而若高绍义被佗钵所杀,那么,黄泉路上有她为伴,也算还了他的一份因果。
宇文芳会比高绍义做的多的多,而她开出的条件,她无法拒绝。
可,她没想到高绍义会来了王庭,自北周送亲使团来后,身为北齐亡国之君高绍义几不能正大光明的出现在突厥王庭,毕竟,佗钵多少也要顾忌到北周送亲使团的立场和千金公主的脸面。
她更没想到的是高绍义还从赵王宇文招手中抓走了堂兄和侄子们。
佗钵没有杀她,也没让她同高绍义当面对质,看似更没有要杀高绍义的意思,可她却知一切都完了,莫说凶残暴虐的佗钵,已起了疑的高绍义就不会放过她,堂兄和侄子们乃至柳氏一族也都没了活路。
而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失心疯般大笑着的弱水漫无目的走着,身后跟着的莲儿和两突厥女奴心有惶恐却只得跟着。
“惊马了!”叽哩哇拉声隐隐传了来。
“快抓住头马——”
远处,滚滚尘土飞扬,隆隆声响,马嘶啸声中,近百匹尚未来得及配鞍的高头大马撒着欢儿的冲了来,群马来势汹汹,若疾风云涌欲吞没了一切。
“不好!”莲儿吓白了小脸儿,大呼出声,“右夫人,快躲开!”
她上前欲拽住右夫人躲开,却抓了个空,大笑着的弱水竟踉跄着迎上直冲而来的马群,伸展着双手,似要投入狂奔而至的群马潮中……
生死一线间,两突厥女奴撒腿就逃,莲儿咬了咬牙,求生本能,一扭脸儿也逃了。
当弱水被头马一蹄子蹽飞,口吐鲜血的她自空中跌入汹汹马群中转瞬间就要被马踏成泥之际,却被一只手险险的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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