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疑惑惊诧的宇文姿再抬头时,目光犹疑不定,紧盯着冷天奴汗湿的苍白侧脸,似方认识他一般,上下扫视,似打量,似审视……
冷天奴一直未曾看她,他汗湿的眉宇间隐有青气翻涌。
宇文姿看看手中血玉香合,再看看视她如无物的冷天奴,忽觉自个好像发现了个天大秘密,自觉抓住了冷天奴短处的她丹凤眼微眯,脸上现了笑意,轻抚着掌中血玉香合,笑容复杂:
“贡品东珠,稀世罕有的上品寒血玉,御工坊雕造……冷天奴,本郡主还真是小看你了。”
“先皇的陪葬之物怎会在你手上?”
没指望冷天奴回应的宇文姿忽得眉眼瞪,厉声道:“你竟将陪葬于‘孝陵’的血玉香合盗了出来,冷天奴,你究竟是什么人?盗取皇陵陪葬之物,你便是死上百次千次都不足以平帝王之怒!”
“若是当今陛下知你竟敢盗取‘孝陵’,你说,陛下会不会诛了你九族,将你们冷氏的先祖们从坟墓里刨出来鞭尸啊?”
冷天奴霍地扭脸,血腥点点的凤眸凛冽光寒,虽满脸汗湿脸色煞白着了些许孱弱色,可一身肃杀戾气还是骇的宇文姿浑身毛骨悚然,俏脸色变。
不知是气的还是如何,冷天奴鼻息声渐重,鬓间豆大汗珠滚滚而下,似身负五重山不堪重负般微颓了双肩……
胸前弥漫的青雾已渐弛,一道真气不受控的猛窜起,毒已攻心,胸口剧痛的他五官微抽,忙扭过脸闭了眼,继续凝聚深厚内力聚拢四散流窜的毒,运功强行逼毒,很快,片片青雾又升腾而起,将他萦绕其中。
直到冷天奴收回杀气腾腾的目光,被吓出一身冷汗的宇文姿才悄悄缓了口气:他几次救了她,甚至由得她挑衅威胁,她竟然就忘了,忘了他是会杀人的,忘了他杀人时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宇文姿复归了镇定,目光晦暗不明,自觉受辱的她抿了抿朱唇,虽心有余悸,可瞧着冷天奴似不能动弹分神的样子还是咬牙怒道:
“冷天奴,我这就将血玉香合拿去给汝南公宇文神庆过过眼,他也是皇族嫡脉,此物,他定也知道,倘若真是陪葬于‘孝陵’先帝身边的血玉香合,定拿你这个无法无天的逆贼治罪!”
声音一顿,又一声冷哼:“若是聪明的,你便知道该怎么做,冷天奴,你是生是死,可都在本郡主一念之间。”
她当然不会将血玉香合给宇文神庆看,只画个图样便足矣,她还要拿着这把柄逼冷天奴送她返京呢,届时,不怕他杀人灭口,她自有应对之策。
宇文姿握紧血玉香合,气咻咻的瞪冷天奴一眼,转身兴冲冲而去。
不过急走几步,突觉脑后生风,未及回头,人影动,她两眼一花,一身凛冽杀气的冷天奴已如鬼魅般站在眼前挡了她去路,宇文姿吓得连连倒退,骇然失声:
“你……你不是不能动吗?”
“拿来!”
声音低醇,却是吹牙切齿,未及宇文姿回应,他已欺身上前,她只觉手腕大痛,持血玉香合的右手腕几近被他生生折断。
“痛……痛死了!”宇文姿失声呼痛,漂亮的丹凤眼一酸,泪已涌上眼眶。
夺下血玉香合的冷天奴,毫不怜香惜玉的将她甩了出去,气极的他似乎没控制住力道,飞出去的宇文姿脑袋直直往石案角撞去。
宇文姿花容失色,眼见就要撞得脑浆迸裂,却在分寸间,她两脚似被一道劲风裹挟住,将她生生拉了回去。
摔在地的宇文姿只觉骨头险些散了架,小脸儿煞白的她比冷天奴惨白的脸色也好不了多少,惊吓和疼痛几令她昏厥。
“冷天奴,你,你还真敢动手伤我?”心莫名委曲深深的宇文姿红了两眼,瞳子里一抹幽怨,盘在眼眶里的泪水打了几个旋,生生被她逼了回去。
冷天奴没理她,咽下涌到咽喉的甜腥,脸上不动声色,只小心翼翼着将血玉香合放回怀中。
感觉身上哪儿哪儿都痛的宇文姿看清雪白腕间的那圈儿扎眼的青紫后,气急败坏:
“冷天奴你个混蛋!”
“你目中无人以下犯上,我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
毡房外嘈杂声起,长孙晟闯了进来,紧跟其后的是几个侍卫和那两女奴和亲兵守卫头儿。
身材高挑的女奴一眼瞧见摔在地,半起了身的宇文姿,瞅见她怒指冷天奴时露出的雪白玉腕上那赫然一圈儿青紫,不由嘴唇微弯,瞳子里难掩幸灾乐祸的笑意:挨揍了吧?不让你进来你非要闯,该!
见一脸郁闷色的宇文姿极不耐烦的赶他们走,又气冲冲往“尔伏可汗”摄图驻地方向去,担心她惹麻烦的几个侍卫一商量,忙回去禀告执武职之责的长孙晟了,而长孙晟赶来的也正是时候。
“郡主,您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事?”毡房里的情景令长孙晟有些吃惊,他不动声色扫过仍昏迷着的思依,面色惨白额头豆大汗珠涔涔却眸光森冷煞气流泻的冷天奴……
一见长孙晟,似来了底气也顾不得疼痛的宇文姿挣扎着站了起来,银牙紧咬丹凤眼里喷着火光,又伸手怒指冷天奴:
“他!是他!长孙大人快将冷天奴这个以下犯上还欲杀人灭口的刁民抓起来砍了他脑袋!”
杀人灭口?
冷天奴?
长孙晟愕然,不由深深看了眼手抚胸口,沉默不语的冷天奴。
以下犯上很清楚,这敢动手打郡主可不就是以下犯上么,可,杀人灭口?这可得问清楚了。
“郡主是说冷公子他意欲杀害郡主灭口?”
“冷公子他因何事要杀人灭口?”
“就是他!”宇文姿重重点头,语出尖锐,却是避开长孙晟的第二个问题,只愤怒道,“若非长孙副使来的及时,我早已死在他手,你看,本郡主的手腕就险些被他生生折断,长孙副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把他抓起来!”
没人注意到毡榻上昏迷着的思依眼皮下的眼珠子骨碌着正转得活跃。
长孙晟知冷天奴于千金公主有救命之恩,又是“尔伏可汗”摄图心腹谋士冷潇雨的独子,此人,他本就有意结交,可此时郡主直指他以下犯上杀人灭口,身为北周臣子,他自是不能置之不理,冷天奴总要对此事给出个交待。
长孙晟上前,声音听不出情绪:“冷公子,郡主指控非同小可,孰是孰非,千金公主自会明辨,事情到底如何,千金公主凤驾前冷公子还是详加解释的好,还请冷公子随长孙晟走一趟,请!”
见势不妙,两女奴忙看向亲兵护卫头儿:尔伏可汗的人,凭什么让这些北周人抓走?
因冷潇雨效力于摄图,这些人自然而然将冷天奴归为自己人,虽不会视他为本族人,但与北周这些人相较,自是会倾向于生长在漠北草原的冷天奴。
未及被寄予厚望的亲兵护卫头儿出声,一直沉默着的冷天奴身形忽的一晃,“噗——”的一声,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突然的变故令众人吃了一惊,连语出咄咄的宇文姿也傻了。
冷天奴虽已将毒悉数逼出,可因宇文姿夺取血玉香合之故,情急下真气逆冲已然受了内伤。
当惨白着脸色的冷天奴又张嘴吐出口鲜血后,回过心神的两女奴刚要冲上前扶住身子摇摇欲坠的他时,长孙晟已急步上前扶住了人,惊讶问:
“冷公子你受伤了?似乎伤的不轻,需不需要请曹御医为你诊治?”
伤的不轻?
宇文姿眸光微暗,悄然觑视着他,漂亮的丹凤眼里掠过一抹不安,甚至是担忧。
冷天奴稳住身形,不着痕迹挣开对方的手,抬眼冷冷看着安静下来了的宇文姿,迎着冷天奴黑沉沉的瞳子,颇为心虚的宇文姿不由避了他目光,她虽不知冷天奴为何吐血,可意识到与她脱不了干系。
冷天奴声音低沉带了丝暗哑:“草民失手伤了郡主,自知有罪,若千金公主问罪,草民自会领……”
“冷天奴,”宇文姿突然开口打断,虽仍是一幅气咻咻的神色,可放低了的声音显然底气不足:“本郡主还有话要问你。”
不待冷天奴回应,她转身而去。
她方才是怒火攻心之际脱口而出,可事情真摊开来,于她不利,且冷天奴,她也不过是以此为要胁的条件而已……
出了毡房的冷天奴抬头眯眼看了看头顶骄阳,沐浴着阳光,终于感觉冰凉的身上有了丝暖意,伸手抹去唇边又悄然溢出的血,忍着胸口翻涌的痛楚,他走到宇文姿面前,声音难掩疲惫:“郡主,你到底想怎样?”
“你心知肚明!”宇文姿睨他一眼,余光扫过他惨白的脸色和唇边的一抹血渍,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终是欲言又止,末了,扭脸瞅瞅被她远远打发到一边,一头雾水的长孙晟和几个侍卫。
“……”
“本郡主看得清楚,你怀里藏着的确是陪葬‘孝陵’的血玉香合,我记得父王曾言血玉香合的来历颇有些传奇,且是先帝生母心爱之物,否则数不清的皇家珍奇异宝中怎会选中它来陪葬先帝!”
冷天奴眉宇凝,心有恍惚:
宇文姿神色不似作假,这血玉香合真是北周武皇帝的陪葬之物?
凝儿虽擅自将它偷了出来送与他,可她也不知此物来历,乐伯父似杀手出身,且身上还有胡人的血统,怎么看都与凝儿不像父女……
看了眼似冥想出神的冷天奴,宇文姿心有好奇:
“你好似也不知血玉香合是先帝的陪葬品,那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
对他的沉默宇文姿也不生恼,只又道:
“不管你知不知,可只这东西在你手上,你就死罪难逃,莫说我公主姐姐,便是汝南公和长孙副使也不会熟视无睹,必会将你拿下细细审问,冷天奴,你可要一试?”
“郡主又想威胁我?”
“是又怎样?”她扬了小脸儿,语气一转,眼角流露一抹促狭光闪,“不过你也并非没得选!”
“郡主是想以此为条件让我护送你回京师长安?”冷天奴心有无奈,却冷眼看着她,“郡主就当真不怕我杀你灭口?如你所说,既然陪葬先帝的血玉香合在我手上,如此祸及先祖之罪,为了先祖在地下的安宁,更为了自保,我也不得不下杀手。”
想到方才脑袋撞上石案的最后一刻他还是断然出手放过了她,宇文姿微微一笑:
“明明是做件区区小事便可化解了的危局,你却偏偏要剑走险峰,冷天奴,我知你非铁石心肠,以前既肯施援手救我于危难,现今再来害我性命,岂不有违你救我时的初衷,你这又是何苦来着!”
“罢了,你既担心回京后我卸磨杀驴,那便做点简单的吧。”
这话怎这么难听?
冷天奴蹙了眉宇,看在眼里的宇文姿呵呵轻笑,笑得挑衅。
看着这张与宇文芳有几分肖似的颜,冷天奴无言轻叹低了眉宇,她毕竟是宇文芳的妹子,他又怎会杀她……
虽所得消息说这两姐妹并不亲昵,可若不对这妹子有几分怜惜不忍,又岂会容她活到现在?又岂会提醒她人在突厥王庭穿戴素淡以免张扬招祸……
“郡主,你还是直说吧,到底想怎样?”
宇文姿眼睛晶莹透亮,语出欢快:
“我要你给我采‘惜雾’来!你采来惜雾,本郡主就不告诉送亲正副使有关血玉香合之事。”
“……”冷天奴怔愣,以为自个听错了。
她敛了笑,白他一眼,一字一句:
“本郡主就要‘惜雾’,粉色的,本郡主要粉色的惜雾花!”
“就,这么简单?”
“冷天奴,你到底答不答应?”她傲娇的扬起尖俏的下巴,又斜他一眼。
“好,我这就去霍大哥的药庐给你采……”
“哼,我才不要呢!”她哼声打断。
“郡主,你又要怎样?”他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宇文姿上前一步,笑意盈盈:“冷天奴,你听好了,我要的是阿史那思依毡房里的那盆粉色惜雾,要连同那个青花盆一并给我拿来!”
“你……”
没理他的宇文姿自顾道:“我瞧着那青花盆像是汉初官窑所出的铅釉瓷器,用它来配粉色惜雾果然是最好不过,”声音一顿,冷声道,“还有,冷天奴,以后不准你再给阿史那思依送‘惜雾’,什么粉的绿的红的蓝的全都不行!”
他心中一突,旋即暗暗摇头:若是已知思依也是目击她受辱的见证人,想来她不会如此心平气和的只抢盆花了事。
冷天奴疑惑的看着她:“郡主,思依可是曾得罪过你?”
“不是她,是你!” 宇文姿霍地细眉挑瞪了丹凤眼,伸手,芊芊玉指猛戳向他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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