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公主……”
见宇文芳乌浓柳眉微蹙,眸光凝,似若有所思魂不守舍状,看在眼的汝南公宇文神庆心有不解。
“公主可是想到什么?”
回过神的宇文芳敛去眼底里的复杂,浅浅而笑:“伯父,侄女方才不过是想起镇北候老夫人,简家嫡脉一系如今只这么一个孙儿了,她如何舍得?” 宇文神庆虽非她嫡亲伯父,却与赵王府交好,为人虽处事圆滑滴水不露,可却是个有底线的人物,自是颇受她尊重。
一声伯父,无形的拉近了彼此间距离,宇文神庆见她有兴趣,也乐得多说几句,可想到简家曾经的鼎盛和如今的一门孤儿寡母,不禁悠悠叹了口气:
“不舍得又如何?”
“天子之恩五代而斩,便是世袭罔替,却无人能立于朝廷,毫无建树的一味靠祖荫过活的候府,很快就会没落下去。”
“老夫人便是再舍不得,也不会眼睁睁着候府就此没落,如此,岂不愧对老候爷和两儿子以命换来的荣耀功勋,且简容浩也是个有主见的,文武双修,颇有老候爷与乃父之风,他自己也是愿意走武将之路。”
“不过……”宇文神庆想到什么,又是一声唏嘘长叹,“他也是欠缺了些运气,刚到了‘垄幽’,尚未及立威收拢军心,垄幽便遭突厥铁骑犯边,苦战两日,却因军中有人通敌,内外遭袭,终被庵逻和冒乌顿的两路铁骑攻陷,垄幽城破,简容浩身受重伤,险些就此马革裹尸。”
宇文神庆摇摇头,目含怜惜与侥幸:“所幸‘医仙世家’的霍不与正在垄幽城内山中采药,下得山来看到垄幽城被屠后的惨状,听闻‘横野将军’简容浩伤重军医束手无策后,便施了援手,不仅救下简容浩性命且在垄幽城不取分文施诊十五日,又救下不少伤重之人。”
“垄幽城破令刚登基的今上大怒,若非大司马贺知远力保简容浩,只怕早已遣了内吏传旨将人就地削职押解进京刑讯问罪了。”
“事后查清军中埋着北齐细作和前“晋国公”宇文护的余孽,里通外合致垄幽城破,尚未立足的简容浩能苦撑两日已是不易,若非战事起简容浩布防抓捕迅速,城早就破了,其实最该问罪的应是……”漠河城镇边将军申子问!
这个贻误战机却巧舌如簧的家伙偏偏得宣帝器重,咳……
一声叹息,咽下后面的话。
质疑今上,灭族之祸,有些话,只能咽进肚子里。
宇文芳眼波流转,却是蒙了层阴翳。
庵逻,冒乌顿!
宇文芳暗暗念着这两人名字,心内颇不是滋味:屠城杀戮的刽子手,转眼却成了与她沾亲带故的“亲人亲戚”,何其讽刺,何其可笑……
或许哪一日突厥铁骑再挥军大举南下,她这个和亲公主也会被斩杀祭旗,脑袋高高挂在那狼头大旗上吧……
掩在广袖中的手不觉间攥的死紧,雀屏斗花金步摇几嵌进肉里,痛感传来,令她心神回转。
瞧出她神色不对,宇文神庆眼底里掠过一抹怜悯不忍,白胖的脸扯出个笑容,故作轻松道:
“如今北周与突厥结姻亲之好,公主若是能得佗钵大可汗爱重,为他生下儿子……”宇文神庆想说若是生下儿子承继了大可汗位是最好,可这话……连他自个都不相信。
佗钵好几个成年的儿子,个个都非善类,都巴巴的盯着大可汗位呢。
公主真生下儿子,年幼的儿子是否能平安长大都是问题,便是平安长大,又斗得过几位根深叶茂的异母兄长们吗……
似知宇文神庆所想,宇文芳唇边一抹苦笑,转了话题:“大伯,简容浩可是已娶妻生子?”
与镇北候老候爷颇有交情的宇文神庆逢年节也会去看望候老夫人,自是对简家情况了解,他摇摇头:
“老夫人虽盼着早日抱上曾孙,可简容浩自幼身子骨虚,又有那方外高人的告诫,不可过早的泄了精气,如此,他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直至及冠礼后,家里才为他相看人家。”
“多少好人家的女儿呀,可偏偏没一个入了简容浩的眼,之后,他便去了军中,老夫人也不愿自行定下人家硬给孙儿塞个不合心的,如此,相看之事便拖了下来,那孩子,虽是个纯良的,却也是个任性的。”
那枚雀屏斗花金步摇在宇文芳掌间已是汗湿,心有犹豫的她,终是未将东西拿出来。
宇文芳已从安加利拆都尉口中得知,之前南朝陈的使者郑纯来后认出叶舒为南朝陈人,且对她似乎颇为客气,然支支吾吾也未多说叶舒的家世,可想来,叶舒并非南朝陈升斗小民的女儿。
宇文芳从叶舒的言行举止间已察觉她是受过礼仪教养的官宦人家的女儿,现在,更怀疑她与简容浩相识,可有些事,若摆到明面儿上了,便是汝南公宇文相庆也不敢遮掩,毕竟,简家的身份在那儿,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镇北候府,若是暴出与南陈朝人有勾联,后果,可想而知。
……
“冬儿怎就突然病了?”
雨晴不解的问云儿,下意识抬眼看去,宇文芳自汝南公宇文神庆走后,兀自在那儿盯着雀屏斗花金步摇发呆,似在冥想着什么。
已从云儿口中得知那枚雀屏半花金步摇如何得来的雨晴不敢扰了宇文芳思绪,只低声和进来的云儿低语着。
“冬儿下面的宫女说许是昨夜沐浴时不慎受了风寒,今儿一早就病倒不起了。”云儿轻声着,“曹御医已去看过,把脉后发现,确是受了风寒,可也无甚大碍。”
病中的冬儿垂了帐幔,只伸出手来让曹御医把脉,曹御医虽发觉“冬儿”手心冒汗过甚,把脉后却发现并无大碍,只是脉息急促了些,算不得什么病症,也没有多想。
“冬儿一病,至少得两三日,你便暂时接手她手上的庶务,公主的饮食用度上可千万莫出了乱子。”
“雨晴姐姐放心,我定不会懈怠。”云儿应着,可想到那所剩不多的精细米粮干菜和糖粉调料等吃食辅料,心内无声叹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可公主执意入乡随俗不肯独特立行,她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是委曲公主了,如今连做几块儿可口的小食都已是奢侈了。
原想让池安儿多经手些事务以补死去的夏儿的缺,可池安儿要为左夫人煎药送药,别人经手左夫人不放心,莫说左夫人,便是宇文芳也不放心,这药若是出了差子,岂不又成了一桩指斥她的罪过?
雨晴又想到一事,不由拧了眉:“还有公主救下来的那百十来号的鹰族贱奴,也该给他们安排个正经活计了。”
光是狩猎,放牧捡马粪扎篱笆的,与公主何干,公主买下来的奴隶,总要全心全意只为公主做事才好,可让他们做什么好呢?
……
叶舒的小毡房,满心疑惑的宓眨巴着大眼睛:“主人,我今远远的注意着千金公主的毡房,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主人不是说还要留意那个叫冬儿的侍女嘛,听被留在宫女们驻地打杂的鹰族女奴说她病了,一直没出来呢。”
“可跟我交好的一个鹰族小女奴告诉我,她昨晚拉肚子,半夜跑出来时看见几个兵进了冬儿的毡帐,还把两个在外守夜的宫女也给推了进去,巡视的两队兵也被他们远远的打发走了。”
冬儿是宇文芳身边的心腹,一等侍女的她下面自是有听用的宫女,更遑论自雨晴伤重后,她掌管的事物繁多,下面的宫女几乎都听她调遣。
“小女奴说明明进去的是四个兵,可出来时却是五个,其中一个似乎病了,披着大大的风氅,连脑袋都被盖住了,好像脚不着地的就被两个兵搀着走了。”
“后来呢?”见宓收了声,叶舒忙问。
“后来?”宓摇摇头,“没有后来了啊,后来小女奴就去拉肚子了,拉完后回来又睡了。”
“那两个守夜的宫女就没有动静?”叶舒奇道。
“没有!”宓很是肯定,“听小女奴说,等她拉回来后,她还特意往那边看了看,看见两个宫女又守在毡帐外呢。”
阿史温伏将军连夜抓人,叶舒不奇怪,奇怪的是两个守夜的北周宫女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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