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地之人是个高鼻深目年岁三十左右的胡人汉子,他穿着普通,身上束腰窄袖的胡服几近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黄卡卡的裹着一层沙尘,他胸前和身上几处是大片泛了黑的血渍,显然,这人身负重伤,只看凝着黑血结成团的血痂,便知是利器或砍或刺造成……
这人眼睛瞪的大大的,似尚未从惊恐中回神,可显然,他的瞳子已失了焦,目光正在溃散,他头上脸上也有伤,一处刀伤更赫然从左额头扫向下巴颏,令这人布满泥沙又血污满面的一张脸看着恐惧骇人……
赤烈黑溜溜的大眼睛默默看着倒地不起,马肚子上还扎着一只断箭,似精疲力竭般抽搐了几下便再也没了气息的那匹马,轻轻扬了扬脑袋喷了个响鼻,颇有些物伤同类的难过……
冷天奴翻身下马,来到这人面前,俯身查看,心知这人伤势过重,能逃到此已是侥幸,眼看着是不成了。
“发生什么事了?是谁要杀你?”冷天奴拉下掩住口鼻的面巾,沉声问。
胡人汉子艰难的转了目光,人已在弥留之际的他木木的看向冷天奴,嘴里“嗬嗬”着抽着气,断断续续着说了什么,末了,瞳子里闪过瞬间的清明和不甘,旋即溃散了的目光定格,一片死灰,再无半点光星。
当冷天奴回来后,神色凝重的他朝坐在赤烈背上的宇文芳露出个安抚的笑容,也没有隐瞒她,直言道:
“他们的商队迷了路,误打误撞闯进了一支军队的驻扎地,所有人都被杀了,只他逃了出来。”结果,还是没能逃脱他同伴们的命运。
“是摄图还是玷厥的军队?”宇文芳脱口而出。
冷天奴声音顿了一下,方道:“是默吡叶护的。”
宇文芳一怔,眼前忽就浮现出那个脸色苍白总是面无表情,拖着个病弱身躯毫无存在感的四王子,片刻,声音微凉:
“默吡叶护是个心大的,也是,他手中有个四王子,虽是个病弱之人,可好歹是佗钵的亲生子,总也有一争的借口,而野心勃勃又手握重兵的默吡叶护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阿母里尼死了,如今连父罕佗钵也死了,同父异母的兄弟们又虎视眈眈,病弱的四王子如今也只能依靠亲姨母古里尔和姨父默吡叶护了。
宇文芳若有所思,抬头看向沙雾漫天的四周:
不知这周边究竟还隐藏着多少各色人马?
佗钵,枉你身为突厥大可汗,却识人不清认人不明,身边群狼环伺而不自知,落得个如此结局,而如今,这些头恶狼出了樊笼,北周朝廷,可曾准备好了应战?
想到龙椅上的那位,宇文芳忍不住头疼抚额:
所谓文死谏,武死战,朝廷并不缺治国的文臣和善战的武将,如今朝廷缺的是头脑清醒知人善任的天子啊。
似知宇文芳所担忧,翻身上了马的冷天奴又将宇文芳横抱在怀“圈”在胸前,伸手轻轻抚平丝纱后她拧起的眉头,低头在她耳边温声道:
“如今阿史德拖真将军率大军入王庭,想来,佗钵的后手不止一个阿史德托真,而那些小可汗和贵族头领们又对继任大可汗位虎视眈眈,便是有大喀木,阿史德拖真和佗钵的心腹将领们力挺,恐怕庵逻王子继任大可汗位也不会太过顺利。”
便是形势比人强,一众小可汗贵族头领们迫于无奈,夺大可汗位的野心暂时被遏制,然以庵逻的能力无法服众的他必然压制不了许久,漠北草原,迟早会生乱。
心有沉吟的冷天奴唇边一抹浅笑淡淡:“突厥乱了,中原便能暂得安宁,想来,佗钵的死讯传入京,掌军大司马贺知远该有所行动了,至少,会利用这段时日厉兵秣马加紧备战。”
冷天奴相信,文经武略的贺知远定会明白,突厥继任大可汗一事尘埃落定后,突厥铁骑必将南下,留给北周的时日不多了。
冷天奴温热的气息呼在宇文芳脸和脖颈子上,低醇的声音响在她耳边,那平静且温柔的声音似有神奇的安抚之效,令宇文芳展了眉头露了笑颜,她双手抱住他的腰身,整个人往他怀中偎,脑袋拱拱他胸膛,小脸儿蹭蹭他,虽隔着丝纱,可亦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暖暖温度,嗅着他独有的男人气息,她只觉安心又满足。
看着怀中人的依恋动作,冷天奴弯了弯唇,催马前行。
赤烈一声嘶鸣撒开四蹄跑了起来,跑得虽快却也平稳的很,当冷天奴再抬眼时,眼底里已是一片沉凝:
除了父亲的人,还要小心隐藏在暗处的各路兵马,若只身一人,便是误闯兵营他也不惧一战,可如今身边有芳儿,他可不愿轻易冒险。
然转过天他(她)们便撞上了一支躲在一处峰底避“沙雾”的人马。
若非一道冲天的龙吸水打着旋急速而来,周围飞沙走石危险异常,冷天奴不得不带着宇文芳急拐弯避入峰底,就不会撞见在那儿“猫”着的一支人马。
陷入包围的冷天奴凤眸微眯,扬声道:“你们是谁麾下的兵马?”
“猫”在此躲避“沙雾”的这支人马没想到竟然有人闯了进来,第一反应就是挥刀冲上前将人拿下,可也存了轻怠之心,并未将这区区二人放在眼里……
冷天奴微眯的风眸里流泻出危险,忽扬手,灌注了内力的马鞭鞭啸声声,瞬时抽飞了冲在最前的几个兵卒,马鞭更如活了般灵巧的卷起兵卒脱了手的腰刀,他挥刀而起,寒光闪处,飚起一溜儿的血花儿……
见有仗可打,赤烈兴奋的昂首长嘶,喷出的气将为挡风沙遮掩它口鼻的面巾掀了起来,它的亢奋引来冷天奴一声低啸,赤烈立时似被霜打了般,悻悻的停了又蹽又踢的动作稳了下来……
被冷天奴护着的宇文芳杏眸紧盯着围上来的兵卒,神色冷,唇瓣紧抿几成一条直线,她猛直起身子,抬手抽出挂在马鞍侧的弓箭,搭弓射箭,三箭齐发,动作一气呵成,几道惨呼立时在凄厉的风啸声中响起……
一个近攻一个远射,马背上的二人配合默契收割着人命,令原本存了轻怠之心却死伤一片的人马骇然,吱哇乱叫声中,重兵包围了上来……
虽三十步外已看不清人的面容,可那沙雾中隐隐绰绰却又密密麻麻的人影和因受惊而此起彼伏的马嘶鸣啸声就知这支人马不在少数……
“住手!”一个身材高挑身穿戎装的女子突然跑上前厉声急呼,“放他们走!”
若非开口说话是女人的声音,“埋”在戎装士卒中的她还真不会被人注意竟是个女子。
被冷天奴的目光扫过,那女人忽就一个激灵,只觉浑身血凉。
此时的冷天奴如一把出了鞘的饮血利刃,目光冷酷嗜血,一身杀气腾腾,似要渴饮鲜血才能满足杀伐的欲望。
冷天奴能肯定自个并不认得这女人,可显然这女子说话颇有份量,眼见包围他(她)们的士卒若潮水般退开让出路来,冷天奴也不答话,双腿一夹马腹,策马扬长而去……
忽觉如芒在背,似有所感的宇文芳突然回头,正撞上从一众士卒身后走出来的一人的目光,那人同样一身戎装,可戎装并不能掩盖她傲人的身姿,显然,这也是个女人。
这女人乌浓的长眉微挑,似两片薄刀张扬,泛着点点蓝光的瞳子深深,甚至连沙雾都遮不住那两点蓝光幽冷……
宇文芳心有奇怪:
她并不认得这女人,可这女人似乎对她心怀敌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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