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下刑棍,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至少对原本旧伤在身的池安儿来说够些份量。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行刑的侍卫行的是脊刑而非臀刑,至少避免了池安儿一个小女儿家当众被打屁股的羞辱。而且未去衣,刑棍上也未沾盐水,棍子打下去令池安儿脊背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看着可怕,实质上却没伤到筋骨。
宫婢们惶恐的望一眼那鲜血皮肉和纱裙粘贴在一起的惨状,禁不住倒抽凉气再不敢多看一眼。
池安儿额前的乌发被痛汗浸湿,贴在她额前和两颊越发显得整张小脸儿清瘦不已,她静静的趴卧着,似昏死了过去,可那长长的睫毛偶尔轻颤显示着她是清醒的,此时的情景,仿若在内宫的牢房一般。
那夜,被赵元打的遍体鳞伤的池安儿亦趴卧在冰凉的地上,了无生气的她鼻间闻到的是牢房中淡淡的血腥气和浮尘霉味儿,黑暗中,忽觉有淡淡的亮光在她眼前晃,这抹亮光也似温暖了她的脸,她疲惫的睁开眼,渐渐聚拢的视线处,是举着烛灯的大宫女沫珠。
“沫珠姐姐……”池安儿眼睛倏的一亮,整个人似又活了过来,她咬牙忍痛爬了起来跪在沫珠面前,仰头静静的望着她。
池安儿虽伤痕累累,可那对儿漂亮晶莹的眼睛在烛火下明亮如星,透着对生的渴望,沫珠看了她半响,才开口道:“怜儿受刑不过已咬舌自尽,那樽注生娘娘玉雕损毁时只你和怜儿在场,其它人不过是闻声赶了去,真相究竟如何已死无对证,按例,你也会被杖毙……”沫珠语气一顿,又道,“为堵悠悠之众口,没人会为你个小小宫婢说情。”
没令沫珠失望,池安儿虽脸色煞白,可并未惊慌失措,只是眸子里含了凄凉,池安儿静默了片刻,轻声着,“其实那日入了寝宫看到被损毁的注生娘娘玉雕时,奴婢便知尉迟皇后已对奴婢起了疑,她是断断不会留奴婢这条命的。”
沫珠不置可否状。
池安儿又定定的望着沫珠,“沫珠姐姐是特意来为奴婢送行的么?”
沫珠不露情绪只是审视着她,池安儿的眸子里虽满含无奈却并未绝望,显然,池安儿也不认为自个儿必死无疑。
沫珠看在眼里,忽起了兴致,“池安儿,你哪来的自信?”
意会的池安儿不卑不亢道,“因为沫珠姐姐来了,若非如此,沫珠姐姐不必来见个将死之人。”她不过是枚棋子,沫珠再是心存着丝善念愧疚,也只会替死去的她照拂她宫外的家人。
沫珠心有所动,不禁又仔细端详着池安儿,心内暗暗点头:“不愧是赵王爷的女儿,竟如千金公主一般骨子里也是个傲的,也是如此的达理通透,天元大皇后娘娘将她送到远离故土亲人的千金公主身边,或许也是为了作某种补偿吧。”
不错,天元大皇后早在要用池安儿时便已遣人将池安儿查了个底掉儿,越查越发现事有蹊跷:池安儿入宫的蹊跷,有人刻意打发她进宫,虽做的巧妙可还是露了蛛丝马迹;还有池安儿的母亲池安氏,原名安秋娘,被赵王看中金屋藏娇后却莫名的失踪,事情越查越诡异,甚至连当年绑架秋娘的“土匪”都给挖了出来,最后终查到了原凶辰夫人头上。毕竟弘圣宫用人都是慎之又慎,毕竟“随国公”杨坚对长女交待之事是上心的,自然,天元大皇后事后也明了为什么突然间池安儿就会暴露了身份。
沫珠收回目光淡淡道,“你还有个三年的契约未了,怎能轻易死去。”
“池安儿谨遵沫珠姐姐吩咐!”池安儿伏下身叩了个头,她知道,她的命保住了。
沫珠对池安儿的识实物颇为满意,点头道,“明日,千金公主便要起程去往塞外和亲突厥,你,便是陪嫁塞外的宫婢之一。”
池安儿一怔,眸子里露了痛楚,沫珠睨她一眼,伸手从袖中取出封信递于她,“你父亲的眼睛已好,没想到一个名不经传的游医竟有如此医术,也不枉御药坊里耗了这么多的珍贵药材……”
“我爹的眼睛好了?”池安儿惊喜过望,颤抖着手接过家书。
“以后,每隔三个月,你便会收到家书,当然,我也要收到千金公主身在突厥的情况。”沫珠的声音不带丝毫的感情。
看着娘亲那熟悉的笔迹,池安儿心中大安,可随之又心有疑惑:“沫珠姐姐,可奴婢如何能……”
沫珠知她所问,冷冷的打断:“你不必操心,届时自有人会主动找上你!”
杨勇被封为“荡难将军”去了漠河当差,长子身处边境要塞险地,“随国公”杨坚又岂会放心,自是要将情报网伸到漠河,往来密函自有特殊的渠道。
而天元大皇后对千金公主心怀愧疚,自也想知道她的处境。
待收好池安儿所写的回信后,沫珠将那封家信从烛灯中引了火,注视着它化作了灰烬,轻吹一口气,飘飘渺渺的浮于尘中跌落在地成了灰碎。
沫珠拿起烛灯转身走时又抛下一句:“五年!得了两次活命的机会,契约的时间自是要延长,身在塞外没人会帮你,这五年里,你好自为之!”
回想着当夜的一幕,池安儿心内百感交集,虽闭着眼眸可眼角有冰凉的液体溢出,她突然感觉撑得好累,心更怕。人微命贱,生死全不由己,如今又孤身在蛮荒塞外,她不知这五年里她是否能撑得下去?不,一定要活下去,中原还有爹娘在等着她回家,或许,可利用在塞外之机诈死逃回故里……
虽已是火红的晚霞染了天际,可漠北的天空依然明亮晃眼,空气中的干燥炽热依旧。
一个身形立于池安儿身前,为她投下了一片的荫凉。长孙晟注视着地下鲜血淋漓的池安儿,方才挨板子时她一声未吭,痛得五官都紧缩成了团却不曾流泪哀嚎,可此时,闭着眼似在睡梦中安静详和的她长长的睫毛已被泪水打湿,漫着浓浓的忧伤气息,可短暂的忧伤之后却有一股子的凝重,似睡中尤考虑什么重要事一般。
长孙晟身为送亲副使,身为武职更执护卫之责,送亲使团众人的情况自是明了于心,他知在这三十名陪嫁的宫女中池安儿年岁最小,只有十五岁,还是个带罪的宫婢,本应处死,却因陪嫁入塞侥幸生还,说白了,一介弱女身陷漠北蛮夷之地,同死也没什么区别。
长孙晟收回目光吩咐道,“把她抬下去,叫医女来,给她上药。”
侍卫遵令而行。
平静明朗的声音听在池安耳中令她心头一热,或许这是被迫离开父母后第一次有人出言关怀,虽是简单的吩咐给她上药,于她,也是一种感动,他完全可以置她不顾,让她自生自灭。而侍卫行刑时的手下留情想必亦是长孙副使之意。
被侍卫搀扶而起的池安儿睁开眼眸,尤沾着晶莹泪滴的睫毛轻动,轻轻一笑,声音依旧孱弱却甚是悦耳:“奴婢谢过长孙大人,方才是奴婢令长孙大人作难了。”
注视着那带着伤依旧红肿着的脸,虽苍白布着血渍可难遮那清美娇俏的颜,而那抹笑,虽虚弱,却如春雨般滋润着人的心田,长孙晟一恍神,旋即转过头大踏步而去。
此时,云儿也正款款而至。
闻讯而来的云儿不过是好奇心使然,想瞧瞧这个令宇文姿生恼大动干戈的小宫婢,可只一眼,不由心内暗叹:像,果真有几分的像,难怪宇文姿要凌虐这小宫婢还要划花了她的脸,眼见一个身份低贱的宫婢顶着张相似的颜在面前晃悠,傲娇跋扈的宇文姿岂能高兴。
池安儿那额头、秀挺的鼻子和娇媚可人的唇形有四分像宇文姿,可那眉眼和脸型却是有六分像千金公主,同千金公主相较,虽尚青涩稚嫩却已隐有那股神韵风姿,尤其那眸子中的隐忍坚韧,莫名的,云儿对眼前的池安儿生了几分的好感。
云儿转而吩咐着身边的婢女,“取上好的伤药来,让医女好生照料于她,日后这小宫婢便由我来调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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