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安儿你敢戏耍我?什么叫不易去根会复发?”情绪有些失控的左夫人尖声怒喝,“你就不怕本夫人一声令下将你拖出去马踏成泥?”
池安儿黑黑的长羽睫微动,清透明澈的瞳子迎视着左夫人的咄咄,不紧不慢道:
“奴婢不敢戏耍左夫人,火肤如确实不易根治,且有几味药材极是难寻,便是寻到后煎药的步骤也甚是繁杂,一步错整个药效就毁了……”
“我不想听你这些废话!”
红了眼的左夫人,此时就如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却又被人生生夺走一般令她发狂:“池安儿,你该死!”
池安儿信誓旦旦说能治好她的病,可舌头一转又道去根不易,不知何时就会复发……
想到恢复了往昔漂亮诱人的脸蛋儿不知何时又会变成那令人不敢直视作呕模样,她就惶恐不已,实不堪忍受再来一次……
这结果让左夫人如何能接受,认定这个中原小女奴成心戏耍作弄她,在她耐心告罄要对池安儿不利之际,池安儿忙抛出一个令她心动的甜头:
“左夫人,我方才已经说了,‘火肤如’虽不易根治,可却并非不能根治,不过是药材稀缺难找,疗治所需的时日多一些罢了,其实奴婢现在就有一个药方可以缓解你的病症!”
“说!”左夫人瞬时平静下来。
“此药方倒也简单,可却是有效,需地新,香罗子,胶节还有阴阳水五碗,切记,先用阴阳水煎地新,待小半个时辰后再加入香罗子和胶节继续煎,再半个时辰后取药汁,凉透后涂抹在脸上,早中晚一日三次,当日便可见效!”
“这么快?”左夫人不敢置信。
池安儿看她一眼兀自道:“涂上之后脸上不再有火灼热感,红斑色淡,十日后朵朵红斑非但不会扩大成片,反而是慢慢缩小,半个月后,似被火烧过的地方会脱去黑皮,脱皮后不会再是朵朵红斑,而是一个个消缩了的红点子,皮肤表面复归光滑,恰似病症初发之际的轻缓之状。”
“去,快去把巫医叫来!”两瞳子铮亮的左夫人立时吩咐哈纳云。
虽也是满脸红点子,可总比朵朵鲜艳扎眼的红斑连成片,或是如过火般焦黑状好上太多!
根治此病的药物稀缺难找是么?所费时日多是么?没关系,这些日子的煎熬都挺过来了,不差再多些时日,一步步来……
哈纳云脚下生风动作麻溜,出了门悄然吐了口气:
总算可以离左夫人远一点了,太可怕了,奇痒难耐抓烂脸啊……
不管现在会不会过人病气,为了自个儿的脸着想还是远着她点儿好……
希望池安儿真能治好左夫人,这火肤如,太可怕了……
瞅着哈纳云匆匆出去找巫医,池安儿眸光闪了闪,似说给左夫人,又似自言自语道:
“巫医会有这几味药吗?”
“原来漠北草原上的巫医医术也是如此高明,什么药材都有呢。”
这是明晃晃打脸呢,高明?高明会一直束手无策?甚至连什么病都不知?
左夫人一怔,激动的心瞬时落了地,面巾下的乌浓长眉打成了结儿:巫医有这些药材吗?
想到这些日子巫医们用些臭烘烘烂泥样的东西往她脸上抹她就直泛恶心,鼻孔里仿若又嗅到那股腐烂臭气!
烂药泥没少抹,苦药汤子不少喝,可半点用也没有,眼睁睁着一个个小红点子一天天变大终成了现在这副鬼模样。
当两个巫医被哈纳云匆匆拉了来,进门后,高昂着蓄着浓虬的下巴颏趾高气扬的瞥了眼池安儿,可当听完池安儿所说,两人面面相觑一派不知所谓状,末了又定定看着池安儿,这会儿倒是正眼看她了,可也只是满目犹疑沉默无语:
火肤如?
没听过!
阴阳水?
胶节?
地新,香罗子又是些什么玩意儿?
若说池安儿是故弄玄虚,可她竟将症状说的一丝不差,能说出病症,那自是对此有所了解。
他们对左夫人的怪病已是束手无策,若左夫人失了大可汗的宠,必会先宰了他们出气,不管池安儿能不能治好左夫人的病,此时将这大麻烦甩给她却是最好不过。
两巫医虽自恃甚高对池安儿心有不屑,可也绝不拆台,更不会质疑和否定。
见两巫医只沉默不语,池安儿和他们大眼瞪小眼,眨巴眨巴长长的黑羽睫,末了,无奈的看向左夫人。
“你们看她用的药如何?”瞪着两巫医不知所谓的傻样儿左夫人从齿缝里迸出一句,叫他们来不过是不放心池安儿,欲让巫医把关,岂料,她还是高看他们了!
一巫医满脸深沉状摇摇头:“左夫人,药可不可用得试过才知。”
另一个巫医倒是坦言:“左夫人,她说的药材应是中原所出,我还真没见过。”
左夫人忍气瞪了他们一眼,转过目光,清咳了一声,不容质疑道:“池安儿,你负责治好本夫人的脸,这些药材自是你去找来!”
“……”池安儿神色一滞,看似心有为难,实是不出所料。
“你若治好本夫人的脸,重重有赏,要是治不好……”左夫人盯向池安儿的眼神阴冷,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左夫人,”池安儿身子微颤,似乎被她吓倒,声音顿了顿,迟疑道,“这几味药巫医没有,我们公主陪嫁的几车药草中倒恰好有这几味,只是,都是公主的陪嫁之物,奴婢不敢擅动,除非公主有明令示下。”
左夫人眼睛一亮,可旋即眸光暗,幽光动,也不知在盘算什么。
“还有……”
瞅了眼两巫医,池安儿又软言细雨道:“这煎药也是有讲究的,若是煎药的火候不到,药效会大打折扣,好药也就白白浪费了,奴婢倒是愿意亲手为左夫人煎药,可也需上好的药炉药罐才成,好在随侍公主的御医那儿一应物什俱全。”
左夫人冷笑:“你还想着回去?”
池安儿一脸无辜,似毫无城府状:“这里一无药草二无合适的药炉药罐,奴婢便是有心也是无力啊,好在所煎的药是外敷所用,奴婢煎好后送来也是一样的。”至于谁送来,那就不一定了。
“只是还要请左夫人请示公主,否则,那些药物奴婢是万万不敢动的。”
“……”左夫人眼角微抽,张了张嘴,却终没吐出一字。
她的病,需要千金公主的药,需要千金公主的宫女来医治,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懂,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抹不下这脸面,此事,看来还是要请大可汗出面了……
池安儿微低了眼帘,似乎静候着左夫人的决定,无人看见她眼底里的复杂,此时的她,心内暗自思忖:
左夫人,如今你有求公主,总会安分些时日吧。
治与不治,完全治愈还是留有病根,不是我说的算,是公主!
若非将功折罪陪嫁出塞,只怕我已丧命深宫,公主算是于我有活命之恩,然我有心逃离漠北草原,如此,总要为公主做些什么……
一个突厥兵匆匆进帐向左夫人禀报鹰奴吐血不止,人眼看就不行了!
“鹰奴!”哈纳云变了脸色拔腿就跑,可刚抬腿便意识到不妥,讪讪的看向左夫人,果不其然,左夫人正朝她甩眼刀子。
哈纳云按下心内焦急,讪讪道:“左夫人,鹰奴是鹰族贱奴的族长,他活着总比死了有用!”
左夫人盯了眼哈纳云,心有冷笑:废话!小鹰儿现在在千金公主手中,鹰奴便无人可取代,他,自是不能死!
迎着左夫人瞳子里的警告,哈纳云瑟缩了下,神情看似恭顺,心内早已暗骂:呸,我什么心思你知道,你心思我又何尝不知!”
……
虽已有心理准备,可当池安儿看到鹰奴时还是心猛沉了下去。
紧闭双眼的鹰奴躺在毡榻上,双眼紧闭,头无力侧歪着,四肢被成人小臂粗的铁链锁住栓于榻角。
他脸色惨白如雪,因刚吐血的缘故,唇边尚有殷红残迹,几缕血线自唇边滑落颌下,颌下汇聚的一滴赤红血珠将将坠落,溅落脑袋下的粗布毯上,合着一滩尚未干涸的血迹晕染开来,红的刺目。
微蜷缩着身子的鹰奴,衣领大开,露出血淋淋鞭伤,伤痕新鲜,红肿渗血,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周身弥漫着死气,鼻间若有若无的气息几不可察,似乎最后一抹气息随时要飘散于空中彻底消散。
跟在左夫人身后的哈纳云不可抑制的身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是生生吞了回去,只伸长了脖颈子,两眼定在鹰奴惨白的脸上再也不肯稍离。
两巫医上前在鹰奴脸上拨拉了几下,末了,一脸嫌恶的擦擦手,再看向左夫人时,摇摇头。
左夫人眼睛一跳,罩在脸上的面纱随之而颤,一抹不舍划过乌涂涂的瞳子,回过目光看向池安儿,声音暗沉:
“池安儿,你去!”
小脸儿紧绷,粉唇抿,面色不渝的池安儿俯身将缠在鹰奴臂间的铁链挪开,指腹下冰凉无度,她默默拉开鹰奴血染的破碎衣衫,在身后哈纳云充斥着敌意的眼刀下,仔细检视一番鹰奴伤势后,回过身,清灵灵的瞳子里压下那抹愤怒,声音微凉:
“既然要他死,又何必让奴婢来救?救活他再杀之,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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