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风尘仆仆衣衫洗得发白之人蹒跚而出。
为首的,正是发出虎吼咆哮之人,须发尽白,白花花扎人眼的他已经很老了,老得走路都颤颤巍巍一步一摇晃,好似下一步随时就会倒下,遍布“沟壑”苍老的脸就似历经岁月风霜摧残的老树皮,那对儿泛着点点蓝头混浊色重的瞳子流露出的是木然……
紧跟在他左侧的是个乱蓬蓬的头发半白,似多年不曾打理过乱草般疯长的胡须遮掩了大半张脸的苍老汉子,他微佝偻着身子,左手紧紧抓着个儿臂粗的胡杨木做支撑,显然,他的两腿走路不利落,一瘸一拐的要借助外力行路,无人觉察之际,他漆黑的瞳子微闪,一抹不屈光芒闪烁……
右侧是个年岁不会超过三十的年轻人,纵然他被沙漠苦难生活肆虐的脸上也写满了沧桑和悲苦,可那微扬的眼角,眼底里的精光,紧抿的唇,无不彰显他的坚强和蓄势待发的耐心……
这三人的出现令众人好奇,可却令看在眼里的冒乌顿汗王莫名心惊,虽他并没有认出来者何人,然看那为首的随时就要倒下的糟老头子有点儿眼熟,且伴着这眼熟的感觉更有股子莫名心惊肉跳,于是,向来飞扬跋扈的冒乌顿毫无犹豫大喊道:
“哪里来的逃奴,还不快将他们抓起来!”
出口就给按上个逃奴的罪名,他的亲卫就可理所当然的上前抓人。
冒乌顿的声音打断了现场暂时诡异的安静,也令暂时安静下来的猛虎群又起了骚动。
“嗷呜——”几头猛虎又呈现攻击姿态,虎目瞪向已被额都、穆库和长孙晟等人保护起来的摄图和冷潇雨。
“嗷呜——”另几头猛虎也虎吼声声,虎毛炸,脊背躬,张着血盆大口一副噬人的急切。
“嗷呜——”为首的老者忽上前一步,冲着骚动起来的群虎咆哮,虎吼声悠长苍凉,虽虎王迟暮可余威犹在。
暴躁起来的虎群立时转了焦点,数对儿虎视眈眈的虎目瞪向为首的老者,虎吼咆哮一声紧似一声,与为首的老者互为呼应,似在问答,似在交流,又似在彼此试探……
眼前的一幕令众人目瞪口呆,观礼台上,宇文芳转过目光瞅着趴在一旁,四爪尽断尤在那儿奋力昂仰着虎头冲台下那位老者“嗷嗷”叫的老虎,心有好奇:
难不成这些猛虎听得懂老者在“吼”什么?
这老者是什么人?
都说鹰族的族长有驭兽天赋,难不成除了鹰族,这漠北草原上又出了位身具驭兽天赋的?
瞧见没,连凶猛的群虎都顾不得吃人了,只在那儿同他“一唱一喝”着。
同宇文芳一般,有此种心思的不在少数,再看向须发皆白一脸老树皮沧桑模样的老者时,暗戳戳寻思着:
要是能将这个同鹰族族长一般有着驭兽天赋的老家伙收为己用就好了。
然而,当眼睁睁着那群猛虎咆哮完后,一个个安安静静的掉头走了,更是瞠目结舌。
是,就是一个个安安静静的走了。
群虎在人们的大眼瞪小眼中,迈着悠闲的王者之步,不紧不慢的走了,所到之处,似见了鬼的众人忙不迭闪身避让,于是,百兽之王们四面散开从容而去,奔向辽阔的草原,回归山林,各自占山为王,继续曾经的辉煌……
“嗷呜——”观礼台上的断爪老虎急的直叫,它也想走啊,它不吃那个美味的两腿食物了还不成么,它也想回到出生地当它的山大王啊。
宇文芳流光璀璨的杏眸看向扭动着庞大身躯,想跟着同类跑却没能扭上几许,却疼得眼泪都湿了眼眶的伤残虎道:“你且乖乖的,别吵别闹,等事情了了,我让人给你接好断爪放你归山。”
宇文芳已是心知肚明,她并非是虎群的袭击目标,“尔伏可汗”摄图才是,至于眼前这头被断了四爪的猛虎,不过是个倒霉鬼罢了,谁叫它放着其它路不走,非要从她面前过不可,想来,能悄然出手伤了这猛虎的,不是天奴安排保护她的人,就是冷先生出手了。
似听明白了宇文芳所说,又似见识过这位抬手就射杀了它同类的可怕,更似知道自个处境堪忧,断爪老虎又弱弱的“咆哮”一声,默默的趴下身去,努力支着虎头,眼巴巴的看着宇文芳,似个委曲至极的大猫。
观礼台上华光四射仪态万千却又英姿飒爽手持弓箭的千金公主,身旁,是趴在那儿静静支着脑袋看着她的猛虎,美人儿与猛兽本就惹人视线,这惊艳又惊悚,诡异又和谐的一幕,令方才被虎啸声引了视线的众人看得呆了。
“好美!百媚红颜,千娇国色,皆不如这持弓戏虎的洒脱风流肆意飞扬啊……”高绍义轻叹,声音低不可闻,感慨中又不无遗憾,“可惜不能弄死她!”此女,必会是他的心腹大患。
高绍义倒是想趁乱杀了宇文芳,可想到宇文芳一死,前来观礼的就属他嫌疑最大,说不得,佗钵还等着他出手好明晃晃的宰了他呢,无奈,只得收了杀宇文芳的心思。
是他!原来是他!他竟然还活着!
唯一没看向观礼台的冒乌顿终于记起了老者是谁,他似见了鬼似的瞪大了两眼珠子死死盯着本应该成为白骨一堆的老者,眼底里是不假掩饰的森森恶意和杀气。
“是你,你个该死的鹰族逃奴!”冒乌顿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暴跳怒喝,手指为首的老者咬牙切齿。
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又成功的将众人的视线引了来。
呀,果然是鹰族的人!
能号令飞禽走兽听令,想来这老头儿应该是鹰族王族,可惜……
一众小可汗贵族头领心有可惜,原寻思着想办法将人弄到自己的部族,可他是土库族的鹰族贱奴,这事儿,就不好办了。
无人注意到冷潇雨附在摄图耳边低语,万般不舍地将眼睛从观礼台上那心心念念的人儿的身上收回来的摄图眼睛微眯,轻点了点头。
冒乌顿顺手从迟迟而来的吐罗古将军麾下的士卒手中夺过一把弯刀,大步逼向三人,恶狠狠道:“好哇,你们几个贱奴,当年险些弄死了我阿父,事情败露后逃跑诈死了这么多年,现在又回来想继续作恶了,我宰……”
“咳咳咳——”咳嗽声忽起,几近咳出血的猛烈咳嗽声中,老者深深弯了腰,若非身边左右两人的死死搀扶,定会咳倒在地。
“老族长……”李永柱惊急不已,扔了儿臂粗的拐杖急去扶老族长,腿下却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老族长!爹!”李永柱的儿子努日图也忙不迭去扶咳得喘不上气的老族长,眼见着自家腿脚不利索的老爹要倒,另一只手又想去扶他,一时间他手忙脚乱。
无人注意之际,一只小沙鼠探头探脑的从努日图的怀里露出小半个脑袋,它瞪着黑溜溜的圆豆眼,冲着持刀而来杀气腾腾的冒乌顿吡了吡牙。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很快,老者唇边溢出了血,显然,他身体不是个好的。
不歇气的咳嗽声中,众人不觉咧了咧嘴,只觉得自个的肺脏也快跟着咳嗽出来了,各个忽就打消了“夺”下这老头儿的念头:
老族长,他竟是鹰族的老族长?
就算是老族长又有何用,瞧见没,他虽能将虎群“劝”走,可显然也耗尽了气力,只看他咳得撕心裂肺随时要倒下咽气的这副模样,就是将他收为己用,估计也没几天好活的了,既如此,也还是别费那个心思同冒乌顿交恶保他了……
“冒乌顿,这老头儿是本可汗的救命恩人,你不准动他!”摄图的声音忽就传了来,大步而出的他抢上前挡在三人面前,语气咄咄,这架式,显然是一副保护者的姿态居之。
“摄图,你敢拦我?”冒乌顿怒,“他们是我土库族的贱奴……”
“你说是就是?”摄图冷笑,此时此刻,心里恨极佗钵的他恨屋及乌,对冒乌顿不假辞色,“凭什么你冒乌顿一句话这三个人就成了你们土库族的贱奴了?”
“摄图,你故意和我作对是吧?”冒乌顿笑得狰狞,“我土库族的贱奴身上都被烙了我部族的奴印,扒了他们的衣服你自然看得到,摄图,我收拾几个逃奴跟你可没关系,你给我滚……让开!”
“冒乌顿汗王,我们鹰族怎么沦为你们土库族奴隶的,我们老族长为什么会伤得这么重,别人不清楚事情真相,你还不清楚吗?”扶着咳不起腰的老族长的李永柱愤而抬头,恨道,“当年要不是你祖父和你父亲设计陷害‘卡拉塔塔部’和‘哥舒部’……”
“贱奴你该死!”脸色变的冒乌顿冲上前就要砍了这个被半白胡须遮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长相的半老的男人。
“你这是要杀人灭口?”眼急手快的摄图一把抓住冒乌顿持刀的手腕。
“让他说!”正兴致勃勃看热闹的哥舒部汗王的二弟哥舒拔和其三弟的幺儿哥舒乌力冲了出来,齐声吼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搞了半天这里边竟还有他们哥舒部的事,这可得好好听听!
努日图轻轻拍了拍怀中露出半个小脑袋欲跳出来咬冒乌顿的小沙鼠,小沙鼠“嗖”的缩回了脑袋。
“来人,杀了这几个胡说八道的贱奴!”不管不顾同摄图打起来的冒乌顿汗王抽空吼道,他的亲卫立时也冲了上来,却被心有怀疑的哥舒乌力和哥舒拔拦了下来。
“怎么着,你们土库族这是觉着我们‘拙真哒’部好欺负是吧?”摄图的心腹将领史拔图汗将军吼道,伤重的他挣扎着起身,和几个亲兵上前,撸袖子要揍人。
一直静默着的暌息王子眼底里暗芒闪,分开人群,大步上前,沉沉目光扫视着打了起来的一众人,扬声道:
“这么多年来鹰族贱奴闹事的还少吗?想来这几个鹰族逃奴早就对土库族怀恨在心,或是有人指使他们出来造谣陷害,你们堂堂的各部可汗因着几个低贱贱奴的几句胡扯就打成了一团,也不怕暗中使坏的人笑话?”
“还有,今日是和亲大典,大可汗和可敦就在观礼台上看着呢,你们就这么打了起来,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大可汗?”
被按了罪名的几人立进住了手,神色各异的几人不服气的互瞪了几眼后,齐齐朝观礼台上冷眼盯着他们的佗钵大可汗躬身行抚胸礼。
被视若无物漠视了良久的佗钵如狼的目光阴森森盯着下面一众人,额头青筯直蹦:玷厥没死,摄图还活蹦乱跳着,怎就把土库族给扯了进来呢?
虽然冒乌顿他也要收拾,可不是这个时候。
还有下面那个将虎群给“劝走”的老家伙,要不是身为大可汗的他不能做得太露骨,真想让人立马就宰了这个坏他大事的老家伙。
“咳咳咳咳……”似感受到佗钵杀气腾腾的眼刃,咳得喘不上气的原鹰族老族长哆嗦着干枯的手从怀中掏出一鸟蛋大的银疙瘩,语不成句,“是,银,咳咳咳……银,银矿……咳咳咳……是因……咳咳……”
银子!
银矿?
虽不成句,可足以令贪财好色的佗钵及一众小可汗贵族头领们遐想翩翩。
两眼锃亮的众人死死盯着老头儿掌心中银光闪闪的银疙瘩,恨不得将老头儿的舌头给捋直了,拎着他双脚,直接将他喉咙里的话全都倒了出来。
“老人家,你可是想说,是银矿害得你们鹰族沦为土库族的贱奴,也是银矿同土库族陷……”观礼台上的宇文芳忽开了口,若出谷山泉淙淙声响了起来,话说一半,声音忽一顿,若有所思般看了看红了眼珠子死死攥着刀柄的冒乌顿,继续道,“同土库族和卡拉塔塔部,哥舒部有关,对吗?”
隐在暗处的许争忽的眉头一跳,犀利如刀的目光倏地看向某处,片刻,没有发现异样的他缓缓收回了视线,然瞳子里一抹狐疑滑过:
奇怪,怎感觉少主回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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