佗钵想见宇文芳,可却没见着。
原因无它,实是千金公主身子不爽利不方便见客。
倒是她的贴身侍婢雨晴过来回话了,雨晴白着小脸儿,紧拧着眉头,分明是怕他不已,回话时声音都打了颤,可却强撑在那儿不肯稍退,眼底里更有一抹愤愤然。
心情大好的佗钵并不以为意,随意拽过搭在床脚的他那散发着浓重腥膻气的胡服,雨晴朝他屈膝一礼,禀告说,千金公主初次承欢整整一夜,身子已是虚弱至极且受了伤,曹御医说得好生调理休养些时日……
听说千金公主受了伤,佗钵神色有些讪讪,心道难怪闻着有股子药香味儿。
可旋即又咧了嘴笑,心有意会的他没注意到安加利拆紧握着腰刀柄的手猛地一紧,因用力太过以致手背青筋都绷现,安加利拆忙低了眼帘,掩下眼底里不可抑制的阴郁戾气。
一夜之间,偌大的内帐又被一分为二,以层层织锦和金锦做成的帐幔隔出了一独立空间,千金公主就在里面,而佗钵,则占了原属于千金公主的内帐和金丝楠木雕花大床……
虽只层层帐幔之隔,可云儿雨晴等一众侍婢宫女却严守在外,池安儿和曹御医更是脸色难看,时不时进进出出,却无一人过来向他见礼,只心事重重状目不斜视。
佗钵伸长着脖颈子朝另一侧望去,似要透过层层帐幔看清里面的人。
佗钵本想坚持,定要去看望因他之故而受苦了的千金公主,无奈千金公主坚决不见,甚至还隐有低泣声传了来,佗钵讪讪的抹了把浓虬,嘶哑着声音冲着金锦的帐幔笑哈哈大声道:
“千金公主,我这就吩咐下去,三日后便举行‘和亲大典’,三日后,你就是这漠北草原上最尊贵的女人,我佗钵大可汗的可敦了!”
佗钵高兴了,便乐得将侍候他满意了的女人捧上天去。
原以为千金公主定会高兴,未料,雨晴又出来了,身后跟着手捧一泥红色小瓦罐的小药童,掀层层帐幔而出时,一股浓重药香扑鼻,身后的帐帘落,将里面的情形又挡得严严实实。
雨晴面无表情的一屈膝,回道:“大可汗,我家公主让奴婢出来禀明大可汗,莫说三日,便是五日后我家公主恐也下不了地,这些时日只得静养着,还请大可汗体谅。”
这是生气了跟他使小性子呢?
佗钵心有不快,可想到千金公主带给他的极致欢愉立时就将这点子不快抛之脑后,刚想再说什么,雨晴又一字一句道:
“大可汗,我家公主还说,请大可汗严查,严查昨夜究竟是何人竟给大可汗下了这等肮脏又霸道的媚药。”
媚药?
什么意思?
佗钵懵了,不及反应,雨晴一招手,小药童木着张小脸儿将小瓦罐奉上。
佗钵下意识接过,打开,一股浓重的洒臭混合着酸臭气扑面而来,将他熏得两眼泪流,一张嘴,差点儿吐了。
“这是什么?”佗钵恶心的险些将手的瓦罐甩了出去。
雨晴挥了挥手,小药童和一众宫女立时悄无声的退下。
佗钵心下一沉,浓眉挑了起来:这是有什么话不能当人面说?
见雨晴看向安加利拆都尉,佗钵点了点头,安加利拆只得也退了下去。
“说吧,这里面藏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心觉不妙了的佗钵看了眼手中物,嘶哑着声音道。
“这瓦罐里的,便是大可汗您昨夜入得毡房时的呕吐之物,”雨晴毫无掩饰一脸的愤怒,咬牙道,“公主原还以为大可汗是因酒醉才失了态强行求欢,不成想,大可汗竟是被人下了此等肮脏又歹毒的媚药,若非池安儿和曹御医见多识广,嗅出这呕吐的污物中残存的媚药气味,只怕大可汗和我家公主便被这暗中下药之人给生生玩弄于股掌中了。”
为强调事情的真实性和可靠性,雨晴当仁不让的将曹御医扯了进来。
他竟然被下药了!
佗钵难以置信,死死盯着手中的小瓦罐,末了,阴鸷的目光又死死盯住雨晴。
“大可汗,曹御医说此催人发情的媚药实是歹毒霸道至极,用它,害己伤人,莫说我家公主深受其害险被大可汗您活生生折磨死,便是大可汗您本人,被下了此药,若不及时疏解,定会暴体而亡,可便是及时疏解了,日后也定会有损精元。”
佗钵不懂什么叫疏解和精元,可却也理解了十之八九的意思,可当听到雨晴加重了语气的最后一句,心有惶恐的他仍然紧紧追问道:
“什么叫有损精元?”
身为一个男人,尤其还是堂堂的突厥大可汗,佗钵有着自己的骄傲,自是不能容忍别人给他下药,哪怕下的是助兴的媚药,这岂不是在嘲笑他无能,当然,他自愿的另算。
雨晴掩去瞳子里一闪而过的轻蔑讥诮,神色郑重,却是吐出最俗不可耐的话:“所谓有损精元,就是日后恐无法再与女子睡觉了。”
佗钵如遭雷劈,打击之后,已是头发竖浓虬颤,五官扭曲变形,嘎嘣咬牙切齿声响,如狼的瞳子冒了血光,可想而知此时的他怒火中烧气成什么样。
“昨夜可是不寻常的紧,左夫人,诸位伺候大可汗的夫人们一直等在外,徘徊不肯离去,更嚷嚷着作势要往我家公主的毡房闯,最后甚至连长孙副使都惊动了,当时大可汗与我家公主已是那副模样,又如何能让人看了去,可左夫人还是强闯了进来……”在佗钵发作之前,雨晴飞快道。
“所幸为了给大可汗您解酒煮了醒酒汤的池安儿发现了大可汗您的异样,不得不在您脖颈子和身上扎了几针,否则,只怕大可汗您和我家公主的命就没了。”
“我家公主求大可汗查明究竟是谁利用此等歹毒媚药欲同时加害大可汗和公主,大可汗若是不信,尽可拿这瓦罐里的呕吐物试在牛羊身上,曹御医说,这歹毒霸道的媚药虽已在大可汗腹腔内走了一遭,可余威仍在。”
语毕,在两眼腥红的佗钵恨欲狂气得想拔出安加利拆的腰刀杀人之际,雨晴已抽身而退。
“左夫人!”
佗钵怒吼出声,抬腿踢翻了一把厚重古朴的紫檀几案,上面的玉质茶盏等物摔落,好在地上铺着细腻华美的织锦毯,倒是摔碎的不多。
“大可汗?”在内帐外候着,听到动静,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安加利拆冲了进来,眼睛却悄然看向千金公主所在的方向,见佗钵并未强闯去见千金公主,眼底里的紧张色稍缓。
正处于狂怒崩溃边缘的佗钵忽就安静了下来,安静的令人心悸。
他五指紧紧抓着手中小瓦罐,忽起身欲大步而去,可刚迈出一大步,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佗钵骇然:
难不成这歹毒的媚药竟然将他害到这么虚弱的地步?
被一直在外面候着的吐罗古将军和一众亲卫簇拥着的佗钵,强撑着绵软的身子回往大可汗牙帐时,却见从“大喀木”所住的方向出来一队身披绘满血符咒和图腾法袍的萨满,各个面色凝重,脚步匆匆,似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又出什么事了?”佗钵嘶哑着声音问。
吐罗古将军忙回应:“是‘达头可汗’的妹子凝佳,巫医说她病了,萨满却说她是被邪祟附了身,一开始都还不觉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看现在这情形,连给她驱邪的萨满都来求助‘大喀木’,想来……”真是邪祟附了身,而且附她身的邪祟还很可怕,一般的萨满还制不住。
吐罗古摇摇头,咽下话中未尽之意。
佗钵一怔,腥红的眼珠子动了动,又冷笑一声,却也没心情再多问。
大可汗牙帐中,佗钵打发了不相干的人出去,只留了心腹吐罗古将军和一亲卫头儿,命亲卫头儿去提了两男一女三个奴隶,而后又命亲卫头儿将那罐子里刺鼻的酒臭呕吐物给两个脸色惨白战战兢兢的男奴强灌了下去。
雨晴万不会想到,视人命如草芥的佗钵没用牛羊来查难,而是直接用了奴隶。
吐罗古将军心有不解,悄然看了看脸色难看至极的大可汗,又瞅瞅被掐脖强灌污物的两男奴,他纳闷至极,虽知定是在大可汗身上发生了什么,却是不敢吭声,只得专注的看着。
很快,被铁链分开锁住的两男奴失了控,各个红了眼珠子,一脸的渴望亢奋,五官扭曲露了狰狞色嘶吼着一个劲儿的扑向离他们较近的女奴和亲卫头儿,只挣得缚在脚上的铁链“咣咣”作响。
眼前一幕令吐罗古将军和亲卫头儿毛骨悚然,可眼见着端坐上首的大可汗只死死的盯着下面的情形一言不发,两人虽知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令大可汗做出此举,可也不敢出声相问,只得胆颤心惊的熬着。
此时的佗钵,平静的异常,一只大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自个的脖颈子,他似乎感受到了疼痛,也隐隐约约记起了自个被人薅住了脖颈子,可记起的只是星星点点,甚至记忆中的画面也看不清晰:
幸亏池安儿发现了他的异常,也幸亏池安儿给他扎了针,要不然,下面那折腾到死的男奴就是他的下场。
至于千金公主……
佗钵看看那死的惨不忍睹的女奴,默默转了目光。
暗暗倒抽口冷气后,佗钵已是心有了然:果然,下这歹毒媚药的人不仅仅是想害他,还想要了千金公主的性命!
他昨夜是突然去的千金公主的毡房,千金公主根本不知道,更不可能下这种歹毒的药连自个都给害了。
是左夫人?
还是跟着左夫人去的那些女人?
得不到他,便毁了他,也顺便弄死情敌千金公主?
还是知道登上可敦之位无望,便利用他来弄死千金公主?
呵……
看来真是他太过仁慈了,以致于有些人竟敢将这种歹毒的手段用到他身上!
“来人!”佗钵突然一声怒吼,吼得嘶哑的嗓子几欲吐血,可他全然不顾,只下令道,“把左夫人和那些伺候本大可汗的女人,只要是昨夜出现在千金公主毡房处百步之内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抓起来!”
“吐罗古,你去!”佗钵一指吐罗古将军,“你带着兵去将她们都给我抓起来!”
待佗钵一离开,雨晴便打发了一众宫女退下,只留了云儿、冬儿,池安儿和女乐离忧,曹御医和小药童医女已经走了,离忧则在外帐看护着动静儿。
离忧入了冬儿的眼,冬儿亲加调教后,今日直接将她调到千金公主处听用。
比起那些宫女,冬儿更相信女乐离忧。
当日离忧被掳了来,舍生取义的她挺身而出,一曲“刀尖舞”非但解了千金公主被冒乌顿和暌息刁难之困,更为一众女乐博取了一线生机。
如今,仅凭一曲“苍漠舞秋风”便识破了右夫人弱水身份的她以自身的坚韧、自尊、忠诚和聪慧终赢得了冬儿和雨晴、云儿的信任,甚至也得了宇文芳的认可。
只几个心腹在,宇文芳也不再扮柔弱装受伤,她缓步而出,站得远远的,一手抚着小腹,一手点指着,柳眉蹙,满目厌恶色,轻声道:
“这些都被他玷污了,虽是可惜,却是要不得了!”
“全都换了吧,换新的来。”
好在宣帝足够慷慨,天元大皇后更不惜开了私库,陪嫁之物充足丰富,便是内帐里的物什全不要了,也有得替换。
金丝楠木的床、上面云锦织就的铺的盖的,甚至连床幔和地下铺着的华美的织绵毯,宇文芳都不愿再多看一眼,只想一想昨夜佗钵在上面的丑态,她就心有恶寒,肠胃更一阵翻江倒海恶心的想吐。
所幸毡窗大开,池安儿又用药香彻底熏了一番,否则,只怕宇文芳连这毡房内的气息都嫌恶心。
当宝儿和小鹰儿一路狂奔回来见曹御医时,却听药帐里临时充作打杂的宫女说曹御医亲端着刚煎好的药给千金公主送去了,心有惶恐的宝儿又去找曹御医,身后的小鹰儿跟个尾巴似的颠儿颠儿的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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