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帐。
突然掀帘不请而入的人池安儿认了出来,认出他叫许争,是冷潇雨的心腹管家。
许争在冷天奴被佗钵大可汗降罪沦落为千金公主的马前奴,又被左夫人作贱脚碾以至脊背上的鞭伤全部开裂后,许争就时不时过来看他,虽只静静的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可一脸霜冷浑身杀气肆虐的他只默默杵在那儿用看死人的眼神扫视着过往者就足以令人毛骨悚然浑身血凉……
被许争用看死人的眼神扫了一眼的马前奴无眉就深受其害,每每瘫软了双腿直接跪倒在地……
最后,还是忍无可忍的冷天奴将这尊无言震慑的杀神给“请”走了,还千金公主的马场一片安宁详和。
此时,对上许争霜冷的目光,池安儿生生打了个寒颤,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许争一对儿如鹰利目毫不客气的“逡巡”一圈儿药帐,甚至如入无人之境般在分隔的内帐里转了一圈儿,却没发现丝毫异样,他目光微顿,眼底里悄然掠过一抹如释重负:
还好,少主并不在这儿!
其实黑娃能骑马顺利逃走并非是侥幸,实是许争有意为之。
殁和王英不在王庭,留在此的就只有一个被少主从马匪手里救下的黑娃,虽觉这被主子险一掌击毙的半大小子太过普通无害,可有一顶点儿希望也不能放过不是。
于是,许争下令,刻意放纵黑娃四处散欢儿,得知摔下马的黑娃被宝儿和小鹰儿所救领到药帐后,许争心内一紧,立时亲自过来了。
若真是少主躲到了药帐欲伺机同千金公主私会,那还是他亲手去“抓”人的好!
结果,少主并不在药帐。
逡巡一番后,末了,许争霜冷的目光落在一动不动,只定定看着他的池安儿和黑娃脸上。
显然,池安儿刚给黑娃“接好”脱臼了的臂膀,一手还拿着他的肘关节,一手去拿案子上的一个药瓶,似乎想给他受伤血流的手上药……
此时,这二人大眼瞪小眼的盯着他这个不速之客,一脸懵怔状。
“黑娃……”许争声音凉凉。
“咕咚——”
被点到名儿的黑娃浑身一颤,似是受惊过度,欲拔腿就逃,结果却撞到腿旁的杌子摔倒在地,“咕咚”沉重声响听着就让人觉得肉疼,果不其然,被摔惨了的黑娃痛得眼泪汪汪儿,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两眼一翻想晕却坚强的没有晕过去……
“……”许争默。
想到黑娃见到主子时两眼一翻吓昏过去的一幕,许争觉得自个还是很面善的,至少没将黑娃吓死过去。
“黑娃,你怎么样,摔伤了没有?”
回过神儿的池安儿忙不迭去扶倒在地挣扎着却没能爬起身来的黑娃,心内则暗戳戳的翻了个白眼:
装,装的真像!
冷公子这是打哪儿找来的这么号人物?
诶,他这么小小的个头,怎么能假扮千金公主呢?就算他身上有伤,难不成伤好了他就能长高变了身材?
呃,对了,爹爹曾说过,有一种据说早已是消失于江湖的神秘诡异的缩骨术,精于此道之人可任意更改高矮胖瘦!
难不成,黑娃就是精于缩骨术之人?
池安儿真相了,黑娃非但精于缩骨术,还精于口技腹技,甚至能将脸上全身皮肉拉伸缩聚改变容颜。
无怪乎见多识广的冷潇雨没想到早已灭迹于江湖的神秘缩骨术,实在是黑娃这模样太过欺骗世人,若非黑娃向池安儿亮明了身份,池安儿也绝迹想不到缩骨术上。
许争早听冷天奴说过,黑娃虽是哑儿,可却能听见声音,想来是曾经遭受过什么意外,可他却全然不记得了,只知从记事起就是个小乞儿……
被池安儿扶起来的黑娃似顾不得身上疼痛,顶着苦哈哈的一张脸,“哧溜”就躲到池安儿身后了,末了,小心翼翼的探出半个脑袋偷瞄一眼面无表情的许争,而后一缩脖,躲了回去。
“原来他叫黑娃啊,”池安儿似恍然,而后抬起一张清美的小脸儿,肖似宇文芳的一对儿杏眸满是无辜和懵懂,软声细雨问道,“许管家,您来药帐可是有什么事?”
许争深深看了眼明知故问的池安儿,淡淡道:
“自是为了黑娃而来,”而后看向缩躲在池安儿身后的黑娃,道,“出来,跟我走!”
一听这话,满脸惊恐色浓的黑娃一把抓住池安儿的右臂,尽管他整个人早已抖成了风中叶,可那紧抓池安儿的双手却死死不放,一副要在池安儿右臂上扎根的决绝。
“黑娃,你怎抖成了这样?”池安儿扭脸惊愕道,“你在害怕?你在怕什么?”
转而顺着黑娃的目光看向面无表情的许争,迟疑道:“许管家,黑娃是个哑的,他从马上摔下来险些给摔死了,是宝儿和小鹰儿将他救回来的。”
“……”
“呃,许管家,你是黑娃的主子?”
“……他主子是我家少主!”许争默了默,道。
黑娃立时狂甩池安儿的右臂,嘴巴无声的张合着,拼力摇头,一副许争撒谎他却无法出言反驳的焦灼。
冷天奴早有言,黑娃不是他的奴,去留自便,尤其自冷潇雨险些掌毙了黑娃后,对伤重的黑娃心怀歉疚的冷天奴更不约束黑娃了,而黑娃也表示学好“驯马术”就会离开突厥。
黑娃见着冷潇雨就跟耗子见了猫,躲之不及,甚至对许争也是怕得很,自冷天奴离开王庭后,似是怕冷潇雨再来打杀他,黑娃瞅机会就跑出去“流浪”,此时听许争大言不惭的说他是奴,黑娃不干了。
神奇的是池安儿竟然就听懂了,立时板了小脸儿,严肃道:
“许管家,你别欺负黑娃不会说话,他的意思我看的懂,他说不是!他不是冷公子的奴!”
“……”许争微眯了眯眼,看向黑娃的眼神透着危险色。
黑娃吓得身子一僵。
池安儿见状,立时上前一步呈保护姿态状护着黑娃,义正言辞道:
“许管家,你不能强逼人为奴,既然黑娃不是卖身的奴婢,那他就是自由身,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不能强迫他!”
黑娃立时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紧抓着池安儿右臂的双手越发不肯松开了,活脱脱一副池安儿是他保护神的信任和依赖。
许争深深看了眼努力挺着芊细的小身板向他叫板的池安儿,虽知这个小宫女医术了得得了千金公主的青眼,可也不以为然,再也懒怠搭理她,上前一步欲直接提溜起黑娃走人时,危急关头,冬儿带着宝儿和小鹰儿及两队护卫来了……
眼见冬儿来了,手悄然摸上腰间正寻思着要不要给许争来上一针的池安儿悄然松了口气:
她无论如何得保住黑娃啊,压力好大呢!
好在冬儿姐姐来了!
心思通透的冬儿一听被池安儿打发过来找她的宝儿和小鹰儿所说,立时觉出事情透着古怪,谨慎期间,直接带着被安加利拆都尉留下护守的两队突厥护卫就过来了。
许管家?
抬眼就看见目光森冷的许争,冬儿心内一惊。
“冬儿姐姐……”
池安儿抢上前,忙将事情讲了一番,不为人察的朝冬儿施了个眼色,最后道:“我瞧着黑娃那么可怜,不如留下他做我的药童吧,曹御医有药童,公主曾经说过也会给我找个合适的药童,我瞧着黑娃就挺合适,他不会说话,不会扰我清静令我分心,”池安儿瞅瞅黑娃那双似要长在她右臂上的双手,笑道,“他还蛮机灵的,想来好生调教着,不会比曹御医的那个药童差。”
“不行!”
不及冬儿说话,许争已冷声道,显然,已心有不耐的他还要上前“拎”走黑娃。
“许争,趁着千金公主不在,你就在这儿以大欺小,欺负个小哑巴和几个弱质女流,你也有这个脸!”慵懒的声音忽就传了来。
许争抬眼看向方才在药帐外光明正大“偷”听他(她)们说话的“不求公子”霍不与,声音凉凉:“霍公子好生悠闲,右夫人的病可是好了?”
右夫人?
听着真扎耳!
霍不与挑了挑眉,狭长的眉眼透着股子邪侫戾气,似笑非笑道:“好不好你还不清楚吗?呵,所谓药到病除,本公子现就等着你家主子送那味重药来呢!”
京师长安的信儿还没传来,病床上的柳盈(弱水)望眼欲穿。
“许争啊,旁人怕你本公子可不怕,”霍不与又邪魅狂狷一笑,点了点黑娃:“小哑巴,你别害怕这个白脸杀神,本公子可以证明你不是谁的奴。”
……
许争空手而回,离去之际听到身后霍不与慵懒的声音:“听说你们公主嫁妆里有一片长了千年的太岁,不知你家公主能否割爱?”
“本公子不是白要,本公子出力了!”
“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打了奴婢伤的可是主子的脸,方才本公子护住了你们还有那个小哑巴,也算是保住了你家千金公主的颜面,以千金公主的颜面换那片千年的太岁,你家公主不亏!”
许争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
不亏?
我呸,真不要脸!
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许争被霍不与的不要脸给震惊到了。
而被称为“狗”的冬儿、池安儿和“小哑巴”黑娃默默盯着不要脸的霍不与,欲用唾弃的目光羞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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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可汗牙帐。
汝南公”宇文神庆默默扫视着一众野心勃勃摩拳擦掌似一言不和便要大打出手为各自利益而战的一众小可汗贵族头领们……
末了,视线在“尔伏可汗”摄图的脸上顿了一瞬:
这位实力雄厚统领突厥东部疆域的“可伏可汗”,可谓年轻有为心智深沉,又是所谓深受“草原神”眷顾护佑的人,难怪佗钵大可汗会忌惮到要趁“和亲大典”放虎群杀他的地步……
不错,鲜有人是真正的傻子,除非脑子确实不够灵光。
“和亲大典”上惊魂一幕过后,细思量一番,可不就发现虎群的目标是“尔伏可汗”摄图,而担负和亲大典安全任务的吐罗古将军率兵救人却姗姗来迟……
盯着“尔伏可汗”摄图,宇文神庆眼底里一片复杂:
这个摄图,明面儿上一直追随着大可汗佗钵的脚步,拥护两邦止战罢兵事迎娶和亲公主,看似是实打实的主和派,为此甚至还受到主战派明里暗里的讥讽,讥诮他是长有獠牙的小绵羊羔子,可他真如看上去的这般明事理吗?
通过这段时日的刻意打听和接触,宇文神庆敏锐的觉察出摄图其人并非看上去的这般简单,而他身边的那位心腹谋士冷潇雨更是高深莫测令他看不透,所幸冷潇雨的儿子冷天奴却是几次三番于千金公主和送亲使团有恩,如此,对摄图和冷潇雨两人,宇文神庆的策略是交好不能轻易得罪,静观其后发展……
宇文神庆转而又瞅了眼紧锁双眉一脸忧心重重状的苏尔吉汗王,心内暗戳戳道:
嗯,其实若是苏尔吉汗王成为继任大可汗也不错!
苏尔吉汗王原是中立派,交好冒乌顿汗王,如今已全然倒向了主和派,同冒乌顿汗王等人更生了嫌隙,现下更是全力支持王庭商队,一心欲交好北周,以商获利。
同喜劫掠好杀戮的好战派不同,于苏尔吉汗王等人,能不打仗不流血不死人就能获得丰厚利益,为何还要去流血打仗?
瞧瞧瞪着泛了腥红瞳仁野心勃勃的一众好战派,再瞅瞅威信及实力皆不弱的苏尔吉汗王,宇文神庆心有满意,倒是希望这位能够胜出,可转而想到如花似玉的千金公主宇文芳,神色忽就一僵,再看向苏尔吉汗王那老树皮似的沟壑纵横的一张老脸,禁不住咧了咧唇角:
苏尔吉汗王都是祖父辈的人了,鲜花儿般的千金公主怎能做他的女人?
一旦苏尔吉汗王登上大可汗位,按突厥风俗,苏尔吉汗王要继承佗钵的所有女人,而千金公主依然会是苏尔吉的“可敦”,可苏尔吉的原配妻子就只能屈居为左夫人了。
听说苏尔吉汗王的妻子是头母老虎,即便她撕巴不了贵为“可敦”的千金公主,她生的那几个儿子可不是省油的灯,事涉他们阿母的地位,身为人子的额都和穆库等人岂能容忍千金公主压他们阿母一头?
可,形势比人强,便是艰难,也只能迎难而上,谁叫千金公主身为皇室宗族女,既是陛下亲赐的和亲公主,担负着陛下以女安邦的和亲之策,那就只能牺牲她这一生的幸福和安逸了……
思绪万千的宇文神庆和神色沉重的长孙晟静静坐壁上观,佗钵的几个儿子和一众小可汗贵族头领们眼看因大可汗位之争挥拳相向打成一团之际,战鼓擂,万马奔腾大地震颤……
当阿史德拖真大将军率五万铁骑将王庭内外把持,将大可汗牙帐团团围住后,一众小可汗贵族头领们变了脸色。
倒是佗钵的心腹将领吐罗古将军和吐塞尔将军似是心知肚明,相视一眼后,忙快步迎了出去。
大喀木悄无声的进了内帐,紧盯着宇文芳的他沉沉的声音低低:
“可敦,记住,大可汗去见草原神之前,下令庵逻王子为继任大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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