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晴姐姐,怎么了?”
云儿注意到雨晴眉宇拧,面露疑惑甚至是不安,几次扭脸回望,似欲仔细看清什么。
云儿边轻声问边也顺势望去,看见一支商队被将将散了的人群围拢,商队众人伸长着脖颈子望着冷天奴被霍不与凌空带走的方向,一脸没看成热闹的遗憾和不甘……
雨晴清亮的眸子微眯,又盯了眼商队中那个脑袋围着大头巾的妇人的背影,轻摇了摇头:“没什么,许是我眼花看错人了。”
回过目光,看了眼正同佗钵说着话的宇文芳,心内暗自嘀咕:
那背影似乎像是赵嬷嬷,可她怎会在胡人商队中?
不,不可能是她……
可,当时发卖赵嬷嬷和彩儿时便告诉牙行将这二人远远的卖去漠河边城……
“宇文芳,你别得意,我被卖往漠河,你何尝不也被远远的打发到漠北突厥!我不过是先行一步,你很快就会跟上来,你很快就会来……”
“宇文芳,你还不知道吧,你也会被远远的‘卖’去突厥,你会被‘卖’去塞外给蛮夷当老婆,被臭气熏天的化外蛮夷骑在身下玩儿乐,哈哈……”
“宇文芳,别以为你顶着个“和亲公主”的封号就比我们尊贵,实质上你这个倒贴白送的还不如我这个被发卖了的有脸面……”
“宇文芳,我等着你,我彩儿就瞪大了眼睛在漠河等着你,等着看你的下场!哈哈哈……”
忽想起当日被拖走的赵嬷嬷和彩儿五官扭曲,一唱一喝的喷着恶毒言语,雨晴陡地一个激灵,清亮的眸子闪现恨意甚至是杀意,猛又扭脸看,却在聚拢问价看货的人群中失了那个有些眼熟的背影。
难不成,看错了?两个仗势欺人欺主的贱奴被发卖到漠河城不假,可又怎可能来了突厥……
“雨晴?”
宇文芳目光忽转向雨晴,身边的雨晴气息凝重,令宇文芳察觉了她的情绪变化。
面对宇文芳目光中的询问,雨晴忙扯出笑容,不欲给宇文芳凭添烦乱的她低声道:“我,奴婢见又有商队入王庭,难免多看了几眼,也不知那商队带来了什么好物什?”
宇文芳释然,此刻佗钵又问宇文芳如何安抚应珠之事,宇文芳微笑应对,一行人渐行渐远。
没人注意到,埋在人群中的赵嬷嬷缓缓从一个身村高大的突厥汉子身后走出来,抬头,直勾勾盯着一袭火红金绣凤氅的宇文芳远去的背影,半掩在大头巾下的脸因咬牙切齿而扭曲,黑幽幽的瞳子若潜在暗夜中的毒蛇,满满的都是阴毒噬人的渴望。
“这个盒子太漂亮了,好像是中原人喜欢的珍稀昂贵的木头做的,这里面的东西一定也更珍贵……”
“这些是我家主人自己用的东西,不卖,不卖!前面那十几车是卖的,你们快去看看吧……”回过神的赵嬷嬷冲上前,陪着笑脸,身子却隔开几个突厥女人,双手极其利落的将被几个女人打开的层层绸布露出装有成套头面的紫檀木匣又包了起来。
这里面的东西可是新主子的私人物什,霍不与一路上都看顾的紧呢,霍不与抱着伤重的主子跑了,她自然要看护好了,这些东西可绝不能在她手中出了差错。
从这些看热闹的七嘴八舌中赵嬷嬷得知,新主子明明要被大喀木当众血祭,却有那么多人求情,最后仅仅是挨了鞭子硬生生逃出升天,新主子本事不小啊,她赵嬷嬷果然没看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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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赵嬷嬷的得意不同,另一边的曹御医话刚出口就恨不得扇自个一大嘴巴。
如今他已不敢起收池安儿为徒的妄念,随着池安儿精湛医术的展露,他从惊愕到欣赏到感叹,对池安儿另眼相待,称之为小友也不为过……
可池安儿只是一区区小宫女,怎可能同“医仙世家”扯上关系,若授她医术的父亲真与医仙世家有关,断不至沦落到送女儿入宫讨生活的地步吧……
且池安儿初时还请他隐瞒医术高明之事,便是两人熟识了,她亦是对授其医术的父亲池游医的种种讳莫如深,不曾多言半句,想来,这父女二人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吧……
可面对传闻中的“不求公子”,又亲眼见其施展“医仙世家”活死人的“游脉神针”救活了他也认定已伤重而死的冷天奴,钦佩叹服之余竟不过脑子脱口而出……
曹御医虽无心的一句,却不知他无意间道出了实情。
他不知精于医的“医仙世家”和精于毒的“冥医鬼门”的掌家家主本就师出同门,却因师训不与外人所道,更不被世人所知。
所以这针术,虽又经两师兄弟的各自潜心研习,各有千秋,却因出自同源,总有点点相似之处。
在霍不与犀利的目光下,不擅甚至是不愿在钦佩之人面前扯谎的曹御医额头冒了汗,想起池安儿初露精湛医术时的不安和怯怯,想起她的欲言又止,意识到自个失言了,他吱唔着:“她,她……”
霍不与眼睛微眯,似笑非笑道:“怎么?曹御医不会连你这位小友姓甚名谁都不知吧?还是觉得我不求公子霍不与医术浅薄不配知你那小友的姓名?”
最后一句有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了,曹御医一个激灵。
只听霍不与同许争的对话,就知他脾性桀骜是个不好相与的,曹御医涨红着脸,朝霍不与深深一礼,神色诚恳语出真诚:
“霍公子,方才是曹荆言词无状了,我那小友虽也施的一手好针术,可究竟是不能同霍公子相提并论的,并非我有意隐瞒,实是我那小友性子淡薄与世无争,虽医治救人却不愿表露身份,还请霍公子见谅。”
霍不与冷眼看着他,直看得曹御医如芒在背险些站不住之际,才语出慵懒道:“罢了,不说便不说吧。”
末了,轻蔑一笑,再懒的搭理曹御医,那眉宇间的讥诮之色,似乎认定了他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浅薄之辈。
倒是一直沉默不语的长孙晟,深深看了眼曹荆,若有所思。
当雨晴将各色伤药连同那仅剩了一点点的“石髓伏血”膏送来时,又给冷天奴喂下一粒药丸的霍不与头不抬眼不睁,语气不耐道:
“多此一举!我医仙世家的伤药万金难求,天奴又是我‘不求公子’的好友,难不成我还会吝啬些许上好的伤药不成,还是你们公主认为这世间还有比我医仙世家更有疗效的伤药?”
这才知晓对方身份的雨晴心下惊愕,也顾不得恼对方的无理怠慢和嚣张言词,解释道:“霍公子言重了,我家公主并不知医仙世家的霍公子在此,这些都是宫中御用药,其中一瓶更是疗外伤圣药‘石髓伏血’膏,若霍公子瞧不上眼,不用便是。”
冥医鬼门的“石髓伏血”膏!
霍不与眸光一闪,眉眼间的不耐厌烦之色顿消,可瞬间,唇边又露了抹嘲讽笑意,抬眼,语出凉凉:
“北周武帝灭了冥医鬼门,灭人满门却强占各色灵药,整个皇族还巴巴的用着冥医鬼门所出的‘石髓伏血’膏,无耻至极!”
“你……”
不及脸色变的雨晴怒斥,她掌中的药瓶已落入霍不与指间,耳边传来霍不与不耐的声音:“行了,东西你也送到了,你可以走了!”
被气得胸口疼的雨晴气呼呼瞪了对方一眼,又不动声色看了看仍昏迷不醒的冷天奴,注意到冷天奴破碎不堪的后背血流已止,霜白的药粉所涂之处,瞬间凝血起干,倒颇似‘石髓伏血’膏的药效,她心下暗自称奇,面上忍气吞声道:“不知冷公子现在情况如何?”
“死不了!出去!”霍不与语出干脆,如果能忽略他黑了的脸和不善的语气。
被噎的失了声的雨晴想到至少得了准确消息,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而去。
长孙晟和曹御医隔空相视,彼此苦笑:
这位不求公子,似乎对北周皇族很不以为然,甚至,不掩蔑视和敌意,可医仙世家明明就是北周辖下之民,且武帝在位期间对医仙世家并未有半点错待,即便医仙世家的家主不肯入宫为御医署正院使,武帝也不曾降罪啊。
心有讪讪的曹荆是不敢再开口相求了,长孙晟也心里直打鼓,两人间的眉目官司落在了霍不与的眼中,他斜了两人一眼,冷笑出声:
“长孙大人,你们公主送药,你又巴巴的带了曹御医来,所谓无事献殷勤必有古怪,有事就说。”
长孙晟也不作虚言,上前一步,抱拳一礼:“在下感佩冷公子艺高人胆大,欣赏其舍身救人的高洁品性是真,可有求霍公子也不假,还请霍公子出手为在下的上官诊病。”
之前北周宣帝严令封锁德亲王病重一事,看似消息捂得严严实实,可世上最难掩的是人口,消息终还是泄了出去。
甚至连佗钵几次口风试探后都索性直言问送亲正副二使德亲王闭府不出一事,之后更似得了消息般信誓旦旦言德亲王旧伤复发……
不管佗钵是真知情还是虚言试探,宇文神庆和长孙晟都只作不知。
“上官?”霍不与似笑非笑,抬眼看向长孙晟,“你口中所谓的上官,可是官拜大司马,又获封异姓王的贺知远?”
“……”
见长孙晟只直直盯视着他,霍不与好整以暇道:“贺知远闭府不出,外面已是传言满天飞,便是我一介布衣也已有所耳闻。”
霍不与忽目光微恍,似有所思,似说与长孙晟,又似喃喃自语:
“贺知远,北周国之砥柱,如今北有突厥,南有南朝陈,还有个蓄势反扑的北齐亡国势力,贺知远的生死,直接关乎北周社稷安危,甚至于整个中原战局,若是他真是沉疴难医,只怕……”
“可又关我何事?不救!”
除了心无旁骛一心在冷天奴身上的思依,其它几人齐齐聚焦在霍不与脸上,未曾想,他最后断然来了这么一句,且语气决绝,毫无商量余地。
便是脾气好好的曹御医也气得朝霍不与瞪了瞪眼。
许争垂眸不语,忽瞧见昏迷中的冷天奴长长黑羽睫颤,似有苏醒的迹象,未及他惊喜出声,颤动着的羽睫似没了气力,又复归平静。
许争疼惜的轻抚着冷天奴微凉的额头,心有喟叹:天奴,你可是也在担心贺知远?怎霍不与说不救时你就有所反应了呢?
霍不与幸灾乐祸的语令亦令长孙晟忍无可忍,声音也带了厉色:“霍公子你……”
“出去!”
被霍不与毫不客气赶出毡房的长孙晟和曹荆面面相觑,末了,相对无言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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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宇文芳借口给应珠公主送些可心的小玩意儿,打发了佗钵回了华丽丽的毡房,可人一进内帐,抱过冲她急急鸣叫着的小肉团,打发走宫女们,便似虚脱了般,脸色泛白,身子摇摇欲坠险些瘫倒在地。
忙不迭扶住她的雨晴云儿感受着宇文芳身上传来的颤抖,担心的不得了,可她却双手紧紧抱着不安转动着小脑袋盯着她看的小肉团,强撑着站直了身子,只说自个不过是想静一静,一边又吩咐雨晴速去取各色伤药……
看着眼底里隐有水光,只怔怔抱着似有所感也静静窝在她怀中的小肉团,身子显了瑟缩,像受了惊吓的孩子般缩在金丝楠木床里侧的宇文芳,两人心疼的险些落了泪。
待气鼓鼓的雨晴回来复命时,静静窝在宇文芳怀里的小肉团一对儿黑亮的小眼珠子瞬时看了过来,神色焦虑的云儿也忙看向她,目光难掩担忧,雨晴了然,转眼已是一副兴冲冲的模样,声音中甚至带了丝惊喜:
“公主,您可知思依姑娘带来的那位医者是何人?他竟然是医仙世家的嫡脉传人‘不求公子’霍不与,霍公子已为冷公子止了血,他似乎还瞧不上我拿去的各色药物,更不以为意的语气道,冷公子性命已是无忧……”
……
已是心绪平和,穿戴齐整,神色复归淡然的宇文芳抱着又扑棱着小肉翅,精神抖擞的小肉团,看了眼一人高的雕花铜镜里的绝色佳人儿,淡淡道:
“走吧,去会会那位与本公主有相助之恩,却脾性嚣张跋扈竟敢以死相胁大可汗的应珠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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