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王庭商队是怎么找到这座两进的大宅坐为落脚点的?
逃回突厥王庭报信的额都的亲卫阿图柏并不知详细情由,原因无它,“水土不服”的他一入漠河城便上吐下泻的病倒了,担心身染“恶疾”的他传染了整个王庭商队,随队的巫医立时便请额都将他单独搬了出去……
这座两进的大宅,虽比一般的两进院落大上许多,可容纳近二百号的王庭商队还是堪称勉强,可于吃喝住皆粗糙的突厥人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非但不觉简陋逼仄,比起露天席地的毡帐,这青砖绘纹大瓦的屋室和鸟语花香的前后庭院可是舒适养眼至极,更不消说能租到这离互市颇近,出行便利的两进大宅已是不易……
虽是两进的院落,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花园,假山,观赏的莲花池,甚至通往后院的主道和小径两旁也栽种了银杏树……
显然,造这宅子的原主人应是个颇有情趣的雅人。
持着火折子,站在若空谷传声回音不绝的黑洞洞的密道口,杨勇和许千行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这边闹出的动静早就惊动了执守的官兵,一众官兵亦神色紧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冷天奴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墨瞳深深的他醺醺然酒红的脸上仿若染了层银霜,浮着层寒意。
片刻的惊骇怔愣后,回过神的许千行有意无意的盯了眼冷天奴,若非冷天奴,这密道还真难以发现,谁能料到掘地三尺遍寻不果的地下密道竟然隐于这小小的莲花池下……
虽然之前这莲花池里也被下水搜查的兵卒们寻了个遍……
现在已是六月初,满池出水莲已是含苞待放,不曾想,这看上去颇为养眼的莲花池里竟别有洞天,水下亦有机关暗道……
率先发现端倪的冷天奴按下隐在莲花池中央小小观赏亭里的某个机关暗巧,一池深可没人头顶的水竟然“哗哗”退了去,却是不知退去了哪里,显然,与这莲花池相通的应有暗渠或是水道……
水尽退后,冷天奴凝神思索了片刻,又抬手接连按下观赏亭里亭柱上的几个绘纹图案,干涸的池底某处咯吱声响,地下两道暗门接连洞开,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条可容三人并行而下的宽绰密道……
“冷兄弟,你竟然也精通机关暗巧?” 杨勇禁不住脱口而出。
“算不得精通,不过是略懂些许皮毛罢了。”对此暗道心有犹疑的冷天奴面上不显,只淡淡道。
顾不得惊讶于冷天奴又让他大开了眼界,杨勇的注意力又回到密道上,叹道,“好家伙,建这密道可是费了心思了,能在这宅子里布了这等机关密道的究竟是什么人呐?”
“这宅子的主人原是个家资颇丰的年轻举人,是家中独子,有一妻三妾。”一旁的许千行接口道,显然,因王庭商队的失踪,在郡守府当差的他已查过这宅子的背景。
“六年前这位举人带着一个照料他起居的小妾进京参加‘春闱’,不料双双失足落水丢了性命,其妻改嫁它乡,两个小妾也被其父母给发卖了,前年,思子心切的其父母因病重亦撒手人寰,偌大的家产便由族里接手,因族人认定此宅不详,不肯入住便一直对外租着。”
“因着千金公主和亲突厥,边城开了互市,今岁这邻近互市的两进的大宅子便也好租的很,一直负责此宅子外租之事的是这举人的一堂叔,可他这堂叔在租出这宅子给王庭商队的当夜就因突发急症死了。”
如此,线索也就断了!
冷天奴看向许千行,许千行点头默认。
杨勇失声道:“怎这么巧?合着刚租了宅子人就死了,这不是死无对证么!呃,冷兄弟,小心!”
眼见冷天奴抬腿要下密道,杨勇神色一紧忙道,人下意识快步跟上,岂料,只觉眼前风动人影过,殁已抢至前,可冷天奴却抬手制止了他,淡淡道:“这密道里或许还有机关,你们且跟在我后面。”
杨勇和许千行隔空互视一眼,不再逞强,老老实实的跟在后,倒是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终收了声,只手握腰刀满目警惕的紧跟在冷天奴身边,一副随时出手保护的姿态。
受过严苛训练的他虽也懂破解机关暗巧之道,可显然,修为远不及少主,与其成为负累,不如遵令行事。
“你们,跟上!”杨勇抬手点指着一众围拢来满目惊愕的官兵,大声喝道。
冷天奴开路,由其破解,密道里的机关暗巧自是伤不了他,一众人顺利而行,堪堪避过几次凶险万分的明枪暗箭后,紧跟在后额头冷汗涔涔的杨勇惊骇之余越发心内钦佩,于他,自是愿与强者为伍,这位冷公子的本事,又实实令他惊讶感佩了一回,虽心内诸多疑惑,可交好之心却愈加强烈。
倒是许千行,在火折子里映出的略略跳跃摇曳的火光中,紧紧盯着前行的冷天奴身影,神色晦暗不明。
密道的出口是一座豁然开朗的茂林。
此时,郡守王宣及郡丞陈西丰等漠河城文武官员,“汝南公”宇文神庆的信使、佗钵的特使及寻上门来的突厥各部小可汗贵族头领派出的心腹们正神色各异紧盯着一处大坑看,这冷不丁从地下冒出一队人来,令护守的郡守府官兵如临大敌,一时间兵器声响,刀剑出鞘汹汹冲了过来。
“郡守大人!”眼尖的许千行忙大声道。
“千行?”王宣一怔,从脱口而出的称呼上,看得出他对许千行的器重和亲切。
“冷公子?”王宣目光转,声音忽的一顿,他认出了冷天奴,这位杀神,可是令他印象深刻不敢有忘。
王宣又下意识看向他身后,没看见“医仙世家”的嫡脉传人“不求公子”霍不与。
“许执事,杨将军,”王宣旋即又复归一派严肃色,沉声道,“你们这是从何而来?怎来了这里?”
未及许千行再说什么,凤眸光闪的冷天奴已分开众人直奔那个大坑,方才他看的分明,他亦认出了站在大坑前阿图柏身旁的那个高鼻深目的精瘦高个男人,此人是苏尔吉汗王的心腹管事默突,只看默突和阿图柏青白交替的脸色,便知事情不妙。
阿图柏于当日佗钵生辰夜宴后被苏尔吉汗王细细盘问了一番后又连夜派了回来,随他而行的又多了几位苏尔吉汗王的近身心腹,其中便有默突。
“站住!”郡守府的亲兵们拦了冷天奴去路,明晃晃利刃横栏胸前,不及殁挥刀相抗,冷天奴已目光制止了他。
“郡守大人容禀,”许千行快步上前深施一礼,抬头忙道,“偌大的突厥王庭商队若真的入住了那二进的宅院,便断不可能凭空消失,我等认为商队入住的那宅子必有蹊跷,便又去搜查了一番,是冷公子发现了那两进院落里的密道,属下和杨将军及一队官兵同冷公子从密道里一路追查而来,这刚出了密道口就看见了郡守大人。”
密道?
王宣眼睛一亮,目光闪了闪,似想到了什么。
“许执事,你是说那二进的宅子里确有不为人知的密道?”
意会的许千行若有若无的扫过佗钵的特使和一众突厥人,大声道:“回大人,正如千金公主遇袭的官驿一般,这二进的宅子里确也有密道,只不过所设的密道更为隐蔽,且这密道绝非泛泛之人力物力能成事的,”许千行又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冷天奴,“若非冷公子心细如发又精通机关暗巧,我等便是搜上百遍恐也难发现其中的端倪。”
王宣所思所想许千行意会,虽未眼见为实,可许千行亦意识到不远处的那大坑里有什么……
若真是王庭商队众人遇害,他这位“伯乐”定会麻烦缠身,毕竟是漠河城郡守,不管真相如何他这个郡守大人都难辞其咎,与其被突厥人咄咄相逼刀兵相向,更因无能被今上降罪,不若祸水东引,反正南朝陈之前就已为千金公主官驿遇袭之事背了黑锅……
既背了一次黑锅,不在乎再背第二次了,反正悄然做此等恶事南朝陈也有这个实力……
“冷天奴,你来晚了!”苏尔吉汗王的心腹默突忽道,声音透着股子森然,他自是认得冷天奴,毕竟冷天奴在突厥王庭也是号惹眼的人物。
身为苏尔吉汗王的心腹,他所知甚多,更知冷天奴曾被大可汗罚为千金公主的马前奴。
他亦知只要在千金公主手下为奴的,没有不说千金公主仁慈的,莫说那些仍在左夫人手下苦熬着的鹰族贱奴,便是自卖为奴的身份高一些的土库族和大可汗部族中的奴隶都巴巴的想着认千金公主为主呢。
想来,冷天奴也是对千金公主报有感激之心的吧,否则,落在大可汗或是左夫人冒乌顿汗王等的手下为马前奴,他早就被折磨的没了性命吧。
默突看了眼冷天奴,又恨恨的盯向王宣,随着暗暗咬牙的动作,扯得脸颊上一道青筋显现,那对儿泛了红腥的眼珠子,不掩愤怒甚至是怨恨。
他是个武人,不管事情真相究竟如何,反正,坑里惨不忍睹的尸首是他的族人,是死在北周漠河城的突厥人。
看在眼的冷天奴心内沉,霍地抬手甩开抵于胸前刀剑,径直上前。
随着王宣的抬手示意,正欲发难的亲兵们立时退了去。
横亘在脚下的大坑里横七竖八的是一堆惨不忍睹的尸体,而率先映入冷天奴眼帘的是最上面一具尚算完整的尸体,尸体手里尚紧紧握着把被黑红血渍浸染的弯刀,显然,此人在最后一刻还在为活命而拼杀……
冷天奴凤眸紧盯着弯刀上的一处印迹,阳光下,那印迹反射着刺眼光芒,只一眼,他便认出了那印迹是突厥人部族的标志,这个标志他知道,正是苏尔吉汗王部族的族标!
抬头环视还在“热火朝天”挖掘着各处的北周官兵们,眼底里晦暗不明的王宣及神色悲愤交加的佗钵特使和一众咬牙切齿欲拼命状的突厥各部小可汗贵族头领们的心腹,冷天奴目光微恍:
他来晚了,他真的是来晚了吗?
违逆父命,以自身为质,冒雨疾行三天三夜的不眠不休,竟然是这个结果!
王庭商队尽灭,千金公主,危矣!
“少主!”
“冷兄弟!”
“冷公子!”
“怎这么烫?冷公子正在起高热!”许千行这才明白过来,难怪冷天奴脸上挂着迷人的酒红,原来并非是酒醉醺醺然,是生生被高热烧红了脸!
冷天奴倒下的一刻,耳边隐约传来殁及杨勇许千行惊急焦灼的呼声。
旋即,耳边一片清静,再也无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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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天奴是被一曲仿若天籁的琴音唤醒的,缓缓睁开凤眸,失了焦距的墨瞳里一片茫茫然。
“醒了?”清朗的声音里含着媚惑人心的尾音忽传了来,“你高热不退,昏睡了三天三夜,若非我手下有杏林高手,若非本阁主为你输了真气,只怕醒过来的你也已成了个脑子被烧坏了的痴儿。”
“冷天奴,你又欠了我份天大的人情!呵呵,你该好好想想要拿什么来偿还这份人情才是。”
悠扬婉转的琴曲绕梁不绝,矛盾又出其和谐的清朗娇笑声环绕其中,令这天籁之音更多了分缠绵蛊惑。
幽幽清香入鼻,沁人心脾,在袅袅升腾而起的白色香熏烟中,冷天奴凤眸微动,眼波流转,墨瞳已渐清明。
是消弥阁阁主夜玉郎啊!
冷天奴心有喟叹:最急于要见的人,总算是现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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