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虽已贵为可任意出入正阳宫,辅助幼主执掌实权的左大丞相,可依然是身为人臣,受邀到王府,面对的是正八经的皇族宗亲王爷,自不能明晃晃带着府兵侍卫登堂入室,于是,随行的侍卫们留在赵王府外,只新升任正阳宫禁卫军左右都尉的元胄冷天奴跟着穿府入院,最后还不得不候在正堂门两侧,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宴席间发生的一切。
身为东道主的赵王宇文招自是坐在上首,而陈王宇文纯、越王宇文盛、代王宇文达分坐两侧做陪,为表杨坚是贵客,甚至让他坐在了下首左侧第一个位置。
杵在门外,两眼紧盯着席间情形的元胄就不明白了,现下朝局波澜诡谲,宇文皇族虎视眈眈,所谓宴无好宴,明知是一场鸿门宴,丞相为何定要亲来赴宴?
为了安抚皇族宗亲以示自个的坦荡和诚意?可也不必如此亲身涉险啊!
“冷都尉,”注意到神色清冷的冷天奴凤眸落在席间正翩翩起舞的一众妩媚多姿的乐伎身上,以为这生长在塞外的同僚被女色迷了眼,元胄不由皱了眉,低声道,“你我保护丞相责任重大,定要警醒着些!”
冷天奴没有看他,仅以二人可闻的声音低低道:“元都尉,若事情有变,我断后,你护着丞相走!”
“……”元胄想说什么,可想到这位于北郊大营的武选场上一战成名,又于诏狱中以一敌九大获全胜,张了张嘴,默默收了声。
元胄分神的瞬间,冷天奴指间动,内力出,一道无形的内力若风刃,直击起舞的为首乐伎。
“啊——”
一声吃痛惊呼,正翩翩起舞着的粉衣乐伎猛扑倒在地,宽大若云裳的水袖若断了翅的羽蝶,无力垂落……
粉衣乐伎受惊匪浅,猛抬头,妩媚的小脸儿已是惨白,眼底里暗芒闪烁不定的她余光扫过掩在广袖下的右臂,心有骇然,她的右手腕莫名其妙的就遭受了重击,痛得几近抬不起手,更不肖说挥出袖中刀刺杀近在咫尺的杨坚……
她立时意识到有高手在场,可却不知暗中动手的是何人?
回神后的粉衣乐伎刚想向她的主子赵王爷示警,又凭空遭受了重击的后心突然大痛,双眼一翻,生生昏了过去。
变故陡生,一众茫然不知所从的乐伎吓得“扑腾”跪了一地,浑身颤抖的她们只以为席间扫了众王爷和丞相的兴,只怕是没了活路,不由齐齐叩头求饶……
铁青了脸色眼皮子抽的赵王一挥手,怒:“拖下去!”
一队侍卫冲进来,将昏死过去的粉衣乐伎和哀求讨饶的一众乐伎拖了下去,宇文招眼底里晦涩不明,迎着几位王爷扫过来的不解目光,微咧了咧唇,心有苦笑。
这一队乐伎是养在赵王府的寻常乐伎,然为首的粉衣乐伎,却是府中培养的女暗卫。
眼见着一众乐伎被如狼似虎的王府侍卫拖走,站在门前的元胄肃着张脸,如勾利目惊疑不定,他早就心有担忧,担心“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一直盯着呢,不想,尚未发觉这群莺莺燕燕有何异常,这突然间就倒下了一位,倒是令他心有莫名不知所谓了。
元胄亦非泛泛出身,好武的他也曾得过江湖高人的指教,片刻的怔懵后,忽就想到什么,霍然看向冷天奴,无奈却未曾神色清冷的冷天奴脸上发现丝毫异样。
冷天奴连个眼风也没给被拖下去的一众乐伎,只默默的看了眼席间的赵王宇文招,心内暗道:您老可就消停点儿吧,所谓识实物为俊杰,您老怎就不明了呢?
此时的赵王宇文招也正深深的盯了眼似无所觉的杨坚,暗暗咬牙:
这老小子,连酒都是自个带来的,还真是提防心重呐!
杨坚过府饮宴,自带美酒而来,还对着几位王爷一本正经道:
“陛下知臣要来赵王爷您府上饮宴,特赐此美酒让臣带了来,如此,席间便用这御赐美酒为好。”
赵王能说什么,总不能跑到窝在天元皇太后杨丽华怀里的小皇帝面前问是真是假,如此,只能眼睁睁着席间他杨坚美滋滋的喝着“御赐”美酒,菜肴是一口没吃!
赵王眼底里暗芒光寒闪,忽笑哈哈着起了身,顺手端起一盘密瓜,径直来到杨坚食案前,他这一举动,令门前看在眼里的冷天奴凤眸又是突的一跳,忍不住头疼抚额。
“左大丞相,”这边赵王已开了口,脸上带了些许歉意,“您难得到本王的府上赴宴,不想府中乐伎舞技不佳出了丑,倒是扫了丞相你的兴致了,如此,本王借此蜜瓜亲自赔礼,还请丞相切勿见怪。”
赵王亲上前奉蜜瓜表歉意,杨坚自是忙起身寒暄表客套,一来一往间,赵王已拿起盘中刀亲自切蜜瓜了,眼见赵王拿起了“凶器”,守在门口的元胄一个激灵,恨不得冲上前夺下赵王手中的切瓜刀。
可他却知,几位皇族王爷在坐,还真没他这个正阳宫禁卫军左都尉冲上前的资格,莫说他,便是丞相也不能明晃晃拂了赵王爷的脸面。
无人知,赵王宇文招此时也是脊背上冷汗冒,借着切瓜,手中刀在杨坚身前有意无意的“晃悠”着,微垂了眼帘的赵王心内几度犹豫,几度错失了一刀扎上去的机会,他心内暗叹:
多年不曾上战场了,做这个无所事事闲散王爷做的竟然连亲下手杀人的果断和勇气都没了!
不行,不能再犹豫,绝不能让这个龙角出帝王相的逆臣贼子活着走出赵王府!
机不可失,这次,定要一击命中!
赵王暗暗咬牙打定了主意,欲在切完瓜递出去的瞬间一刀扎向杨坚心口时,不料这瓜还未递出去,一人已如离弦的箭冲了来,一把抓过刀,“刷刷刷”几下削完瓜皮,恭恭敬敬将这块削了皮的蜜瓜奉到杨坚面前,嘴里还一字一句道:
“这等下仆所做的差事岂敢劳烦王爷您,还是让卑职来做吧。”
下意识接过蜜瓜的杨坚和做贼心虚的赵王同时怔住了,齐齐看向紧握着切瓜刀不放,板着张脸的元胄,回过神的赵王怒,然不及他出声,杨坚已笑道:
“元都尉所说甚是,臣岂敢劳王爷亲动手切瓜削皮呢,这不是生生折煞了老臣么!”
“哟,本王不过是来晚了些许,不想席间竟是如此的热闹……”
一道爽朗的笑声忽传了来,因故姗姗来迟的滕王宇文逌进了门,似未发觉席间微妙的气氛,滕王同几位王爷打过招呼后,径直又来到杨坚面前,一脸亲切色同他攀谈起来,明面看来,他很是给杨坚这位新晋的左大丞相面子,聊到兴起,甚至直接拉住了杨坚的手,在其手背上轻拍了拍以示亲近,而后又似才注意到直挺挺杵在杨坚旁侧的元胄,又借故问元胄话……
“呀,本王身上怎溅上了瓜汁?”
眼见滕王缠住了杨坚和元胄,赵王瞅了眼双手和衣袍,似自言自语般喃喃出声,而后转身欲离席去换衣袍,不想,刚走了几步,忽膝盖一痛,失了平衡歪了身子,在他将将要摔个嘴啃泥之际,忽觉劲风过,已被人扶住……
稳住了身形的赵王顾不得多想,扭脸一看,认出来了,及时扶住他免他摔倒的正是新晋的正阳宫禁卫军右都尉冷天奴!
四目相对,赵王眼底里晦涩不明,冷天奴目光则幽深如渊,莫名的,赵王觉得他从对方微锁的眉眼间看到了一抹无奈和担忧……
“你……”
“王爷您可是醉了?”未及对方说下去,冷天奴已忙道,低醇的声音透着丝关切,“王爷您小心着脚下,卑职扶您坐回去。”
心有焦灼的赵王想拂开对方,不想,却觉扶着他的两手似铁钳,竟是无法撼动半分,深觉被冒犯了的赵王瞪了眼,刚要发怒,耳边却传来低语声:
“王爷,您这是要借故离席下令埋伏着的府兵冲进来斩杀杨坚吗?”
“……一派胡言!”赵王神色僵。
“如冷某耳力无差,您这后堂就埋伏着数名府兵,”冷天奴声音低低,仅二人可闻,“院中亦埋伏着近二百府兵,王爷,您这又是何苦?”
“……”
“所谓大势所趋,王爷您何不明哲保身?杨坚他还想要这贤良的美名,您若肯出面拥戴他这个左大丞相,而后辞官隐退做个闲家翁,杨坚必不会赶尽杀绝,甚至为了给自个正名以堵天下悠悠众口,还要敬着您。”
“……”已被冷天奴送到坐位上的赵王只觉浑身血凉,别的他没听进去,只听明白了自个这埋伏着府兵要杀杨坚已被对方识破!
“丞相,赵王爷席间饮了不少的酒似已醉了,”冷天奴抬头扬声道,“丞相您不是还身有要事赶着回府吗,既然宴已毕,这就回吧!”
耳力虽远不如冷天奴的元胄此时亦隐约听到后堂甲胄碰撞摩擦发出的特有“铮鸣”声,本就如惊弓之鸟的他立时拽起还同滕王寒暄着的杨坚,大声道:“对对对!丞相,府中要事耽搁不得,夫人还等着您回去呢!”
最后一字音未落,已拽着杨坚冲出了门,眼见杨坚跑了,几位王爷急了,赵王更是惊急交加,身上陡然迸发出巨大气力,猛挣开冷天奴,不管不顾的抽出腰中佩剑追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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