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天奴神色怔,许争的话出乎他意料。
这是默认了他对爹的隐瞒?
为什么?
许争可是父亲的心腹,他毫不怀疑许争对父亲的忠诚,若有必要,会毫无迟疑的慨然为父亲赴死。
他亦知许争对他的疼爱,那份发自骨子里的疼惜之情,是作不了假的。
冷天奴默了默,抬眼直视许争,忍着唇间的疼痛,语出迟疑:“争叔叔,我爹……是不是同贺知远认识?他们之间,有仇?”
迎着冷天奴的目光,许争不动声色,语气却是沉重:“少主,你可知主人为何带着身怀有孕的夫人逃亡塞外?”
他当然知道,这些事父亲并未避讳他。
“爹当年得罪了权贵,以至家门被毁镖局尽灭,爹一怒之下杀了权贵满门后不得不带着我娘逃亡塞外。”
他心忽的一动,满目愕然:“那个权贵,是贺知远?”
立时又摇头自我否定:“不,不可能,夫子们说贺知远的妻儿是被叛臣宇文护余孽凌九霄抛入火海活活烧死的,凌九霄也命丧当场,此事,当时可是人尽皆知。”
所以那日贺知远向他打听凌九霄,还提到凌九霄的脸上有一道深入骨的伤时,他心有惊讶面露了茫然,惊讶的是凌九霄竟然没死……
茫然的是生长在漠北草原的他,从未见过什么剑伤入骨,从额前正中直至下鄂几近将脸一分为二的人……
主人的真实名讳被少主称为叛臣宇文护余孽,许争虽觉格外刺耳,可也没表露异样,只不错眼珠盯着冷天奴:“少主,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冷天奴回神:“争叔叔,我只是在想,爹如今辅佐‘尔伏可汗’摄图,若真与北周统军大司马贺知远相见,情形会如何?”
许争目光微闪,冷笑道:“所谓爱屋及乌,反之,亦然。害主人家破人亡逃亡塞外,有家不能回,甚至不得不忍辱负重辅佐胡人才能得一安身立命的庇护之处,可全是拜那个北周朝廷所赐,权贵是北周朝的狗,而贺知远,是北周的德亲王,更是统军大司马,自然是敌非友。”
是敌非友!
冷天奴眸光一恍,双唇颤,似乎因伤痛难忍身体微抽,剑眉已是深蹙,再抬眼,目光深深:
“争叔叔,我爹辅佐‘尔伏可汗’摄图,真得只是为了一安身立命之所吗?”
“爹让摄图全力支持佗钵的和亲之策,爹真的是希望两邦罢兵戈,主和的吗?”
许争沉默无语,看在眼的冷天奴眸光黯然,已心有了然:
争叔叔心疼他,想来是担心他与贺知远有接触而激怒了父亲,有意出言提醒他。
而那枚‘卧虎飞龙’玉缺,既然选择了不说,那以后,确实不可再提。
见冷天奴明白了他的意思,许争心下稍安:有些话他不得不提点,主人虽不会伤了少主性命,可若少主误了他多年来的布局和复仇大计,主人愤怒之下废他一身武功打断手脚扔去桃花城囚禁一生,是绝对能做的出的。
凝视着神色黯然,疲惫的闭了双眼的冷天奴,许争心内轻叹,又道:“少主,主人原本有意让你回中原,哪怕是做个闲人安乐一生也好,可有些事,也非主人能左右,就如同‘和亲公主’宇文芳……”
冷天奴霍地睁开眼,急道:“爹不能伤害她!”
咳,少主这副惶恐惊急的模样……
便是现在赶他回中原,他也不肯走的吧……
主人不会杀宇文芳,可有太多的人想杀这位和亲公主……
许争又暗暗叹了口气,平静道:“主人不会动她分毫,毕竟她有恩于你,血祭祭坛上她说了几句公道话,又将被罚为马前奴的你要了去,不管她是感激你的救命之恩,还是有意交好摄图,这份情,主人都承了。”
迎亲大典上乌猎群来袭,冷天奴出手以珊瑚珠为暗器救下宇文芳,他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冷潇雨。
冷天奴这才知还有被罚为马前奴的一茬,听许争细说后,脸色变了几变,星湛的瞳子里似纠结似欢喜……
佗钵将他罚为马前奴,她竟然想办法将他要了去,显然,她想保护他,这个认知令他心有欢喜。
可,卑贱的马前奴,这身份,也太难堪了……罢了,只要能在她身边守护着她,马前奴就马前奴吧。
眼见冷天奴神色复杂,一时两眼星光烁烁,一时又瞳子黯淡,许争心有不忍,忙解释:
“少主,此时求佗钵赦了你不是时候,主人自会找机会让他放你自由,莫说主人,欲收你为己用的摄图也不会容忍你成为任人打杀的马前奴。”
“还有,主人说你不是想接收靖州善家在漠河、垄幽等边城的“善堂”吗?主人准了,且已命人有所动作,待你身上的伤彻底好后,便可去接收,不仅善堂,还有漠河城几处善家的产业,也一并归在你名下。”
养“善堂”的孩子是要花钱的,几处产业,正好养那些孩子用。
冷天奴眼睛一亮:这是亲手将他抽了个半死,父亲起了心疼,变相作补偿?
既得了机会守护在宇文芳身边,又救了“善堂”里的孩子们,如此,这顿鞭子倒也挨得值。
“争叔叔,善展开了什么条件?”
许争神色不屑:“他有这资格?命和钱财,他自是选命。”
冷天奴以为父亲动用了武力相胁,却不知善展一脉是被父亲所救,且还有那位高绍义发了话放了手,商贾精于算计,善展已巴巴的惟冷潇雨之命是从了。”
至于冷潇雨,自也有他的盘算:
那些无父无母的孩子,养也不亏,资质好的,是日后可用的人才,资质平平的,可以进入各地的产业,总能用得上,毕竟都是从小养大家世清白。
当然,这话他不会对儿子说,只先静观他对这些孩子是如何打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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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日上三竿,睡得极沉的冷天奴悠悠醒转,睁开略显迷蒙的眼睛,片刻,眼神清明起来,感受了一下,内伤已大有起色,真气平复,呼吸间不再气滞淤堵剧痛难忍,一身皮肉伤的疼痛也似缓解了许多。
一转眼眸,瞳子里划过一道璀璨光芒,看见枕边那柄镶金嵌玉的玄月刀时,又有片刻的恍神:
这刀不是落在大喀木手中了吗?
昨夜睡过去的时候他还在想如何将刀从大喀木手中夺回呢。
一夜之间,爹就替他从大喀木手中夺回来了?
冷天奴暗暗钦佩父亲威武霸气的同时,又寻思大喀木会不会善罢甘休?
帐帘一挑,明媚的阳光倾泻而入,伴着阳光而入的许争见冷天奴紧握着玄月刀看过来,微微一笑:
“主人昨夜同大喀木打了个商量,大喀木同意将刀还了回来。”
冷天奴知事情绝非许争说的这般简单,大喀木不是个好相与的,不知爹用了什么手段,或是付出了什么代价让他将到手的玄月刀吐了出来?
见许争不欲多说,冷天奴也不追问,只巴巴的看着许争:“争叔叔,是我爹亲自送过来的?”
“主人让我拿过来的。”许争随口道。
许争的话令冷天奴唇边的笑意一滞,眼底里流露出几许失望,神色又有些恹恹的:“我爹是不是还在生气不愿见我?”
许争语出直白:“生气是肯定的,可再生气主人也是疼惜少主的,否则就不会耗损内力疗伤又连夜为少主将玄月刀要回来。”
他仔细端详着冷天奴的气色,又查看了一番他心口和后背的伤处,末了,满意的点点头。
伤重的冷天奴太过疲累,在漠河城韶花阁的赏卖会上大打一场后,又接连几日不眠不休赶路,途中又遭袭杀,回到突厥王庭事情不断也没好好休息,之后为救思依身受内伤,又被押上血祭祭坛,如今人轻松下来,便睡得昏昏沉沉,便是今晨霍不与来给他上药,他也只睁了睁眼,没感觉到危险气息,便由着霍不与上药自个儿又沉沉睡了过去。
许争道:“主人一早便离开了王庭,替‘尔伏可汗’办事去了,估计快也得半个月才能回来,今夜我也会走,主人已经吩咐殁来照顾你。”
“殁,进来!”
身材高大高鼻深目的殁大步而入。
“属下见过少主。”殁半跪下身行礼,抬头,看向神色仍显疲倦,脸上没什么血色,背上涂满药粉只能趴在那儿的冷天奴,想到主人命他保护伤重的少主,顿觉身上担子重。
让殁起身后冷天奴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外面隐隐传来的喧闹声。
“外面有事发生?”
“是千金公主,”许争目光微闪,似笑非笑道,“她要夯墙筑屋建造宫室,听说迎亲夜宴上她就曾对大可汗提过,不过现在倒是真要动工了,声势倒是不小。”
“听说大可汗很是赞同,又拔了数百奴隶听她调用,噢,对了,左夫人回来了,这突厥王庭,该是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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