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棋坊门口,有一张立起的棋枰,今天的棋枰上贴了大张宣纸,上面洋洋洒洒几行字写得潇洒漂亮:
“挑战书:
金井栏,听说这几年你九禾无敌手。
敢不敢下一局?我让你血溅五步!
——官子”
棋枰下聚集了好些九禾的乡亲,对着挑战书议论纷纷:
“官子是谁?从哪里冒出这么个人?居然敢挑战疾风棋坊金井栏!”
“简直不把棋坊放在眼里,这挑战书写的是什么?血溅五步?!这也太嚣张了!”
“嚣张不假,可这字写得真是不错。”
“要我说啊,棋坊大门开着,就得准许人家上门挑战,没准这个叫官子的棋力不俗,说不定就赢了呢。”
“赢?”人群中有一中年人,人称年叔的,嘴角一撇道,“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无名小卒,能赢疾风棋坊金井栏金妙手?金妙手可是掌门人的亲孙子,被誉为棋坊第一人,过几日便要赴京考试,以他的棋力必入烂柯院的。等评定品阶的时候,评个八品也不是不能。这个叫官子的要是能赢,年叔我就从棋院门口爬着回家!”
“年叔,那可说好了,到时候别赖账。”
“行行行,反正我压金妙手。”
“年叔,你看那边的马车,如此气派,今儿可有达官显贵来看棋?”
年叔道:“这还真不知道,不过棋坊有贵人观棋也是常事,我估摸着,来了也是要拜会金妙手!”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又有人摸出身上银钱,开始下注了。
疾风内坊,金井栏哗地甩开扇子,右手扇着风,左手背在身后,英俊的脸上挤出抹不屑冷笑。他对面台阶下站着位小姑娘,看模样大概十岁左右,虽是穿着旧衣,倒也整洁干净,目光淡定,看不出半分胆怯。她手里拉着一个小男孩,也就七八岁的样子,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
金井栏暗笑,这就是官子?人不大,胆子挺肥,惹事的能耐更是不小。这还哪像个小孩?除了个头,还有一点儿小孩的样子吗?这种面无表情的表情最是讨厌,她是在故作镇定,其实早就吓傻了,一定是!
金井栏啪地合上扇子,用扇柄指着官子道:“何苦自取其辱?”
官子淡淡一笑:“输了的才会受辱。”
“切!几岁了?”
“十二。”
“吹牛吧?还没棋墩高呢,撑死了十岁,牙长齐了么?”金井栏干笑两声:“小丫头片子就应该老老实实守在家里,深居简出,以后找个好男人嫁了才是正经。”
“哦?”官子挑了挑眉,“你正经你嫁!”
金井栏气得直咬牙,“爱出风头、出言不逊,看来是没人管教。”
官子道:“我们无父无母,确是没人管,不过这和打败你没有关系。”
“让我在棋盘上血溅五步吗?哈哈!”金井栏笑了两声,嘲讽道:“名字叫官子,听着倒是跟手谈有些关联,你以为叫这名字就会下棋了?我身边的小厮还叫小飞和大飞呢,他俩那棋力连入门弟子都不如。就算你能走上几手,只怕是未等收官,就已经投子认输了吧?哈哈哈哈!”
官子道:“不劳费心,我叫官子,自然每局棋都可以完美收官。”“啧啧啧,听了你的豪言,我还真是有点儿害怕。”金井栏嗤笑:“门口那挑战书求人写的吧?你这种小姑娘,字都不认识几个,还想学人家下棋,有那个天赋吗?”
官子笑笑:“关你屁事。”
这一句难登大雅的话出口,满堂皆惊。金井栏登时噎住,脸涨得通红,指着官子“你……你……太粗俗了。要不是……你挑战书上写了那句话,你以为我会接这盘棋?!传出去都让人笑死,我是什么人?必入烂柯院的人!居然在这里跟你——这样一个没礼数的黄毛丫头下棋!”
官子淡淡瞥他一眼:“棋坊出的是谦谦君子,无论对面坐着的是谁,都会尊重对手以礼相待,不轻狂,不轻视。反观金妙手呢?从我一进门,您就是一副轻慢的样子,难道疾风棋坊传承的是这种棋风?那么,对没礼数的人,我自然也不必讲什么礼数。”她声音尚稚嫩,却侃侃而谈,淡定地不像个十二岁的孩子。
棋坊的掌门人金老爷子老脸一红,咳嗽两声道:“官子姑娘,若你输了,又当如何?”
官子站得笔直,不急不缓说道:“老人家这话有失公允,还未开局,怎就断定我会输?我倒是觉得,过个两三年,我这涉足棋道的第一战会让疾风棋坊名声大噪。话又说回来,我输了大家无非是看个笑话,我滚出九禾便是。棋坊不计较我口出狂言,依然应了这盘棋,也会博个宽宏大度的美名。可若我赢了呢?您老是不是帮我帮我写个举荐函,让我去考烂柯院?”
原来如此!她是冲着举荐函来的。
金老爷子不自在地又咳了两声,捋着胡子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如果能赢井栏,便是手谈大才。若真如此,老朽不仅帮你写函书,还送你盘缠,资助你去熹京。”
“哼!”金井栏接口:“想考烂柯院?你咋不上天呢?”
官子也不客气:“金妙手只管下棋便是,所谓的疾风第一人,别磨磨唧唧不像个爷们,让我怀疑你的专业。”
“啥?”金井栏最后一句没听懂。
“少废话,猜先!”
内坊大厅正中是一方红木棋墩,四周有精美雕花,两侧放着镶金丝的红木棋盒。金井栏翻了官子一眼,走到棋墩前跽坐,仪态端正,态度从容,惹得观棋的女弟子们多往他这边瞄了好几眼。
官子一见金井栏的坐姿,心中叫苦:用这种姿势下棋真心累啊!此时也容不得她多想,忙拉着弟弟星阵跟着坐好。
金井栏注意到女孩子们望向自己的目光,不免有些自得。只是对面的官子,还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他做出的潇洒姿态,她连瞧都不瞧,只是打开棋盒,捻出几颗玛瑙子在手心摩挲。
金井栏恨得牙痒痒,故作大方道:“罢了罢了,看你就知道是新手,让你三子。”
“不用。”
金井栏愣住,真不用?就算是入了棋坊的师弟师妹,求自己指点的时候也是需要让子的,这小姑娘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金井栏皱皱眉,“算了,你执黑先行吧。”
“不用,猜先!”
金井栏冷哼一声,也不再推让,开了装着白棋子的棋盒盖子,从里面抓了一把白子出来。
官子微微挑眉:“你定了段?呃……就是品阶。”
金井栏脸唰地一红:“还没进烂柯院,如何定品阶?”
官子微微一笑:“品阶未定,你就敢先拿白子?”
金井栏脸更红了,哗啦,把白子放了回去:“难道你定了品阶不成?”
官子噗嗤一笑:“哎呀,我也没进烂柯院呢,所以我也没定。既然你我都没有品阶,就得按年纪来论,你比我年长几岁,请拿白子。”
噗,某位负责记谱的棋坊弟子一个没忍住笑喷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晦气,居然让这豆芽菜戏弄了一番!金井栏气得发疯,脸愈发地红,咬牙切齿再次抓了白子出来,官子轻轻拿出两颗黑子,摆在棋墩上。金井栏一摊手,手中共七枚棋子,金井栏执黑先行。
金老爷子脸色愈发难看,谁说这丫头对弈棋一窍不通?看这架势,半点亏都不肯吃,井栏斗嘴斗不过她,在礼仪上也让她嘲讽个遍。若她真的棋力不俗,井栏恐怕在心态上就已经输了。
金井栏也真是怕了官子的脾气,想着:若是此时在礼数上轻慢了,难免又被她嘲笑一番,还连带着折损了棋坊的声誉。按照礼仪,先行的人若是想占角,应把棋子敲在右上角,于是金井栏便把黑子落在右上角的星位。
几名记谱的弟子记下位置,脚步轻移,分别奔向外面坊门棋枰,以及内坊的雅室。雅室是给身份贵重的客人准备的,看此刻棋坊的恭敬模样,今儿个里面坐着的人应该来头不小。
所有的人瞪大眼睛,想看看官子的白棋落在什么地方。只见官子微微一笑,拉过弟弟星阵的小手,柔声道,“乖,这一手你来下。”
星阵仰起小脸,眼睛里全是问号:“下在哪里啊?”
官子轻声道:“随便下在哪里都好。”
星阵看看周围,小脸憋得通红,接过姐姐递来的白子,担心地问:“输了怎么办?”
“不怕。”官子道,“他又不强,就当我让他。”
“行,”星阵瞅了瞅金井栏,“我也觉得他有点弱。”
金井栏要气死了,想要还嘴,却又怕人诟病,说自己跟小屁孩计较,这口气只能硬生生忍了。
星阵攥紧了手中的白子,犹豫着该放在哪儿。旁边传来阵阵轻笑,棋院的人小声议论:“这是啥姿势啊?一点儿美感都没有!连棋子都不会拿就敢来挑战,这是来逗我们玩儿的吧?”
星阵抬起头,朝着取笑他的人狠狠瞪了一眼,啪地一声,把棋子拍在棋盘上。
围观者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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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烂柯、手谈——都是围棋别称
官子——又称作收官,围棋比赛中有三个阶段,布局、中盘、官子,官子是最后一个阶段。前面提到的小飞和大飞也是围棋术语。
猜先——围棋术语,是围棋比赛中用来决定谁先行子的方法。猜先的顺序是:先由高段者握若干白子,低段者猜。如果出示一枚黑子,表示认为对方手里是单数,出示两枚黑子认为是双数。猜对了先行,猜错了握子的人先行。双方如果段位相同,由年长者握子。(本文执黑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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