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屋中安静了会儿, 纪凛望着她, 眼底动容。
想要开口说什么, 纪凛却觉得那些感人肺腑的话都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情, 他不止一次的庆幸过。
若说出生, 天底下哪有比投生皇家更幸运的, 生下来就是最尊贵的, 高人一等;享锦衣玉食,受人跪拜,这是平民百姓做梦都到不了的高度。
但纪凛从未觉得这么觉得, 直到遇见了她。
与他而言,投生皇家不是幸运,她才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皇上, 您输了。”
轻吟的声音传到了耳中, 纪凛回了神,沈嫣手里一枚棋子落了下去, 正好阻绝了他的路, 将他的黑子团团围住, 抬起头, 她正冲着他盈盈笑着, 小胜后的愉悦尽写在她的脸上。
纪凛跟着她一起笑了,将手里的黑子放回棋篓中, 声音慢慢:“愿赌服输,你想要什么。”
“还没想好。”沈嫣喝了一口枣茶, 笑着建议, “不如再来一盘。”
“再来一盘是好,不过赢的归赢的,输了归输的算。”纪凛依了她的意思,将棋子都捡回去了,慢悠悠补充了一句,“不可以抵消。”
偏偏沈嫣记性好,这就想起了前些天另一场合中他说的话,脸颊不争气的红了几分,纪凛将棋子都摆好,放下一枚黑子,看着她道:“元宵灯会的奖赏你也还没要。”
沈嫣拿起一枚白子放下,轻哼:“那就算在一块儿欠着。”
纪凛点点头:“也好,不过我记性不好,赢了的还是得尽快兑了。”
话里有话,接下来的他的攻势猛了很多,他要一认真,沈嫣肯定是会输给他,这不,才不到刚才一半的时间,沈嫣就被围剿了,她嗔着他,故意的。
纪凛给了个她适才那样的愉悦表情,笑着道:“嫣嫣,你输了。”
木槿将棋盘撤下去后,沈嫣假装镇定:“皇上想要什么。”
“朕也没想好。”纪凛朝她靠去,背靠着窗框,让她到怀里来,把玩着那缕垂下来的青丝,“再过会儿应该能想到了。”
过会儿可就要就寝了。
沈嫣无/耻不过他,按住了他的手后,将话题拉回了之前的:“皇上准备如何处置王家。”
“处以绞刑后,长子卸任查办,次子降职,至于王府尹,让他在南平多留几年。”
处置了王国公,长子受牵连,次子降职,这判的算轻了,若是将王家一门全部遣出阜阳城去,这也不为过,再要说,这件事中还有王府尹的功劳,皇上是看在他的份上才饶过与这件事无关的人。
幸好阿诗和王世均的婚约已经取消了。
“我听闻有大臣启奏,请求将母妃的陵墓迁到皇陵去?”
纪凛摇摇头:“她不会喜欢呆在皇陵里的。”母妃一生最想逃离的,就是皇宫,死后再将她移葬至皇陵,她不会愿意。
“明年开春,我陪您去春山拜祭一下母妃。”
“好。”纪凛搂住她,低下头去,一亲芳泽。
还没等这吻深入些,沈嫣轻推了他一下:“皇上。”
见她表情有些惊讶,纪凛又啄了下后才道:“怎么了?”
“他动了。”
纪凛一怔,沈嫣已经握住了他的手,朝腹部抚去,摊开的手心覆在了她的腹上,隔着衣襟,纪凛的手心里,忽然被什么轻轻顶了一下。
纪凛没有反应过来,又是一记,朝手心的下边儿挪了些,沈嫣按着他的手缓缓朝下,比刚才还要重一些,顶到了他的手指间。
之后没有动静了,沈嫣抬起头看他,他还呆着呢,她手松开后他的手还覆在那儿。
“皇上。”
纪凛回了神,眉眼都舒展开来了,嘴角扬起着笑意,看着她一直傻乐。
沈嫣被他逗乐了,重新将手覆到了他的手背上,纪凛手心一转,两只手交缠在了一起,纪凛低下头,脸颊贴着她的额头,亲了亲,还是那傻乎乎的神情:“要像你一样。”
说话时语气有些抖,显露着他的激动情绪,沈嫣抚着他的手背:“像您一样好。”
“为什么?”
“像您一样聪明。”
纪凛的笑收不回去了:“还有呢。”
沈嫣抿嘴:“像您一样英贤。”
“还有呢。”
沈嫣低低笑着:“像您一样宽厚。”
纪凛垂眸看她,声音黯了几分:“还有呢。”
“像皇上您一样,善用贤人,心系着黎明百姓。”
好听的话多少都听不够,更何况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纪凛的眼神越发沉了几分:“菀青。”
“嗯?”
“朕想好要什么了。”
…………
年关这几日无需早朝,第二天沈嫣醒的也晚,与皇上一同用过早膳后,沈嫣送了他出门,很快内务府那儿送来了宫宴所用的清册。
已经是二七了,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庆贺新年。皇宫上下这几日也十分的忙碌,沈嫣看过这些清册后,改了其中两样,让红莺送回内务府去,木槿又送上来一份礼单,这是给沈家的回礼。
四天前沈家为沈嫣准备的年礼已经送入宫了,除了和往年一样的东西外,多了些孩童的衣物,之前沈大夫人已经送来过,但禁不住她再准备,两份东西,一份留给儿媳妇腹中的孩子,一份和年礼一同送了过来。
“大嫂的日子与我差不多,前些天太后娘娘赐下的云锦,嫁两匹进去,让大嫂给几个孩子做衣裳。”
木槿记下来,笑着道:“大夫人送过来的您还没用呢,要不等天暖和些,奴婢给缝了做被囊。”
“多的也不必留着。”沈嫣顿了顿,随即想到了已经跟着陶大人去辽城的陶夫人,“就添那里罢,一道送出去。”
“哎。”木槿点点头,将所有的都记下后,带着薄青去了库房,取出沈嫣吩咐的,添进几个箱子中去,继而叫人来永和宫里抬,一批批送出宫去。
这般忙过,很快就到了正午,乾清宫那儿没有派人来,沈嫣自己用了膳后,带着木槿去了延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沈嫣到的时候,屋子内有两个太妃娘娘在与太后聊天,她们都是没有子女的人,所以不像张贵太妃那样可以跟着儿子出宫去住,在宫里住着平日里也不会出来走动,最多是到太后这儿,说起来,沈嫣也有好一阵子没有见到她们。
坐下后,太后娘娘问了下她的身子,两位太妃看沈嫣的眼神也是十分的慈爱。
“我们正说起德王的婚事。”太后娘娘见沈嫣气色不错,放心了许多,“开春让齐王去郑家下聘,算算日子也没多少了。”
德王成亲,齐王做弟弟的,送聘礼去辽城也是很正常的事,太后早在这亲事定下时就打算好了一切,成亲的礼服都已经备妥了,就等这成亲的日子到来。
沈嫣脸上噙着微笑,听她们说着,偶尔搭两句话,很快大半个时辰就过去了,两位太妃都有午睡的习惯,便告辞回了自己宫中。
这屋子里静下来后,太后招手,让沈嫣坐到她旁边去,看着她隆起的腹部嘱咐:“皇上近日常去永和宫,可不能由着他胡来。”
已经胡来过很多次,以及昨夜才刚刚胡来过,沈嫣端的正经,垂眸乖乖应下:“儿臣知道。”
“如今天冷,可别着了寒气,哀家看这天,今年要多冷上一阵子,下这么大的雪,等到融时可不得了,宫里也别受了潮,叫她们底下多留心点。”
“宫里的嬷嬷倒是留有好几个,不过这宫里已有许多年没有添人了,让沈家也给你备两个,到时送入宫,不打紧。”
太后叮咛了不少事,说到了最后,太后拉着她的手叹了声:“皇上是个爱藏事的人,你有时啊,要多想着些。”
原本沈嫣就想问太后关于南平公主的事,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太后这么开口,沈嫣便顺着往下说:“母后,您这儿可有南平公主留下的东西?”
太后一怔:“是皇上说起来的?”
沈嫣摇摇头:“是儿臣的主意,之前听闻南平公主的东西都烧了,就想到母后这儿问问,或许您这儿还留有。”
“先帝将她打入冷宫后,身边伺候的人也都遣出了宫,后来她在冷宫自缢身亡,她所住的地方,所有用过的,留下的字画都烧了,哀家赶到的时候,就只有半幅画像留下,这些后来都交给容婕妤了。”太后手中还真没有南平公主留下的东西。
“儿臣也是试试。”若是太后娘娘这儿也没有的话,这皇宫上下,真的就找不到南平公主留下的东西了。
“倒是有一处。”太后的神情闪了闪,“先帝陵墓中,那些陪葬品里,或许有。”
沈嫣有些奇怪,先帝对南平公主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烧毁了她生前留下的东西,却独留下一些放到自己的陪葬品里。
她转头看太后:“母后,您能与儿臣说说南平公主的事吗?”
太后也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南平公主的东西她没有,不过关于虹玥的事,那四年里,太后倒是知道不少。
“皇上从不问哀家这些。”太后看着沈嫣,语气温和,“二十年前的事,先帝正当年。”
太后初次见到虹玥时是在先帝凯旋归来的车马上,众多妃子站在宫门口迎接,先帝下了马后,去后面的马车上迎下来的人,就是虹玥。
那时太后与先帝成婚已有六载,算起来她的年纪也不大,这些后宫妃子也都是芳华的年纪,但看那个身着异族服装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时,太后的确是被惊艳了一把。
宫里的妃子哪个缺美貌呢,但有时说起来,总觉得少了分生气,而这个被先帝带回来的南平公主,身上就有这样的气质,看着她,会让人觉得鲜活,打扮还没这些妃子精致的虹玥,便将大家给比了下去。
先帝对她的宠爱,从第一天时太后就看出来了,亲自扶她下马车,带她到她们面前,把她交给太后之后,先帝就带着诸位大臣去了玉明殿。
当着先帝的面不敢造次的妃子们,在先帝和诸位大臣离开后,胆子大的便开始当着太后的面刁难起虹玥来。
女人看女人,总是充满了敌视,不管她家境如何,在后宫中,是以受宠来区分的,如今来了个异族公主来瓜分先帝的恩宠,平日里关系不太好的这时都一致对外,恳请当时的太后做主,不要让这个异族公主入宫为妃。
而从始至终,这个南平公主都是微笑着神情,十分和善的看着大家。
太后自然是没有如她们的意思,虹玥最终入宫。
先帝对虹玥的宠爱超过了当时宫中的许多妃子,赏赐下去的东西也很多,入宫后先是封了淑华,两个月后就封了昭仪,就因为这个,当时对虹玥这个亡国公主看不大上的张太贵妃心中都有了危机感。
太后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一来先帝每月到她这儿的日子不见少,二来虹玥只是个亡国公主,先帝再宠爱,也不会威胁到已经是太子的灏儿,在太后看来,宠她和宠别的妃子都一样。
“不过那阵子的宫中,着实也不太平。”太后不介意,其他妃子却介意的很,虹玥得宠就意味着她们要失宠,皇上少来一回就减少了一次怀上子嗣的机会,所以时常有人对虹玥下绊子。
要说先帝当初宠她到什么程度,分派过去的嬷嬷都是内庭中资格很老的宫人,从吃食到出行都为虹玥打点好了,那些个绊子根本碍不到虹玥跟前。
很快的,如此受宠下,虹玥有了身孕,先帝即刻晋升了她的份位,封了德妃。
因为一直以来虹玥都是笑盈盈对着众人,太后也没觉得有什么,直到有一回,宫中宴会时,太后意外看到她独自站在湖畔,看着满池的荷花一脸愁容,而等宫人过来后她又恢复了笑意。
太后这才知道,她一直以来都过的不快乐。
发现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太后多注意她一些,就能发现她许多时候都是在强颜欢笑,派人打听后得知,她在宫中,时常一坐便是一下午,望着高墙外,在宫中时除了先帝去时,她都鲜少说话。
放到现在来说,太后是知道虹玥是为了南平那些被俘虏的官员和将士在撑下去,逢迎先帝,但在当时,太后不知道王国公做的那些事,自然也想不到这点。
没多久,南平传来了噩耗。
“南平那些官员自缢身亡的消息传来后,虹玥去求了先帝,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殿内说了什么,先帝盛怒,不顾她还怀着身孕,直接将她贬入了冷宫。”太后也曾去求过先帝,就算是真要打入冷宫,也等她将孩子生下,那是都十一月了,阜阳城的天冷的很快,虹玥一个从南平来的人,怎么受得住冷宫的冬天,腹中的孩子万一保不住怎么办。
“但是先帝没有答应,还勒令我们不许去看她。”
太后清楚的记得,从虹玥被打入冷宫到她过世,先帝都没有踏入过长门宫一步,皇子长到三岁后虹玥在冷宫中上吊自缢,安排皇子去处时,皇上也都交给了她没有过问。
沈嫣听的心中微抽,心疼皇上,更心疼那个素未谋面过的南平公主,她那短暂的一生才是真正让人唏嘘和疼惜的。
“先帝是在皇上五岁启蒙时才见了他,之后见的次数虽然不多,却胜过以前,皇上养在容婕妤膝下,小的时候就很乖巧,人也聪明,哀家想着,也许是他生的和虹玥太像了,所以先帝才不喜欢他。”
在冷宫的那三年里,虹玥比呆在先帝身旁要开心许多,换做别的妃子,太后根本不会去上这份心,也正是因为心疼,在之后的日子里,太后给与了当时抚养皇上的容婕妤不少帮助。
“你要问哀家如何看虹玥,她是个令人敬佩的女子,虽看着柔弱,性子却十分的坚韧,她能在冷宫中那样恶劣的环境下顺利生下皇上,将他抚养到三岁,其中的不容易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的,更重要的是,她从未教过皇上一些仇恨的事。”
太后是如何知道这些的,那是宫嬷领着才三岁的皇上来见他时,他说的第一句话:“母妃说,皇后娘娘是个好人。”
之后太后提起先帝,还在这个孩子稚气的脸上看到了对父亲的期盼,冷宫里的生活从未影响到过他对别人的看法,这些难能可贵的品质在这个孩子身上出现,太后是没想到的,虹玥竟将他教的这么好。
而皇上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是在容婕妤膝下抚养时,见了太多皇宫中的冷暖,变得内敛,不再喜形于色。
“先帝驾崩后,朝中不少大臣也用皇上是南平公主所出这个理由来反对,哀家也算是没有看错人。”说了很多,太后有些渴了,林嬷嬷端上来一杯茶,太后抿了几口,看着沈嫣道,“这些事,皇上若是问起来,你都告诉他也无妨。”
“是。”
沈嫣微垂下眼眸,太后拍了拍她:“哀家累了,你回去罢。”
“儿臣告退。”
沈嫣起身离开,太后看着她走出去,手里的茶没有放下,又长叹了一口气:“你说哀家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
林嬷嬷接过茶盏后放到一旁,将她从坐塌上扶下来进了内屋,开解道:“娘娘也是在虹玥公主过世后才查到她的死可能与王国公有关,但那时若禀明先帝,皇上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这些年您待皇上的好,皇上岂会不知。”
王国公当时算是大功臣,帮着先帝平定了南平,又成功让一部分南平官员归顺,安置妥当后让南平连续三年缴贡,这些都是深得先帝心意的事,势头正旺。
那时太后也不能说是证据确凿,禀明先帝只会让当时的六皇子日子更不好过。
太后叹了口气,又想起了另外一桩事,朝堂之上,父亲和灏儿为王国公开脱所说的那些话,现在她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你派人去卫家,把大老爷请进宫来一趟。”
…………
沈嫣回到永和宫后,停了几日的雪又开始下了起来,就如太后所说的那样,今年这雪下的大,持续的时间也长,来年融雪时恐怕会更冷。
春冻和这冬雪是不一样的,下雪时觉得冷,还不至于到那程度,但融雪那一阵子,若是时间太久,还会引发一些疟疾。
沈嫣在窗台前坐了会儿,雪势越来越大。
快有一刻钟时,大宝从外面的走廊里跳上了窗台,蹲在台子上,看着沈嫣。
“喵~”
沈嫣看它顶了一头的雪就知道它刚从雪堆里玩回来,可能是这雪太大了,它才没有继续。
“大宝。”沈嫣拨了下它毛发间藏着的雪粒子,大宝亲昵的在她手心里蹭了蹭,叫的分外粘人。
“你呢,最是无忧无虑了。”沈嫣抬起它的软爪,想起最初见到它时的情形,捧在手心里都还觉得大,叫起来声音细细弱弱的,但没养一个月呢,满地乱跑后就会欺负人了。
大宝朝外抖了抖身子,跳到窗台下,窝到了沈嫣怀里。
窗外的大雪依旧,一转眼,便是年三十的宫宴。
在阜阳城里,新年的气氛很是热烈,花得起钱买炮仗的,一年到头,这会儿最舍得放,大户人家的烟火没有断过,从宫里往外看去都能感受这一份喜庆。
但是今年的宫宴气氛却没有这么好,花园这儿女眷们和去年一样,主要是玉明殿那儿,全因着王国公的事。
即便是罪名已经定下了,这件事的影响也不小,有些还没被问责的官员,坐在玉明殿里自然也没心思好好喝酒聊天。
坐在前面些的卫大老爷脸色也不太好,他在前来参加宴会时刚去过延寿宫见了太后娘娘,出来后就一直是这样神色。
宴会过半时皇上离开,殿上的气氛喧杂了些,这些官员开始交头接耳,年纪不轻的沈老侯爷等人却是先行告退,准备出宫回府。
待到近子时时,外面烟火齐放,余下的那些官员才纷纷出宫。
子时一过,年初一,阜阳城中的寺庙内人满为患,都是前去上香的百姓,山脚下许多香烛摊子冒雪摆在那儿,这样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三更天,寺庙内的人才渐渐少起来。
城中的烟火是放了一整夜,从年三十到新年初五,阜阳城便一直处在这气氛中。
到了初六时各司衙门开始值守,走亲访友过后,初八开始早朝,阜阳城的雪才刚刚开始融化,气温骤降。
春寒料峭,到了十四,元宵灯会开始时,气温要比往年来的低,如此一直持续到了二十左右,远山那儿望出去还有雪封顶,二十一这天,是王国公被处以绞刑的日子。
下午未时左右,法场外围满了人。
主审的刑部尚书亲自到了法场,坐在棚下,他身旁坐着的分别是杨大人和孔学士,很快,王国公被人押了上来。
上了些年纪的人都知道王国公,以往跟着先帝亲征过南平,也提出过不少有利百姓的举措,在百姓的眼中,这就是个好官。
在卫老国公和杨大人眼中,王国公同样也是个好官,即便是他纵火烧了那些俘虏官员,逼死了南平公主,但他一心为着大晋,与大晋而言,那就是个好官。
要论王国公的罪,他这辈子除了这件事被人诟病之外,没做过别的对不起人的事。
被关了一个月的王国公整个人看起来很狼狈,即便是带出来时换过一身衣裳梳了头发给了他体面,这憔悴的神容和瘦削下来的身子是不能掩盖掉的。
在套上绞刑的绳索后,王国公站在那儿,看着法场外这些人,原来是死寂的神情,忽然开始放肆大笑。
坐在那儿的孔学士皱了眉头,呵斥:“王洙,你笑什么。”
王国公笑的脸色通红,这一看,气色都比刚才好了不少,他看着孔学士,还止不住的笑,便笑便道:“我笑你们蠢,被皇上骗了还在这儿表忠心,这江山都快要改成南平人的天下了,我王洙何错之有,何错之有。”
孔学士是有些古板的,听不得他说这种什么南平人的天下,大晋的天下,沉声道:“死到临头还不知错,数百条人命丧在你手,德妃娘娘的性命丧在你手,皇上已是对王家法外开恩,你竟还在这里口出狂言!”
“孔学士啊孔学士,你光顾着捧书,就没看看上头写着什么,我王洙杀俘虏有什么错,先帝御驾亲征平定南平时,杀敌无数,岂止是百人,上千人上万人,你是不是也要说这些人命丧在了先帝手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南平被攻破后这些人本就该死,他们要是活着,对大晋来说就是祸害!”王国公说罢哈哈大笑着,对着那些法场外的人大喊,“我王洙行的端做得正,敢对天发誓没有做对不起大晋的事,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四十载,如今皇上却要向着一群南平的俘虏来定我的罪,我王洙不服!”
“再这样下去,大晋是要亡啊,南平公主好计谋,生下皇子登上皇位,最后要把我们大晋推给南平,最毒妇人心,这是要报复我们大晋报复先帝,可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可笑了,我王洙一生为国为民,最后却是要眼睁睁看着先帝打下的江山被一个外族人占着,可笑这群自以为是的臣子,还觉得皇上英明,可怜我大晋的百姓啊,还觉得他是个好皇帝。”
王国公说到后来,眼神都跟着有些疯癫,可这疯癫很有效,围看的那些人听到说的这些话后开始骚动。
所为无知百姓就是如此,听到南平二字,这些人是由心底里的不喜欢,原来皇上就是皇上,现在皇上流着南平人血液还帮那些人,法场外的百姓都有些激动。
孔学士见场面有些乱,转头看常大人,神情有些焦急:“常大人,怎么还不行刑。”
常大人显得很淡定,看了眼那边挂着的沙漏:“还有两刻钟。”
“还有这么久为何要先将他带出来,关在里面不就好了。”孔学士不能理解啊,还没到时辰行刑,这么早拉出来做什么,“你看看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怕死了没机会说,如今一次性说个够,你说是不是啊杨大人。”
常大人的这反应,说话时还带了几分调侃,像是有意将王国公提前带出来的,就是让他在这法场上多说一点。
杨大人和孔学士一样,一直在看王国公大笑,听到刑部尚书叫他,回了回神:“常大人说的没错,死之前说个够,也好让他走的安心些。”
一个两个都这么说,孔学士可看不明白了:“再由他这么胡说八道下去,可是要对皇上的声誉造成影响,你们看这些百姓,这要是传开去还得了!”
笑着的王国公看到了孔学士,似乎也猜到了他说了什么,大喊了声:“孔学士,皇上还派了你儿子去南平,你就不怕他死在南平,二十年前南平人在最后守城的那阵子,城中粮草殆尽,他们可是靠吃人肉才活下来的,你就不怕你儿子也被他们给吃了,哈哈哈哈哈哈。”
“王国公,你这么刻意诋毁皇上,是要置王家于不顾是不是。”
“你们看呐,他还拿王家来威胁我,你们杀我王洙一个不够,还要杀我全家是不是。”王国公的眼神顿时爆红,瞪着孔学士大吼,“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孔学士被他给气着了,疯子,真是疯子!
王国公笑了一半,忽然神秘兮兮了起来:“你们都当那些南平官员死了,其实他们很有可能都还活着,当日都烧成炭了,谁还能认得出他们的身份,我告诉你,这些南平人早就和皇上联系上了,用不了多长时间,这大晋,就要改朝换代了。”
法场外的人群里,祁风身旁的男子听着王国公那些疯言疯语,即刻否定:“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相国大人他们还活着。”大哥入宫的事更是不可能会别发现。
“你看那些百姓。”祁风指了指围在最前面那些百姓,神情都快和王国公一样激动了,连带着后头那些百姓也有些激动,“他这是想激起百姓对皇上的怒意。”
“那些人看着也不寻常。”
“这里混了很多造势的人。”祁风眉头微皱,他来阜阳城的这一年里,早就认识到过这里的人对南平抱有的敌意,言辞中那些野蛮人,凶残,杀人不眨眼的字眼,也许就是王国公这种偏激的人散播出去的,阜阳城中如此,那距离南平近一些的地方,恐怕还要严重。
男子见那些人还不断往法场中间涌,试图撞破护栏:“他们该不会想要劫法场。”
“不会,他们要是劫了法场,那王国公那些话就没什么用了。”祁风指了指几个人之间抓着护栏的地方,“你看他们虽然是往里面挤的,但手一直在往回拉,不可能冲的进去。”力道掌控的这么好,不是演戏是什么。
“皇后娘娘怀有了身孕,你们等着吧,生下来的皇嗣都有南平人的血脉,这大晋的皇家很快就要被南平人占据,皇帝是南平人,皇子也是南平人,要不了多久,泱泱我大晋,就要变成一个野蛮之地,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王洙愧对纪家的列祖列宗,没能拦住六皇子登基,孔学士你们可得小心了,往后再要有什么上奏,千万不能逆了皇上的意思,否则我就是你们的下场。”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什么话不能说。
王国公的声音很大,即便是人群喧杂,他的声音还是盖过了所有人往法场外传去,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在喊,又是笑又是哭,一会儿凶恶一会儿忧愁,像是疯了一样。
人群中忽然有人爆出一声:“是皇上把王国公逼疯的!”
“王国公是大功臣,他做这些都是为了大晋,放了他,放了他!”
“南平人该死,南平公主也该死……”
“放人,放人!”
就在法场外的百姓激动的要冲破这护栏时,摆在那儿的沙漏正好掉尽,常大人镇定的从面前的签令筒中抽出令箭,往地上扔去,一旁负责报声的下属中气十足的高喊:“行刑——”
王国公瞠目瞪着要开架的人,嘴里还一直不断的喊着。
来自人本能的求生欲,王国公下意识踮起了脚,试图往旁边去避,看起来滑稽无比。
只听见轰的一声,他脚下两块木板同时裂开下沉,失重后他整个人掉了下去,绕在脖子上的绳子一紧,带的上面响了一阵。
“唔——”王国公神色狰狞,痛苦的挣扎了两下。
正这时,那些百姓冲破了护栏闯进了法场,但为时已晚,王国公被吊在那儿,已经没气了,头垂着,随着那绳子来回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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