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传声来时, 白玉滢正要歇下, 她是没料到皇上回来西殿。
去年下半年那几月, 皇上去华阳宫的次数就减少了许多, 围场狩猎之后长达两个月里又只去了一回, 白玉滢心里清楚, 是和白家有关。
反应过来后披了衣裳匆匆出去, 走到外屋时皇上已经进来了,白玉滢下跪行礼。
纪凛从她身边经过:“起来罢。”
白玉滢起身,看皇上在塌上坐下了, 还是怀了些期许的,笑着命人上茶:“皇上还未用膳吧?”
在宫里时,通常这时辰忙完后会去永和宫, 自然是没有用膳, 纪凛点点头,白玉滢叫人布桌, 膳食房也不远, 宫女跑得快, 一刻钟左右就将食盒拎来了。
六道菜加个盒子, 盒子内四道点心, 宫女还捧了一瓮汤上来,白玉滢亲手盛了一碗端到皇上面前:“这是一个时辰前臣妾亲手炖下的, 皇上您尝尝。”
纪凛看了眼撩口欲的汤,色清味香, 闻着是不错, 便问了句:“你亲手炖的?”
西殿这儿也是有小厨房的,不过今天才到,收拾齐了后就只有个白玉滢炖的汤,旁的什么都没有,白玉滢也不想叫人随便做些,膳食房那儿都是御厨做的,分毫没差也得体。
“是啊,臣妾平日里没别的喜好,就喜欢炖煮些吃的。”白玉滢嫣笑着,尚未对上视线,皇上已经低下头去喝汤了,她眼神微滞了下,轻轻捧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茶,随即笑意又恢复。
纪凛喝了半碗,白玉滢笑着问:“皇上觉得如何?”
尝了几口菜,总觉得味儿不足,御厨做的也不差,但还是少了几分说不出的,纪凛点了下头:“还行。”
白玉滢握紧了杯子:“皇上若是喜欢,臣妾下次再给您炖。”
纪凛将汤碗往旁边别开,端起饭碗吃起来,这一瞬,就剩下皇上吃饭的声音,安安静静的,而白玉滢这儿一直没等到皇上对她的话给予回应。
一刻钟后,侍奉在旁的宫女将桌子撤了下去。
送上茶盏,纪凛低头吹了吹,抿了口后道:“听闻你大哥病了。”
白玉滢一怔,反应过来,将杯子放下后双手放在了膝盖上,轻握了衣服:“臣妾看家中送信,大哥病了有一阵子了,说是染了风寒,反反复复一直不见好。”
从围场狩猎之后白显诚就没再上早朝,白家对外都是说他病了,偌大的身板,说病就病,说反复就反复,说好不了就好不了,倒是也有大臣前去探望过,躺在床上脸色不好,人却没见消瘦。
一告假都是两个月,朝中也就白家有这魄力敢这么来,白玉滢和家中来往过几封家书后也知道大概情形,自然也清楚之前的难题已经解了。
纪凛嗯了声,显得漫不经心:“反反复复不见好,往后就在家好好修养,别的不必劳心。”
白玉滢蓦地抬起头,眼底闪过一抹讶异,沉下去后心却跟着提上来了,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要大哥辞官回家修养?
纪凛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还是要以身子为重,他的差事朕已经命人代之,等他养好身子再安排也不迟。”
白玉滢的脸色有些苍白,她心中一直有猜测,皇上是知道遇袭一事与大哥有关,不过是苦于证据不足,一旦等握足了证据,白家迟早会被动。
到那时,就算是还立足着也要被剐肉剔骨,皇上不好相与,是父亲他们过于自负了。
“皇上所言极是,朝堂之事为重,臣妾虽是妇道人家,也知该如此,不能因为大哥病着就把事儿给耽搁。”白玉滢反应的很快,深吸了一口气笑着道,抬手去握杯时指间还有些颤。
“贵妃明白事理。”纪凛淡淡评了句,是夸的,到了白玉滢耳中,更像是鞭策。
她明白了,皇上此番过来,就是为了敲打她,再深说一些,不就是在警告白家,大哥赖在家中两个月都不上朝,是装病还是真病,旁人又不傻。
而想到这些,白玉滢心中又满腹了委屈,大哥还真是一点都不考虑到她在宫中的难处。
屋内安静了会儿,白玉滢还是强打起了精神:“臣妾这儿藏了一副象牙子,不如臣妾陪皇上下会儿棋。”
…………
这厢东殿那儿,掌灯时辰过去了许久,沈嫣得知皇上去了白贵妃那儿,便让木槿备水洗漱。
洗漱过后,沈嫣靠在床上,却不知为何,睡不着了。
她不是认床的人,今天累了一整天,就在刚刚她还觉得困乏,让木槿按摩了会儿后,减了酸软更想早早歇息,可现在躺在床上了,人反而是清醒。
没睡意。
沈嫣翻来覆去,就是没睡意。
“娘娘,您可是不舒服?”
躺在屏风外守夜的木槿听到动静,起身询问。
安静了会儿后,帐内传来娘娘的声音:“有些闷。”
木槿看向窗户那儿,开着的呀,山庄这儿夜里凉爽,可比宫里舒服多了,就添了一个冰盆子,下半夜木槿还打算给撤去,免得娘娘着凉。
她躺在地上都感觉到夜风徐徐,怎么会闷呢。
心里想着,木槿身子也没停,起来后掀开帷帐:“奴婢给娘娘倒杯水吧。”
沈嫣点点头,坐起身子看向窗户那儿,想到了皇上,没由来的,就是感觉心里闷闷的。
喝了一杯水,沈嫣没能舒缓多少,那种感觉很难说清楚,就是堵在心口上,不叫人难以呼吸,也不会让人窒息,但就像是有什么堵在那儿,咽不下吐不出,算不上很难受,又去不掉。
就是不舒服。
沈嫣叹了口气,干脆起身坐到靠窗的卧榻上,迎面吹着初夏的风。
玄月天,再有五六日就到了月圆,此时四处都是静谧的,阜阳城内也已经到了宵禁,几条街上来往的人很少,八公巷那儿,一间不大的府宅内,由上往下看灯火通明,与周遭形成着对比。
府宅的前厅之中,一群人跪在那儿,男女老少都有,神情也都是战战兢兢的,带着恐惧,其中还有孩子的哭闹,让人捂住了嘴,只有呜呜声。
前厅内站着一些人,穿着黑色劲服,蒙了脸,其中一个坐在最高,露出来的眼神里没见多少凶恶,但这些跪着的都很害怕。
不知说了什么,跪在前面的两个男子忙摇头,旁边的黑衣人没这么好的耐性,拿起刀子架在了年纪大一些的脖子上,那刀锐利的,脖子上立见了血,半点商量余地都没有,不答应就杀人。
年轻些的男子抬头看坐在那儿的,脸色煞白,这两个选择都是死路一条,只不过早一步晚一步的事。
只犹豫那点功夫,原本贴着脖子的刀即刻就抹了下去,这么近的距离,温热的血直接飞溅到了年轻男子的脸上,他颤抖着身子,瞪大了眼,几乎是不能喘息。
“爹!”
“老爷!”
哐一声,一个花瓶又另一边砸碎,奉茶的桌子上,娇小的身影手里还捧了个花瓶,看着他们不耐烦道:“闭嘴!”
跪在后头的夫人见自己丈夫被杀,直接晕过去了。
但凡是有点气血,这会儿也该上前拼命,可他不是一个人,若说前一刻他还存了侥幸心理能拖延时间,这一刻,看着死在面前的父亲,他几乎是要崩溃。
他身后还有一家老小,这些人真的是杀人不眨眼,他要是不答应,他们可以杀了他全家。
“钱大人,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被称为钱大人的男子颤抖着,声音不稳:“他们是无辜的。”
“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办,他们都不会有事。”
他还有的选择么,钱大人转头看这一家老小,再看被妻子抱在怀里捂着嘴,怕哭闹太大声会招来杀祸的年幼孩子,除了低头,再无选择。
见钱大人答应了,男子将事吩咐过后,命人从钱夫人的怀里,将那年幼的孩子被拖了出来,钱夫人死命护着,被一手劈了脖子晕了过去。
钱大人看着被强行带走儿子,连最后寻求帮助的心都死了,一家子呆坐在前厅中,对仅是一个时辰内发生的事没能反应过来。
请大夫,缝寿衣,挂白绫,钱家丧事。
月儿还是那般,安安静静挂在天空,看着这世间又多了件悲事。
下半夜时阜阳城里也起风了,不知那儿飘来的云层,遮掩了月光,天越发暗。
更夫在大街小巷走着,经过八公巷时,发现刚刚经过时还没什么动静的钱府,这会儿已经挂起了祭奠白灯笼,进出的仆人个个脸色苍白,余惊未了。
只当是府里有丧事,府中上下都难过着,更夫上前询问,才知道是府里的老太爷过世了,夜里睡到一半,忽然就猝死了。
更夫继续朝巷子另一头走路,一路敲着,已是四更天。
这时辰避暑山庄那儿,膳食房中已经开始忙碌,皇上将要起来,过会儿前来上朝的官员们就在湖边候着了,等着吊桥放下来,另一处,管房内的负责采买的公公们已经从庄外回来。
天还黑漆漆的,小船载着他们往山庄后头驶去,船尾那儿还坐着个戴帽遮掩的太监,大约是累了,靠在那儿,一张荷叶遮着脸。
快到时抛了绳子,岸边有人拉着,这时吊桥已经放下来了,官员纷纷进庄,他们这边下了船后,齐力将东西从后门抬进庄子,拿出令牌检查过后,将东西运送到了管房。
忙完这一圈,天色已蒙蒙亮。
东殿这儿,沈嫣起的很早,昨夜睡的迟,夜里又不踏实,半梦半醒的,今早大宝在外面一叫她就醒了。
醒来后用膳,沈嫣看过管房那儿送来的册子,半个时辰后众人前来请安,白贵妃告假了。
说是身子不适。
方容华她们倒是很高兴,过去有机会来过避暑山庄一次,如今住在这儿,可比那时来的还要舒服,沈嫣吩咐了些十六那日宴会时的事,没多留她们,很快散了。
回到了屋中,沈嫣那莫名的情绪才露出来,看什么都不甚顺眼,茶不好喝,册子中记的数目不对,窗外的花太香了,冰盆子放太远,风不够大,嗯,这塌子也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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