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禾送宋子谏出门, 想了想, 轻声道:“二哥, 是不是还有什么旁的事情?”她觉得宋子谏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宋子谏看了她一眼, 面露为难之色。
宋嘉禾心头一紧, 急切道:“是不是父亲受伤了?”之前她问宋铭如何, 宋子谏说父亲毫发无伤, 莫不是他有所隐瞒。
见妹妹着急,宋子谏赶紧道:“父亲没有受伤,只不过?”
宋子谏向来是一个干脆利落的人, 宋嘉禾头一次见他这样吞吞吐吐,止不住的心焦:“二哥,你是要急死我吗?”
宋子谏扒了一下头发, 低声道:“苏参将不幸中了毒箭, 弥留之际,将他妹妹托付给父亲。”
宋嘉禾呆住了。什么叫托付给宋铭?觑着满脸不自在的宋子谏, 宋嘉禾脑中闪过一道亮光, 她小声道:“苏姑娘多大了?”
宋子谏看一眼宋嘉禾:“十八。”
“许人家了没?”宋嘉禾继续问。
宋子谏摇了摇头。
宋嘉禾心里咯噔一响, 这托付不会是她所想象的那种吧。
还真是宋嘉禾所想的那种, 苏参将原是一起义的猎户, 后被前去平乱的宋铭招安,宋铭惜他忠厚勇猛, 招入麾下。
苏参将也没有辜负宋铭的栽培,悍不畏死, 屡立功劳。十年来, 位至参将之位。不曾想,苏参将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下来都熬过来了,却死在这场小动乱的流矢之下。
他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唯有一胞妹相依为命。期间倒是娶过一娇妻,却在五年前难产而亡,至今都没有续弦。
人之将死,苏参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胞妹苏清月,遂郑重托付宋铭,恳求宋铭照顾胞妹终身。在这世道里,无依无靠又貌美如花的妹妹,若不给她寻一靠山,自己死都不能瞑目。
当时那种情况,宋铭只有硬着头皮应下的份。
不期然间,宋子谏想起曾经有一回去苏家赴宴,那位苏姑娘看向父亲的眼神。
父亲常年身居高位,气势不凡,又生的英俊威武,便是年近四十,也不缺女子钦慕。
苏参将临终有此托付,除了觉得父亲可靠外,未必没有其他原因在里头。
思及相敬如冰的父母,宋子谏心头蒙上一层阴影。若是苏家姑娘真的进了门,母亲不知得伤心成什么样。
送走宋子谏,宋嘉禾不免心事重重。父亲答应照顾苏姑娘,那父亲真的会纳苏姑娘吗?
宋嘉禾的心情有些复杂。纵使与林氏不亲近,她也不希望家里多一个无关之人。一直以来,父亲在她眼里都是近乎完美的形象,精明能干,稳重可靠,孝顺友悌,包括对妻子的一心一意。
然而父母之间的问题,她也非一无所知,甚至一些问题因她而起。
她不喜欢林氏,所以住在宋府,眼不见为净。那么宋铭对林氏具体又是何种态度,他快活吗?
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宋嘉禾翻了个身,闭上眼,这种事她便是想破了脑袋都没用,决定权在父亲手里。不管父亲做什么决定,她都不会多嘴。
在这个飘着淡淡血腥味的夜里,夜不能寐的岂止宋嘉禾。
烛火映在魏闳脸上,使得他的脸看起来半明半暗。
中年男子立在他对面,盯着魏闳的眼睛缓声道:“王爷日渐倚重三爷。”
功高莫过与救驾,这话放在梁王身上也差不多。
七年前,魏阙单枪匹马从李季手中救出危在旦夕的梁王。梁王惜他英勇,安排他入了军营。
自此虎入深山显威,龙游大海称雄,魏阙声名鹊起,威震天下,他麾下神策军所向披靡,令敌人闻风丧胆,为魏家立下赫赫功业。
今天魏阙再一次将梁王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与之相对的,魏闳出了个不大不小的纰漏,险些酿成大祸。
此消彼长,后果不堪设想。
魏闳的脸一沉到底,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岂不知,父王越来越倚重老三。
今日他又立下大功,父王必然更加高看他三分。
魏闳脊背一凉,感受到了来自后的无名压力:“先生,我该当如何?”
张泉眼底闪过划过犀利的幽光。
旭日东升,霞光落满大地,一大早,人们就忙碌起来,忙着收拾行囊赶回京城。
出了那么大的乱子,谁还有心情给皇帝庆生,何况吓尿了的小皇帝,已经‘病’了。
相较于来时的兴致高昂,回程的路上安静了许多。
回到京城,宋老爷子和宋铭连家都未到就被梁王召走。
一直到戌时,父子俩才回来了。宋老夫人略问过几句切入正题:“老二,那苏家姑娘你打算如何安置?”
宋铭默了默:“我想着不如母亲收她为义女,待她出孝后,我再送上一份丰厚的嫁妆,给她找个好人家。”
宋老爷子瞥了他一眼,没出息。按他的意思,纳了便是。他这身份,没个姨娘才不像话。
这话他昨天就和宋铭说过,奈何他不允,宋老爷子懒得劝他。
“她哥哥怕不是这个意思吧。”宋老夫人抬了抬眼皮,“这姑娘若是个好的,我倒是觉得你纳了也无妨。”
宋老夫人从来不插手儿子的房里事,只她心疼儿子啊!
林氏要是个拎得清的,她才不会劝儿子纳小,免得闹得家宅不宁。可林氏她就是个糊涂蛋,宋老夫人见了她就来气,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弄得她整天虐待她似的。幸好分了家,眼不见为净,可宋铭不能不见啊。
宋老夫人在齐国公府放了人,哪不知道宋铭一直歇在书房。
宋铭笑了下:“我这都一大把年纪了,何必耽误人小姑娘,她都能当我女儿了。”
宋老夫人溜一眼宋老爷子,宋老爷子低头喝茶。
宋老夫人定定看着宋铭,知道他心意已决,叹道:“罢了,你向来主意大。”话锋一转说起舒家苏家丧事来,苏家就剩下一姑娘,还能指望她办丧事不成,少不得宋家要帮把手的,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
宋铭起身对宋老夫人作了一揖:“有劳母亲。”
宋老夫人看了看他,幽幽一叹,忽尔瞪了一眼宋老爷子,要不是他胡乱应下林家婚事,儿子哪至于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宋老爷子莫名其妙,只觉没好事,他清了清嗓子:“你先歇着,我们还有公务要商量。”
宋老夫人叮嘱他们别谈的太晚了,便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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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月之事,齐国公府的林氏也知道了。跟着一道去木兰围场的仆妇不少,林氏到底做了二十年的主母,自然有几个下人想给她卖好的。只传着传着,到了林氏这,已经成了宋铭在众目睽睽之下答应苏参将会接他妹妹进门,照顾一辈子。
晴天一个霹雳打下来,打的林氏头晕眼花。
林氏慌得没了神,无措的拉着林嬷嬷的手臂:“嬷嬷,嬷嬷,这可怎么办?”
林嬷嬷也是头大如牛,不想一语成鉴,宁国公真要纳新人了。
待新人进了门,林嬷嬷看一眼仓皇失措的林氏,若说威胁到林氏主母的地位,那是不可能的,林氏膝下有三子二女,长子马上就要成亲。况且宋铭也不是那等宠妾灭妻的糊涂人。
只不过从此以后林氏少不得要独守空房,年老色衰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妻子和年轻貌美的姨娘,如何选择,一目了然。
这么多年都没纳妾,却在这档口要迎新人,林嬷嬷觉得林氏自己也是要担一半责任的,还不是她把人硬生生往外推。
虽是这么想,林嬷嬷还是要劝慰她:“事已至此,您急也没用。等国公爷回来,您可千万不要和他哭闹,如此只会把国公爷往外推。”
林氏眼里滚下泪来,只要一想丈夫会有其他女人,她就觉得喘不过气来,又觉得心脏被活生生撕成两半。
初嫁那几年,林氏也曾惶恐过,担心宋铭纳妾,可过了一年又一年,他正眼都不看别的女子一样,哪怕有人投怀送抱,他也不屑一顾。
渐渐的林氏放下心来,她觉得这辈子都不会有其他人,不会有的。
眼泪越流越凶,不一会儿就打湿了衣襟,林氏哭的不能自己:“他怎么能这样对我,他不能这样的,他为什么要这样?”林氏想不明白,这么多年都好好的,他为什么突然就变了。
林嬷嬷忙不迭哄她,劝她千万不要和宋铭闹。
可林氏越哭越伤心,天塌地陷一般。
将近亥时半,宋铭才回府,彼时林氏已经哭累睡了过去。宋铭便径直去了书房,昨晚他一夜未睡,整个白天也是连轴转,累的很,一沾枕头便沉入梦乡。
冷不防,一阵剧烈的敲门声传来。
宋铭瞬间张开眼,眼底清明,快速翻身下床。
“国公爷,夫人寻了短见。”
宋铭脸色骤沉。
林嬷嬷辗转难眠,越想越是不对劲,她都睡不安稳,林氏居然睡着了。林嬷嬷心头一跳,慌忙坐了起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随意披了一件外袍,直往外跑。
院子里守夜的丫鬟婆子被她吓了一大跳,刚想问就见林嬷嬷风一般冲进屋子里头,掀开帐幔她便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被惊醒的敛秋赶忙点灯,霎时失声尖叫。
只见床铺上大片大片的血迹,躺在那儿的林氏脸色惨白,一动不动。
“国公爷放心,夫人性命无忧,只是有些失血过多。”府医小心翼翼道。
宋铭脸色稍稍一松:“辛苦。”
府医忙道不敢当,随即下去抓药。
宋铭走到床畔,神色复杂的看着人事不省的林氏,片刻后开口:“醒来后告诉她,我已经恳请母亲收苏家姑娘为义女。”
泪流满面的林嬷嬷如遭雷击,不敢置信的看着宋铭,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宋铭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林嬷嬷还僵在原地,表情有些滑稽。
林氏自寻短见的消息被宋铭瞒的死死的,他丢不起这人。就连宋老夫人那都瞒着,宋嘉禾就更加不得而知了,她去请安时,被告知林氏身体不适还在睡着,故而没见到人。
好端端的怎么又病了,难道不该高兴吗?
流言蜚语都在说齐国公府要添人,结果是宋府添了人,宋老夫人在苏家丧礼上透出口风,要收苏清月为义女。
直到五天后才宋嘉禾见到林氏本人,脸色苍白,显而易见的羸弱,精神气倒还好。
苏参将的三七过后,苏清月便进了宋府,因她还在孝里,故而认亲仪式办的颇为简单,不过该走的规矩都走了。
在认亲宴上,林氏第一次见到了苏清月,柳眉杏眼,唇若丹霞,肌肤赛雪,气质温婉,是个不可多得的婉约女子。
苏清月盈盈下拜:“二嫂。”
林氏莫名的心头一悸,笑容变得有些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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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赶不上变化,五月初七是宋嘉禾的生日,也是她举行及笄礼的日子,为此,宋老夫人从正月就开始准备,就等着给宝贝孙女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及笄礼。
可架不住梁王也看中了这一天,他老人家选了这一天举行登基大典。
就在三日前,少帝杨瑀自称才疏学浅,德不配位,故而禅位梁王,请他带领文臣武将,造福万民。
梁王再三/退让,少帝再三恳求,三请三让的大戏过后。少帝退位让贤,梁王继位。
宋老夫人颇有些郁闷,可再郁闷也无法,只得紧急派贴,通知亲朋好友改期。
大伙儿都要去参加登基大典,哪有时间来参加及笄礼,就是宋家也是要进宫朝贺的。
宋嘉禾笑嘻嘻的安慰宋老夫人:“可见我生辰好,钦天监都这么觉得。”
宋老夫人忍俊不禁,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她能想开就好,摩着宋嘉禾的脑袋,宋老夫人高兴道:“你的生辰自然是极好的,当初你出生的时候,我就找明惠师太看过,她说你是难得一见的好命格,福寿双全,富贵人间。”
宋嘉禾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可不是,我有您疼着,哪能命不好。”
“油嘴滑舌。”宋老夫人戳戳她的额头。
到了初七这一日,盛装打扮过的宋家人便坐进马车进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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