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殿内, 魏闳一边分神与凑上来的朝臣寒暄, 一边瞄着上首高座, 父皇离开已经半个多时辰了。
不远处的魏廷望一眼众星捧月一般的魏闳, 冷笑一声, 一把端起酒杯, 仰头一饮而尽。
恰在此时, 皇帝回来了,他目光淡淡的掠过几个年长的儿子,尤其是魏闳和魏廷。今日之事, 嫌疑最大的便是这两个儿子。
一种悲凉,忽然而至。
他年轻时在一众兄弟中厮杀出血路,从父亲手里接过魏家的重担, 及至自己做了父亲, 万不想再现昔年兄弟阋墙的惨剧。
所以从小到大他都在有意抬高魏闳身份,树立他的威望, 为的就是让其余诸子生不出争权之心。
他费尽心思请来当世名士教导魏闳, 尽量带他在身边听政议政, 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衣钵, 从他手中接过魏家, 并发扬光大。
然而越长大魏闳越让他失望,过于安逸和顺遂的成长环境, 养得他自以为是,目空一切。
两年前老五媳妇和柯世勋之事让他第一次清晰的意识到。如果魏闳不改其性, 魏家终有一日会败在魏闳手上, 一个家族要兴旺难于上青天,一个家族要败落轻而易举。
那时候起,他便决定磨练魏闳,他选中了魏廷,之所以不是魏阙,一来魏阙安分守已,二来他也怕魏阙扶起来之后,有尾大不掉之嫌。
虽然想打磨魏闳,但是在内心,魏闳依旧是他选中的继承人,二十年的心血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
可惜,魏闳的表现依旧不能令他满意,魏家的摊子越大,他对魏闳的要求越高。但是魏闳一次又一次让他失望。
他的心境也在接二连三的失望中发生变化。魏闳不再是他的唯一选择,继承人之位,有能者而居之。
这个讯息,他在有意无意的对外释放,魏闳和魏廷的较劲越来越不遮掩,反倒是魏阙安之若素,一心练兵。连他都琢磨不透这个儿子的心思。
皇帝低头看着金樽中琥珀色的美酒,眼底闪过一抹无奈之色。没有哪一个父亲乐见儿子们手足相争,可他不得如此,他要挑选出满意的继承人,将魏家几代人拿命打下来的江山踵事增华。
然真等这一天来临,皇帝又掩不住内心的悲哀,其中还夹杂着几分愤怒,他可以接受儿子们争权夺利,但是无法容忍这样的鬼蜮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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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人离开皇宫时已经很晚了,宋嘉禾找了个借口跟着宋老夫人上了马车。
宋老夫人便问她:“是发生什么事了么?”宴会上她就发现宋嘉禾有些神思不属,虽然她掩饰的很好,可宋老夫人养她这么大,岂能不了解。
宋嘉禾咬了咬唇,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那种事让她怎么有脸说出来,她也怕祖母怪罪魏阙。可不说她又担心,她怕魏阙出了什么不好的事,那情况稍一想,就能猜到他是中了计。她在这磨磨蹭蹭的,万一错过了帮忙的时间可如何是好?
最终,对魏阙的担忧占了上风,宋嘉禾凑过去贴着宋老夫人低声道:“祖母,我出去透风时遇见了三表哥,他当时的情况像是中了媚药。“
宋老夫人吃了一惊,第一反应是握住了孙女的肩膀:“他有没有欺负你?”
宋嘉禾的脸瞬间涨红:“没有。”怕宋老夫人不相信,宋嘉禾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见她眼神飘忽,双颊泛红,宋老夫人心头一紧:“当时有没有其他人在?”
“没有,三表哥马上就走了。”宋嘉禾忧心如焚:“祖母,三表哥会不会出事?”
脸上语气里都是满满担心,果真女大不中留,宋老夫人暗暗一叹,敲了敲车壁,坐在车头的朱嬷嬷掀起帘子一角:“老夫人?”
宋老夫人招手让她进来,随后在她耳边叮嘱一番。
朱嬷嬷脸色凝重,叫停马车传讯宋老爷子和宋铭。
片刻后传回宋老爷子的口讯:“老太爷请老夫人稍安勿躁。”
宋嘉禾捏了捏拳头,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宋老夫人拍了拍的她的手心,轻声道:“别担心,他不是那等没成算的。”
回到宋府宋老爷子寻宋嘉禾细细问了当时情况。
其实宋嘉禾知道的也不多:“三表哥突然出现,我看他情况不太好,然后他马上又走了。”她自然不会提自己被怎么怎么的话。
只宋老爷子何许人也,一看宋嘉禾那模样就猜出几分真相。怕是魏阙沾了孙女便宜,不过以魏阙定力,即便他服了媚药,宋老爷子觉得他也不会完全失去理智,否则孙女也不会这么镇定。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宋老爷子道:“你不用担心,我会派人去打听,天色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宋嘉禾屈膝一福:“祖父,祖母早些歇息,孙女告退。”走的时候,依旧忧心忡忡。
“看来暖暖对阿阙倒是上心的很。”宋老爷子捋须一笑,纵然想让她嫁给魏阙是出于利益考量,不过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孙女,自然也希望她幸福快乐。
宋老夫人垂了垂眼皮:“皇宫那么大,他怎么就那么巧遇见了暖暖?”
宋老爷子一怔,微笑道:“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宋老夫人冷冷盯着宋老爷子。
宋老爷子沉默下来。
遇见宋嘉禾,的确是一场巧合。
在清宁宫里,魏阙就发现端上来的那杯茶有问题。这多亏于他有一个神通广大的师父,不只传授他一身武艺,便是岐黄药理也没落下。
对于药效大概有数的魏阙,心念电转间计上心头,他若无所觉般喝下一口茶。
随即在清和园药效发作,他闹出动静以便惊动皇帝,溺亡嘉阳湖,死而复生,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唯一的意外就是遇见宋嘉禾,他抄了近路前往嘉阳湖,不经意间发现了坐在凉亭里发呆的宋嘉禾,那一刻手脚完全不由自主。
至今那种温凉柔软的感觉还记忆犹新,让人欲罢不能。
“三爷醒了!”白太医差点儿喜极而泣,皇帝说了,魏阙有个好歹,就让他偿命,自己的脑袋可算是保住了。
白太医连忙奔过来,嘘寒问暖。
屋内伺候的宫人欢天喜地,赶紧派人去向皇帝禀报这个喜讯。
片刻后,皇帝赶了过来,向来严肃的脸上带着颇为明显的愉悦。
“感觉如何,哪里不舒服?”难得的和颜悦色,皇帝还摆了摆手制止想下床见礼的魏阙:“你还病着,不必多礼。”
魏阙依旧下了床:“儿臣不孝,令父皇担心,儿臣已无大碍。”
皇帝看他,虽然脸色苍白,但看精神尚好,果然这习武之人身体就是好,高兴道:“好了就好,不过也别逞强,回去躺着吧,别仗着年轻就不顾惜身子,父子间还要讲虚礼不成。”
魏阙谢恩过后,从善如流的坐回了床上。
“昨天到底怎么回事?”皇帝询问魏阙。赵飞龙查了一晚上,也没什么进展。
魏阙默了默才道:“在清和园里,儿臣发现身体异样,忽然蹿出几个侍卫,儿臣勉强杀了其中一人,逃了开去。原是想寻一水源解身上燥热,不想那药凶猛异常,入了嘉阳湖,儿臣便失去了知觉。”
皇帝留意到他一字未提清宁宫的宫女:“你是中了一种叫一醉千里的媚毒。”就是赵飞龙从那叫素月的宫里屋里搜出来的那药。
魏阙脸色微微一变。
“看来你听说过这药。”
魏阙道:“早年在西域听闻过一二。”
皇帝点点头:“幸好旁的副作用没有。”冷不丁问:“你觉得你是在哪儿误服此药?”
魏阙神色微顿:“儿臣在大殿上吃了不少食水,应该是那会儿中的毒。”
皇帝定定看他一眼,倒是个孝顺的:“朕已经派人彻查此案,你安心休养便是。”
魏阙再一次谢恩,忽尔面露踟蹰之色。
皇帝不由纳罕,他还是头一次见魏阙这模样。
“父皇可否屏退闲杂人等?”魏阙恳请。
皇帝以为有什么要事,挥了挥手,在场宫人鱼贯而出。
魏阙再一次下床,跪在皇帝面前。
皇帝垂目看着他,神情渐趋凝重。
“儿臣,”魏阙羞惭满面:“儿臣抄近路前往嘉阳湖时,途径绫罗殿,偶见宋家六表妹,一时把持不住,唐突了表妹。请父皇降罪!”
皇帝眼角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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