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 举朝哗然。
一些大臣忍不住拿眼去瞟前头的宋老爷子和庄克勤, 前者代表靖王, 后者代表太子。
宋老爷子神色如常, 仿佛皇帝夸赞的不是他未来孙女婿。
庄克勤肃着一张脸, 他皮肤黝黑, 一般人也看不出情绪, 不过有些人自觉透过表象看见了庄克勤皮下的愤怒。
太子还在因为河间之事闭门思过,靖王却是屡立奇功,在民间军中威望如日中天, 高下立见。
龙椅上的皇帝,居高临下审视文臣武将,不安, 高兴, 惶恐,犹豫……不胜枚举。
这些反应都在他意料之中, 征夏大捷, 之前那些帐也该算一算了。
魏闳实在是令他失望透顶, 一些小错, 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让他糊弄过去。
可他竟敢在王吴联手,形势那般险峻的关键时刻, 派死士刺杀魏阙,丁点不考虑对战局, 对整个大秦的影响。
王培其可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若非他在后头捣乱,王周不会内乱,以至于无暇攻打大秦,大秦也不可能在一年内灭夏。一个不好,大秦甚至可能在夏周联合下,兵败如山倒,多亏了王培其这个糊涂蛋。
说来,王培其会犯糊涂,魏阙也功不可没,是他暗中收买了王培其身边的谋士,鼓动王培其造反。
这个儿子,有勇有谋,皇帝越看他越满意。
反观魏闳,就越看越不满意,若给了魏闳机会,说不得魏闳也会似王培其。
纵然不愿意,皇帝也不得不承认,他精心培养了二十年的嫡长子歪了。
一缕神思飘了出去,皇帝想到了去年,他将证据扔到魏闳面前时,魏闳痛哭流涕,只道自己猪油蒙了心,稀里糊涂铸下大错。
几日后,东宫花坛里挖出巫蛊人偶,上面赫然写着魏闳的生辰八字。魏闳声泪俱下陈情,他是因为招人魇镇才会失常铸下大错。
这开脱之法倒是别出心裁,那他便成全他,一个神智失常之人如何担当太子之位。
早朝散去,庄克勤与宋老爷子在殿外相遇。
二人目光在空中一撞,宋老爷子捋须一笑,庄克勤皮笑肉不笑。
宋老爷子轻轻一点头,抬脚离开,脚步轻快,春风得意。
宋铭又立战功,光耀门楣。未来孙女婿更了不得,听皇帝的口风,魏阙前程不可期前程。离梦想只剩下一步之遥,老爷子如何不欢喜。
与之相对的,庄克勤就笑不出来了。去年庄少游以突发疾病的理由被送回京城。没有将罪名公布,那是为了全皇室和庄家的脸面。皇帝给庄家体面,庄家却不能装成没事人的模样。所以庄克勤壮士断腕,让大孙子病逝了。
不久之后,皇帝便暗示小孙子和十公主的婚事。毕竟他们庄家世代将门,劳苦功高,在军中根基颇深。
可庄氏要走下坡路是事实,庄克勤沉沉一叹,吐出一口郁气,再不甘心又如何,形势比人强。魏闳的太子之位只怕保不住了,他若执意跟着魏闳一条道走到底,恐整个庄家也得赔进去。
大军凯旋进城那一天,京城内万人空巷,盛况空前,一些热情奔放的少女,还向将士投掷鲜花锦帕。
打头的魏阙坐在高头大马,剑眉星目,引得不少姑娘脸红心跳,眼睛都挪不开了。
因为围观群众太多,以至于从北城门到皇宫这一段路整整走了一个时辰。到了宫门前,魏阙带着将领解兵入内。
皇帝带文臣武将亲自等在太和门下,见了魏阙一干人等,喜形于色。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铿锵有力的声音让皇帝朗笑出声,上前几步扶起魏阙,重重一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魏阙道:“为父皇分忧,是儿臣本份,何谈辛苦。”
皇帝大笑,接过李公公奉上的酒杯。
与此同时,一众宫人捧着托盘走来,诸位将士连忙取了一杯酒。
皇帝举起酒杯:“这一杯,朕敬诸位,尔等皆是我大秦栋梁,国家砥柱。朕有你们辅佐,何愁不能一统天下。”
说罢仰头灌下酒,诸位将士连忙喝干杯中酒。
敬过酒,皇帝又亲自对几位立下大功的将士嘘寒问暖,一一褒奖,随后和颜悦色道:“一路奔波,诸位爱卿先行回府梳洗,晚间携家眷进宫赴庆功宴,共庆盛事。”
众人连忙谢恩。
魏阙却是没离开,皇帝打发他去向宋太后请安。
见着载誉而归的孙子,宋太后前所未有的慈眉善目,魏阙所立下来的功劳,足够让她老人家心花怒放,她最看重的还是魏家这江山。
嘘寒问暖之后,宋太后才放他回府梳洗解乏。
魏琼华理了理裙摆笑道:“老三这一趟回来,看起来稳重不少,尤其这气势瞧着越来越像大哥了,到底是在战场上磨练出来。”
宋太后捻着佛珠笑了笑,可不是,一年不到的光景,三孙子取得了天大的成就。就是皇帝在他年纪都没这份功勋。阿闳与他这兄弟一比,天渊之别。
喟叹一声,宋太后捻着佛珠想,保他一世安康便是了。
齐国公府那边,大开中门迎接凯旋而归的宋铭。
远远的就见路口出现一队人马,眼尖的宋子谚小炮弹一样冲了出去:“爹!”
宋铭勒马,翻身而下接住扑过来的小儿子,将他举高。
腾空的宋子谚兴奋的尖叫起来。
抱着长高长胖不少的小儿子,宋铭眼底一片温情。
“爹,你总算回来了,我好想你,我天天都在想你。”好话不要钱似的从宋子谚嘴里冒出来。
哄得宋铭眉眼含笑,一直抱着他到了门口放下。
宋子谚恋恋不舍,不过他自认为自己是大孩子了,不能再撒娇,所以乖乖下了地。
“父亲!”宋子谏带着弟妹上前行礼。
但见宋铭不仅黑了还瘦了一圈,宋嘉禾眼眶微红,幸好精神奕奕,才没落下泪来。
目光一一在儿女身上划过,尤其是在三个小的身上,都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年不见都长高不少。
宋嘉禾亭亭玉立,已经有了大姑娘的模样。
宋子谆几乎和宋嘉禾一般高了,说话时嗓子嘶哑粗粝,显然在变声,都是大小伙子了。
望着儿女们濡慕的眼神,一阵又一阵的柔意自心底涌起,宋铭稳了稳心神:“这一年为父不在,辛苦你们了。”骤然失母,他这个当父亲又不在身边。
说的宋嘉禾几个鼻子发酸。
宋嘉禾吸了吸鼻子,笑道:“我们在家锦衣玉食何来辛苦之说,倒是父亲在前线受了不少苦,回来可得好好补一补。”
宋子谏忙笑:“妹妹最近再在厨艺,正可给父亲好生调补。”
“六姐做的可好吃了,尤其是鱼。”宋子谚不甘寂寞的插话。
宋铭摸摸宋子谚脑袋,笑:“那我可就有口福了。”
“只要父亲不嫌弃,女儿愿意天天给你做。”宋嘉禾笑吟吟道:“外头日头大,咱们先进府吧,清哥儿媛姐儿还在大堂里等着见祖父呢!”
四月里,温氏顺利诞下一对龙凤胎,名儿还是宋铭百忙之中取了捎回来的。
温氏尚且在月子里,不便见公公,两个小娃娃倒是能抱出来见人了。
不想还好,一想那对龙凤胎,宋铭便觉迫不及待起来,往上数三代,宋家连双胞胎都没有,更别提寓意大吉大利的龙凤胎了。这儿媳果然是有福气的。
当下宋铭不再耽搁,连忙进门,见了被奶娘抱在怀里的龙凤胎,宋铭胸中慈爱四溢。
龙凤胎十分给面子,精神的睁着黑玛瑙似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头顶藻井,听见动静眼珠子动了动。
两位奶娘知趣的抱过来,见过宋铭。
望着粉雕玉琢的两个小家伙,宋铭心头感慨万千,想摸一摸又想起自己风尘仆仆,万一害两个孩子惹了病就不好了,刚出生的小娃娃娇弱的很。
收回手宋铭笑道:“清哥儿生的像他爹。”
宋子谚垫脚:“像我,像我,嫂嫂说了侄儿像我一样英俊。”
宋嘉禾戳他脑袋:“就你最俊俏!”
宋子谚挺了挺胸脯:“那是。”
逗得一家人忍俊不禁。
宋铭再看小孙女,端详片刻后又看了看宋嘉禾:“倒是随了她姑姑,是个会长的。”他这女儿越大模样越出挑,女儿家生的美一些好啊,赏心悦目,反正他们宋家护得住。
宋嘉禾嘴角矜持的往上一挑,宋老夫人也说媛姐儿跟她小时候像,导致宋嘉禾越看越像,越看越爱。
正乐呵着,管家笑眯眯的进来禀报:“靖王来了。”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宋嘉禾身上,就连宋子谚也不例外。
宋嘉禾被他们看的不自在,又纳闷,他怎么这会儿就来了。
魏阙原本是想明天过来拜访,可压根坐不住,在死人堆里打滚十个月,他迫不及待的想见见她,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
洗去满身风尘,魏阙还特意刮了胡子,然后带上礼物骑马前往齐国公府。听说宋子谏添了一双儿女,他作为上司以及未来妹婿,于情于理都该来道喜。
进了门,当着宋铭的面,魏阙也是这么说的,说的义正言辞。旋即送上礼物,不仅龙凤胎有,便是宋子谆宋子谚哥两也有,宋嘉禾也没拉下,道是偶然得了一些首饰,送给她把玩。
见了魏阙,宋子谚两眼放光,他本就崇拜魏阙,这下子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叽叽咕咕问不完的问题。
清哥儿许是嫌弃小叔叔太聒噪,亦或者不甘被冷落,张嘴大哭起来,他一哭,媛姐儿也不甘人后,跟着咧嘴大哭。
宋嘉禾忙去哄媛姐儿,小姑娘哭了两声,抽抽噎噎的停了下来。
魏阙就见她轻轻的拍着小襁褓,眉眼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声音更像是掺了蜜一般,魏阙挑了挑眉,忽尔勾唇一笑,眼神发亮,不知想到了什么。
宋铭见未来女婿目不转睛的望着女儿,眉梢眼角都是脉脉温情,也笑了笑。做父亲的,自然乐见女婿爱重女儿。
“随我去书房,我要考校下你们的功课是否懈怠。 ”宋铭站起来道。
宋子谏瞅一眼笑容自若的魏阙,知道父亲的意思。新婚离别过,故而宋子谏有些懂魏阙,遂忍着糟心站了起来。
宋嘉禾耳朵有点儿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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