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乔连连唤了两声，商几才反应过来，愕然问道：“怎么了？”

　　“你干嘛这么看我？”南乔又好气又好笑，明明不正常的人是他，怎么还反过来问她来着。

　　“我吗？”商几指了指自己，眼神困惑，道：“没什么，我就是许久没来，适应一会子。”商几躲闪着南乔询问的眼神，随便敷衍了几句。他从进来时就发现异样——这些亡灵不仅没有渴望南乔的生命——一般来说，一个活的人进入黄泉会在亡灵中引起骚动，他们失去生命因而会本能地想从活人身上夺取，这点实在让他想不明白。细算起来，不仅是活人，便是神进入黄泉也会引发这种骚动，但是商几自己不会——他是引渡人，他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生命，也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而比如句芒，他是春神，代表源源不断的旺盛的生命力，便容易成为亡灵渴求的目标。

　　虽说亡灵都会本能的寻求生命，但也不代表在任何地方亡灵都拥有攻击活人的本事。许多亡灵放不下前生执念而在人世徘徊，但在人界亡灵的气场微弱，几乎什么都做不了。在黄泉就完全是另一种情形，在这里亡灵才是受保护的一方，就连神的灵力都会被压制，因而没有一个神愿意亲自到黄泉来——他是例外，无论在人世还是黄泉，他都不会受到半点影响。

　　商几看南乔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故意岔开话题笑道:“咱们在这里等一等，很快会有船来载我们过河。”

　　“船？”南乔愕然望了望水中不断伸出的亡灵的手——和人的手根本无法比，那只是一个模糊的形态，沾染了黄泉之水后在不断地被腐蚀，黑压压的泥水一般的东西就不断的从手上低落下来，看得她直犯恶心。南乔打了个冷颤，把眼睛移开道：“我看咱们还是飞过去吧。坐船要是被他们弄翻了，或者他们的手搭在我的身上，我可能也活不了了。”

　　“要是能飞我还不带你飞么？”商几白了她一眼道：“这是黄泉，只有登船才可渡河，咱们飞不过去的，只会被吸到水里，成为——”商几指了指水中的亡灵，道：“这种样子。”

　　南乔连忙躲到商几身后，深吸几口气平复了内心的恐慌，颤声道：“那这些亡灵，都是因为没有坐船渡河才变成这副模样的？”

　　商几摇了摇头，随意道：“也不全是。”

　　“那剩下的……”南乔咽了口口水，睁大眼睛等着商几的答案。

　　商几歪唇一笑，道：“前生作恶太多，无法转世，便要在这黄泉中感受自己被腐蚀的苦楚，直到魂飞魄散，永归虚无。”

　　南乔打了个激灵，努力平复心绪，半晌方才继续问道：“一个亡灵，要多久才会变为虚无？”

　　“十年。”商几正色道。

　　十年时间，感受自己的灵魂在一点点的被蚕食，越来越靠近虚无，这份折磨，对于前世的罪孽，究竟是太重还是太轻？杀死掌柜和天宝东宝的那群人，死了以后，是不是也会在这里承受处罚？若是会，那她的心里倒还好受一些，起码她无力去报的仇，总会有天道来帮她。

　　商几似乎看出了南乔的心思，淡淡笑道：“这里都是罪孽深重、罪大恶极的亡灵才会被派来的地方，不是说杀人便会被判这样的罪。你得明白，人世的许多人，其实也都是身不由己。”

　　南乔默默然与商几对视，她知道商几所言是对的，可还是忍不住冷笑——身不由己，身不由己便要害他人性命，让别人家破人亡？不这么做便活不下去了吗？说白了，还是为了名为了利，为了某些虚妄的忠心。

　　商几见南乔执拗，只叹息一声摇摇头，道：“无论你怎么想吧，天道如此，已经相当公正。”

　　“也许吧。”南乔双眼涣散向上望去，依旧是一团黑色的迷雾，便似她的心一般，怎么也求不到分明。

　　便在此时，有船靠岸，撑船的是一个没有脸的男人，虽然穿着衣服却依旧和普通的亡灵没什么差别——手和腿都是一缕轻烟没有具体形状，在衣服包裹着的身躯下，想必也是同样的光景。他是黄泉的船夫——姑且可以这么称呼，反正他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甚至连自己的来路都不清楚，每天只知道撑船。

　　他看到岸上的两个人，便把船安静地停在那里，也不说话——因为没有嘴巴不能说话，等着他们上船。

　　“走吧。”商几拉起南乔就走。

　　南乔冷汗如雨，小声询问道：“他为什么没有脸？”

　　商几觉得她这话问的奇怪，道：“他既然留在黄泉工作了，那自然是要剔除自己以前生活的所有痕迹，所有具象的东西都会渐渐消失。”

　　“这样啊。”南乔尴尬一笑，点了点头，随着商几上船，偷瞄了那撑船人几眼，低声问商几道：“他看得见我们么？听不听得见我们说话？”

　　“看得见，恩——准确的说是感受的到，他感受到案上有人，就会停下来等他。至于说话，他是听不见的。”商几耐心给她解释道。

　　“原来如此。”南乔放心的吁了一口气，声音也随之大了几分，顿时黄泉中一阵骚动，凄厉的叫生也更响了，不过奇怪的是对船似乎没有什么影响，依旧四平八稳停在原处。

　　南乔后悔地直用手捂住嘴巴，抱歉地望着商几，商几抿起嘴巴憋笑，无奈摇了摇头。

　　船夫拿着杆子向水中点去，船稳稳地在水中行进，周遭全是厉鬼伸出的手，南乔只敢畏畏缩缩地待在船的中央，生怕哪个亡灵把她拖下去。船行的很慢，商几安抚地在她肩头拍了一拍，道：“等会儿见了冥王，你可千万小心谨慎。”

　　“冥王？他长什么样？”南乔悄声问道。

　　商几眨了眨眼，笑道：“我也不晓得，我没见过他。你也知道，我是引渡人，我只需要把亡灵送到黄泉来，把他送上船，我的任务就结束了。说实话这黄泉里面是什么样，我还真没见过。”

　　南乔低下头嘟囔道：“那你的工作还真是轻松呢。”

　　“轻松？”商几气的眉毛吊起，双眼睁的像铜铃一般大，气愤道：“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娃的见识！这天地间那么多亡灵，我要是一个个陪他们到尽头，那世间就会有数不尽的亡灵飘荡。还有啊，哪些亡灵吧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心愿，比如见自己的亲人一面，我总不能拒绝吧，又得陪着东奔西跑，你这个小姑娘哪里晓得！”

　　南乔也不服输，回道：“可是你整日闲在家里，我怎么没看你东奔西跑呢？”

　　“我说的是以前，以前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后来我把工作分给小童子，我自然就可以歇下来享享清福。”商几得意道。

　　南乔默默觑了他一眼，明明就是个懒鬼，还非要说的自己多么不容易、多么艰辛。也罢，还是不要把他气急了，万一他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南乔脸上堆笑道：“我知道商几大人日理万机，确实辛苦，等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调理。”

　　商几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呵呵”笑了几声，道：“还好、还好。”

　　船开到了对岸，南乔先跳上岸，再把行动不便的商几给拉了上来，对船夫道了声谢，忽然想到对方听不见，便兀自一笑，扶着商几向上去。

　　两人沿着阶梯走上去，眼前不过一条平常无比的青石板路，四周飘荡着无数的亡灵，南乔讪讪问商几道：“他们是不是看不见咱们？”

　　商几沉默了片刻，答道：“应该是的，放心走。”

　　南乔点点头，心跳的厉害，却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缓缓迈步，生怕自己衣角牵带出来的风会惊扰到这群亡灵。前面明明幽暗没有一丝光亮，可是待他们走过去，又可以看清自己脚下的路，转头将四周都忘了个遍，也没有见到光亮，甚是奇怪道：“你不觉得诡异么？四周没有光，我们还能看清路。”

　　商几微微一笑道：“莫要奇怪，你现在入了黄泉，就自然可以看清黄泉路。”

　　南乔似懂非懂，心下狐疑却不知该从何谈起，便只好一路走下去，除了亡灵的哀嚎几乎没有任何声音，越是寂静便越是让人心惊胆战、冷汗涔涔，南乔只觉自己握住商几的手心已经披满了汗。商几默默掏出一块巾帕给她，道：“擦擦。”

　　南乔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接过巾帕擦拭自己的额头并脖颈手心，顿时觉得舒畅了许多，对商几道：“等我回去洗了再还给你。”

　　“好。”

　　两人大约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突然发现前方亮堂起来，两个身形长大的男人手握法器立在两边，两人都蒙着面具看不清样貌，南乔想着应该和船夫是差不多的样子，毕竟都是在黄泉的共事者。

　　那两个男人用法器挡住她们的去路，用骇人至极的声音问道：

　　“来者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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