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中诸位夫人小姐言谈甚欢，将这四海八荒的趣闻轶事皆拿过来当做谈资，一会儿说南海水君的公子长得怎样俊俏，一会儿又说三苗新出了一种眉黛，不时掩嘴吃吃乱笑一通，明明一年才见一次，却像积年的老友一般亲密无间。南乔见自己与她们实在无话可说，又的确不招她们待见，干脆寻了条小道离了此处，虽不知前路为何，但也正因未知而更加有意趣。

　　道旁花草茂盛，今春新发的嫩绿草叶上还滚着晶莹的晨露，愈发显得水嫩饱满，可爱的让人禁不住要用手触一触。早春的烟柳像是虚无缥缈的雾气，只不过是浅淡的绿色，树枝柔软低垂，仿佛被湿气压的喘不过气来，宛若女子新沐的长发，温柔地搭在肩上，一点一点的向下滴着水。

　　看着如此空灵的美景，心也不禁柔软起来。

　　南乔折了条岔路，直接踱到了湖边，清新的泥土香气混着水汽一道钻到鼻子中来，不带一丝俗尘的烟火气，只觉整个人从头顶到脚底都通透明净了，仿佛融入了自然本身，能清晰的感受到它复苏生长、抽枝发芽的生命情态。春寒料峭，微风拂面时还能清晰感受到它的凉意，轻薄罗衫抵挡不住，被风扬起，肌肤也随之微微发寒。南乔正面迎风，闭眼深吸，脑中什么想法都不再有，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干净。

　　“你是谁？”身侧突然传来一声问候，声音低沉苍老，不禁让南乔联想到春日——在它的生机背后掩藏了多少岁月轮回、生死兜转，苍凉裹挟着释然。

　　南乔局促睁开双眼将来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如他的声音一般，是个温润慈祥的老者，头发已经泛白，脸上沟壑纵横，一双眼睛却出奇的明亮，以致整个人都显得容光焕发、精神矍铄。身上衣着相当质朴，双手布满老趼，握着几朵花，看样子，应该是园中打理花草的下人。

　　南乔礼貌的向他点头致意，笑道：“我叫南乔，是从九黎过来参加花神宴的。”

　　老人眼中精光一闪而过，饶有兴趣的望着她道：“你怎么不在芳华园中呢？”

　　“因为不受待见啊，”南乔抿嘴一笑，看来心情也不坏，转头望着被风吹皱的湖面道：“她们都是神女，只有我是凡人，她们看不上我也属正常，正好也省的我绞尽脑汁去想怎么应对她们。”

　　老人沉默了片刻，幽幽地叹口气道：“那些个夫人小姐都是这样，你不必和她们计较。”

　　南乔点头道：“正是不想和她们计较我才躲到这湖边来呢，不然我也没有那么好的脾性，由着她们当着我面议论我也不还口。”

　　老人被她逗的哈哈直笑，两眼眯缝成一条线，乐不可支道：“你这个小姑娘真有意思，看着文文弱弱的，想不到还是个强硬的主儿。”

　　南乔嘿嘿一笑，好奇询问起老人来：“您还没告诉我您是谁呢。”

　　老人一愣，和蔼望着南乔问她：“你看我像是什么人？”

　　“您是管这园中花草的？”

　　老人强忍着笑意点点头道：“你猜的不错。我正好在这儿修剪杂草，你若是没事，过来帮帮我可好？”

　　“恩。”南乔跟着老人向前走，不多时便走到一片新鲜的药田，泥土大约是新翻过的，空气中弥漫着清新湿润的气味。田里的草药不过刚刚出芽，脆弱娇嫩的很。旁边蔓生了不少杂草，长势比草药更好。

　　老人看着南乔的绣鞋，一拍脑门笑道：“我真是粗心了，你穿着这样一双鞋，哪里能迈到地里去？等会衣服也弄脏了，该怎么参加花神宴呢？”

　　“无妨，”南乔撩起袖子，提起裙摆，一脚便踩进了泥中，笑道：“老伯伯，您是不知道，我以前做过三年的店伙计，没什么娇贵的。”

　　老人惊奇望她，乐呵呵笑道：“你果真是有意思。既然如此，就麻烦你了。”

　　“没事。”

　　一时无话，两人在田地里左右忙活起来，虽然时气尚冷，但这样下地干活，弯腰除草，不觉身子渐渐热起来，以至于薄汗微微浸透罗衣，耳边鬓发也被汗水打湿，待一圈下来，南乔不仅衣服鞋子脏了，身上也不免粘腻，顾不得什么形象，两手叉腰望着青天白云，轻轻吁气。

　　“姑娘，辛苦你了。”老人从背后转出，点头笑道。

　　南乔报赧笑道：“可能清闲日子过习惯了，才做了这点活便这副模样。”

　　“瞎说，你可是帮我除了一半的草。你看看园中那些夫人小姐，连下地都不肯呢。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沐浴更衣。”

　　南乔点头跟上。不想老人带她转出了园中，带到宫苑内，四周暗红的宫墙，檐牙飞甍，钩心斗角，低调之余又显高贵。南乔不禁心里犯怵，为难道：“我一个外人擅自闯入神农王宫，怕是不合适吧。”

　　老人只一笑，并未言语，一径将南乔带入一间清雅别院，一众婢女迎上来，屈身行礼，垂眸道：“君上。”

　　南乔目瞪口呆立在当场，目光在婢女和老人之间游移，确信她们口中的“君上”便是这个衣着简朴、亲自下地做活的老者后，更觉不可思议，连忙蹲下身来行礼，后悔道：“小女不知阁下是神农君主，若有言行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老人托着南乔的手示意她起身，轻笑道：“地位不过是身外之物，切莫因此把自己拘着了，我还是喜欢刚刚那个随性自在的小姑娘。”

　　南乔不好意思的一笑，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只把你当普通伯伯一般看待。”

　　“这才是正理。”老人呵呵一笑，转头对下人们吩咐道：“带这位姑娘去沐浴，分配个人来我这儿取衣服。”

　　众人不敢怠慢，领命而去，南乔对老人点头微笑，进了屋内。

　　*

　　南乔原本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自然是不能再穿，幸好婢女们取来了干净衣物给南乔换上，却不想此衣太过华贵——暗红颜色，绸面光华流转如盈盈水波，在阳光照耀下益发的光彩夺目，裙摆以金线串珠勾勒图案，没有多余的装饰，但正因其简约，平白生出些大气雍容，加上南乔皮肤晶莹雪白，更有高山雪莲的孤傲风姿，叫人不舍得移开眼。南乔无奈问身边一个小婢女道：“可不可以给我换一件衣服。”

　　“姑娘，这衣服是君上交给我们的，应当……不可以吧。”

　　“啊？”南乔干笑道：“这是谁的衣服，你知道么？”

　　她总觉着，这件衣服的主人绝对是分量十足，就算不是炎帝之妻也起码也是他的女儿，不然谁能这么大胆敢穿。

　　“姑娘，这我就不清楚了。”

　　南乔无奈点头，问道：“那你知道君上现在在何处么？我有事情要见他。”

　　婢女一笑道：“巧了，君上也说让您沐浴完毕后去找他，我这就带您过去。”

　　两人走到对屋的书房，婢女告辞离去，南乔轻轻叩了两下门。里面传来一声“进来。”南乔应声推门，见炎帝正坐于屋内，只是换了一件礼服，贵重典雅，刚刚身上所有的质朴之气此时都转变为了温润，面容依旧苍老，却丝毫掩盖不住王者之气。南乔咋舌，敢情自己刚刚是瞎了眼，竟然能把一国之君认成稼穑老者，实在惭愧、惭愧。

　　炎帝放下手中书卷，微笑望着她，欣慰点头道：“你年纪轻轻的，穿那么素淡干什么，这样多好，明媚的和春花一样。”一边指了指右边的椅子，道：“坐。”

　　南乔微笑回应以示心领，向他深深做了一揖，开门见山道：“我此番来神农，参加花神宴还在其次，最重要的却是来找您。只是没想到运气这么好，误打误撞便碰上了，不然我还得发愁怎么才能见着您的面。”

　　炎帝静静看觑她许久，突然哈哈大笑道：“好气魄！我没看错你。”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要给蚩尤当说客，对不对？”

　　南乔低头一笑，挑眉道：“君上果然聪慧，一举一动皆逃不过您的法眼。”

　　“唉……我已经老了，现在许多事情都已经力不从心。”炎帝摆手叹息道，“你说吧，我听着。”

　　南乔突然正了脸色，严肃道：“我想请求君上与九黎结盟，不战则三方安定，战则有力自保。君上是明白人，自然把问题看得明白、透彻，自上次青丘和洛楚一役后已经过了四月，轩辕的元气基本上也已恢复，虽然表面安稳，私底下却暗流涌动，我们在轩辕的眼线来报：轩辕一直在招兵买马，军队训练分外严苛，明摆着是对我九黎有所觊觎。九黎虽然军备强大，但绝不会主动攻击别国，一直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因此君上若愿意与我们合作，不用担心会平白增添百姓负担。引来战火，只是与九黎一道，求个自保罢了。君山仁者仁心，定然不愿那一天到来之际，神农臣民湎于苦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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