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到了这个时候，几个少年早就已经明白了宁清欢要比自己在很多地方都强上许多，可是被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再加上宁清欢如今这身体的年纪太小，看着一点儿威严都没有，一句话说的沈子洛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似乎是想要反驳又无法开口。

　　沈子洛本就性情温和，自小就几乎没和人吵过架，不过因为素来优异，也鲜少有人这般直白的指责他。

　　可宁清欢这一次却少见的并没有就此收手，反而是继续道，言辞依旧十分刻薄，道，“既然你是未来的储君，你就能这么放任你的臣民用生命来为你的一个错误决定弥补？这一次或许只是他们几个人的命，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是不是你总有这种好运气，总有你九叔在你身边？”

　　这话若是换成沈星阑说出来，谁都不会有什么异议，可到了宁清欢这里，别人不说，吴显先不服气了，上前了一步，道，“你说的有点过分了吧？这么大的一点事情，哪里牵扯得到什么臣民？牵扯什么储君？再说了，子洛也不是故意的，现在我们不是都好好的么？”

　　这南宫和吴显二人和沈子洛沈天允关系是十分好的，这会儿自然会开口来维护。沈天允却一时之间觉得有些不对劲，觉得宁清欢应该不是这个样子的。这一路上看着宁清欢嬉皮笑脸惯了，突然板下脸来，他倒是有些发憷不知该如何说话了。

　　而且，如果她说的有什么问题，沈星阑不会袖手旁观才对。

　　沈子洛自小就是跟着沈星阑长大的，是公认的视如己出，如今为何沈星阑却一点儿要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其他几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南宫见气氛有些僵，打了个哈哈，道，“行了行了，都别说这件事情了，过去了就过去了吧。火灭了还挺冷的，我们换个地方去生火吧。”

　　奈何宁清欢这一次却似乎听不懂他显而易见的转移话题，依旧是挑了挑唇角，笑道，“如今的确是无关臣民，可若是他沈子洛成为君主那一日呢？即便不为君主，这般莽撞，一旦有了什么意外，未来让妻儿如何自处？！”

　　沈子洛被说的是面红耳赤，虽说有些羞愧，不过却心知宁清欢说的一句不错，今日不管是自己主动动手还是别的，都是有些莽撞了。他匆匆看了一眼面带冷笑的宁清欢，不由得心里有些慌，一时之间连仪态都乱了几分，狼狈的行了个礼，道，“左姑娘，今日之事，是我的过错。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只是他这一礼还没有起身来，就被吴显拉了一把，道，“你给她道什么歉？我承认这一路上你比我们都要厉害很多，知道的也很多，刚刚也是你救了我们的命。但是子洛今年还没弱冠，放肆来说即便是皇帝驾崩，上面还有三殿下和五殿下在，他这个年纪又怎么能什么都知道？这个年纪能出什么事情？怎么能什么都处理？你未免也太难为子洛了些吧！”

　　“难为？”宁清欢不知被哪一句话说的有些愣，怔怔地重复了这么个词，好半晌才苦笑了一声，缓缓道，“这世间，不是谁都会顾忌你今年有没有弱冠的。”

　　这一句话说的毫无气势，好像方才气场十足的教训他们的不是一个人一样。宁清欢目光有些茫然，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回身便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奔着黑暗之中去了。

　　沈天允一惊，忙上前了两步，喊道，“左姑娘，你去哪儿？！”

　　这深山老林的，一个姑娘家这么晚了独自出去，这万一遇见什么豺狼虎豹可怎么办？

　　宁清欢头也不回，“吹吹风。”

　　几个少年有些惊，还没等上前拦着，就听见耳边淡淡一句，“反省。”随即，方才还在身边的沈星阑也不见了踪影。

　　四个少年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沈子洛才像是刚刚回过神来，轻声道，“我们先把火给生起来吧。”

　　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少年们绕过了地上的那些尸体，到旁边另外一处去生了火起来。气氛十分压抑，也没有人能开口说出什么来，沈天允看了看沈子洛依旧在走神的样子，不由得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沈子洛从来都是这一辈的公子里面最优秀的，无论是从皇室算，还是从外面的世家公子里面算。像是今日这么莽撞的行为，他从来都不曾见过。连被当面提起亡父的时候，沈子洛都只是捏紧了拳头，从未做过什么出格之事。

　　今日，实在是有些奇怪了。

　　那边吴显也觉得有些不安，如果最后宁清欢是跟他吵一架的话可能还会好些，可最后的那个态度，让他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偏偏一向是主心骨的沈子洛也不说话，他只能碰一碰身边的南宫，小声问，“我到底说错什么了？”

　　南宫也很茫然，他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宁清欢就已经打马离开了。还有最后九殿下扔下来的那一句“反省”，让他到现在都觉得有些懵，他什么都没做啊，反省什么？

　　倒是那边沈天允扒拉着地上的火堆，难得严肃地道，“阿显你说的…大概是触及到了左姑娘的伤心事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么？”

　　当日在临汐的时候，他们都是在场的，这会儿沈天允提起了个头来，吴显立刻就想起来了。他可不就是说错话了？左姑娘被灭门的时候，似乎都还没有子洛大呢。

　　想起来了这个，吴显一时之间也有些愧疚不安，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这想明白了，吴显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这才反应过来，这四人依旧是赤裸着上身，衣裳都还没穿呢。忙去捡回来地上的衣裳，手忙脚乱的穿上，却是谁也没有心思注重仪态是不是规整了。

　　吴显想的虽说不太对，但是也差不了太多。宁清欢最终在一个高处勒马，拍了拍阿花的头让它自己到一边去，自己站在了前面，浅浅的吐出一口气，缓解了心里的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父母双亡那日，才七岁，并没有人顾及她的年岁还小。

　　她在皇宫中被各种人恶意中伤之时，才十岁出头。

　　甚至连正月十五那一日，她被围剿之时，也才就刚刚及笄几日而已。

　　许是这世间对她太不温柔了些，可这一路走来，却从未有人在意过，她也尚且年少。并没有任何一个站在敌对面的人会因为她年纪小，所以下手的时候会犹豫一些，反而是对着一个孩子，更加残忍。

　　思及此，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她也心知，是她对沈子洛太严苛了些，容不得他一丝一毫的失误。

　　温瑾瑜可以闹得翻天覆地，还有一个温久檀能给他收拾烂摊子。就算是没有温久檀，也最不过就是离开皇宫，与性命无忧。可沈子洛不一样，身处高台，天知道有多少人惦记将他直接推下去。

　　更何况，她对沈子洛有一种近乎于本能的愧疚。

　　听见身后脚步声的时候，宁清欢没回头，只是依旧看着远方的斑斓夜色。

　　沈羡缓步走到了她的身边来站定，良久，才开口道，“对不起。”

　　宁清欢一愣，随即苦笑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个。”

　　若是换了前生，她定要刨根问底的问明白，沈羡的“对不起”是为了哪一件事情，定是要拿来调侃沈羡一阵子的。可是如今她已经死过一次，早就已经没了这样的心思，眼下就只是觉得有些疲惫。

　　温家于她有恩，她已经拿一条命还了。当今圣上于她有恩，她也已经以命卫国。

　　她前生欠的，都已经还上了，用那一条命，都还上了。

　　谁对谁错，都已经不重要了。

　　沈星阑没接话，也不开口同她说话，就只是站在了她的身边。等宁清欢觉得自己平静了些许之后，沈羡才淡淡道，“回去吧。”

　　像是之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宁清欢面上露了个与平时没有什么异常的笑脸来，应了一声，“恩，那就回去吧。那些小鬼指不定还要出什么状况呢。”

　　依旧是宁清欢在马上坐着，沈星阑若无其事的牵着阿花的缰绳，驾轻就熟。

　　等远远的看见那些少年们升起来的篝火的时候，宁清欢却突然勒马，站定在了那里。

　　沈羡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也不问，只是依旧牵着马的缰绳，目光稍有些疑惑的看着宁清欢。

　　似乎是有什么话不知该如何说，宁清欢的面色有些犹豫，看着那些少年看了半晌，她才缓缓道，“蛊心铃的事情，恐怕要费些时间了。”

　　沈星阑淡淡的应了一声，“恩。”

　　宁清欢思考片刻，再道，“等蛊心铃拿到了之后，大概七日我就能毁掉了。”

　　沈星阑淡色的眸子微微一转，看着她，才轻声应，“嗯。”

　　“所以沈羡，”宁清欢深吸了一口气，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面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等蛊心铃的事情一解决，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做你有权有势的九皇子，我就顶着这左清婉的身份浪迹天涯。再无瓜葛，再不往来。”

　　“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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