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欢摊手做了个无奈的姿势，道，“他死活都不肯让我进来。不过你说，已经那么晚了，我也折腾了一天了，多困啊，就跟他说我想回去睡觉了。沈星阑好像是生气了，就也跟着到树上来了，问我这么晚出来干什么来了。”

　　温思沉默半晌，似乎已经猜到了结果，却还是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声，“你怎么说的？”

　　宁清欢道，“我说我梦游。”

　　“……”

　　温思叹气，问道，“然后他就信了？”

　　“没信。”宁清欢从石头上跳下来，然后道，“他跟我说，秦家不可夜游。我说这我怎么知道？沈星阑好像就有点儿生气了，跟我说即便没有秦家的规矩，宫中也是不准夜游的。不过温思你也知道，宫里面的规矩我什么时候遵守过？我就跟他说了，哪儿想他更生气了。”

　　“……”

　　众人沉默了一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宁清欢才好。好半天才有人反应过来，问道，“那你昨天到底回去了没有？肯定回去了。不过，你是怎么回去的？”

　　宁清欢这一次却没有坦言相告，反而是贼兮兮的笑一声，转了转眸子，道，“无可奉告。”

　　温思看着她这个样子就觉得头疼，有些不妙的预感，问道，“又是那个法子？”

　　“还是温思聪明。”宁清欢笑得都眯成好看的小月牙了，拍了拍温思的肩膀，道，“就是那个法子。”

　　温思头疼的扶住了额头，道，“来秦家的第一天你就能和沈星阑打起来，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出来的？”

　　旁人不明白他们二人说的“那个法子”是什么，不过却是能听懂温思说的话的，当即一个个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宁清欢。

　　“清欢姐，”南宫承瞠目结舌，道，“小弟真是佩服你。”

　　“别拦我，我也要清欢姐罩着。清欢姐，你居然没被沈星阑给打的满地找牙！”

　　“有一件事，清欢姐，你可能不知道。沈星阑在秦家的时候，他就是在秦家掌罚的，你…自求多福吧。”

　　宁清欢完全不放在心上，晃荡着手里面的狗尾草，道，“怕什么？他除非能关着我不让我出门天天跟他对着闷死我，否则，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这话音刚落，少年们便绕过了一片漏窗墙，再走上几步，就看见了室内正襟危坐着一名少年，束着长发。一身青色的衣裳，周身气场如同冰霜笼罩，似乎是听见了声音，扫了他们一眼，最终落在了宁清欢的身上。

　　这青色的衣裳是秦家给准备的，大家穿着都是一样的，可穿在沈星阑的身上，就是格外的好看。

　　少年们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默默的走了进去，各自挑了座位做好，默契地空出了沈星阑附近的那一片书案。

　　温思冷哼了一声，绕到了南宫承的身边坐下去了。

　　宁清欢却好像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样，犹自走到了沈星阑后面的座位上坐下。沈星阑转回头去不看她，人坐的端庄雅正，平视前方。宁清欢有心逗弄，可手还没等伸出去呢，秦明仁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秦明仁看着年岁已高，可到底是一代帝师，本身还是有威严在的。更何况就算是到了这个年纪，依旧是十分高瘦，腰杆笔直。走进来了什么都没做，先是横了宁清欢一眼，然后才按照名册点了一遍名字。

　　宁清欢被瞪了一眼瞪的莫名其妙，心道这老头怎么第一眼看着她就觉得不顺眼了？她好像昨天来的时候还算是规矩，并没有招惹到这老头啊？

　　学堂里面坐了足足二十余人，这关系熟悉的，都已经互相认识了，至于那些不想认识的，更没有必要去听名字。宁清欢觉得百无聊赖的，干脆就伏在桌案上，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还没等合眼呢，就听前面的老头冷哼了一声，道，“既然是到我秦家来了，就必须要遵守我秦家的规矩。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好了，现在开始上课！”

　　宁清欢心下了然，这就是在跟自己示威了。不由得目光往沈星阑的后脑勺上哀怨地看了过去，沈羡简直太过分了，居然还要告状。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秦明仁便道，“宁清欢。”

　　宁清欢道，“在。”

　　“我问你，为人君者，取象于何？”

　　宁清欢撇了撇嘴，漫不经心道，“为人君者，取象于天。”

　　“为人臣者以何为功？”

　　宁清欢再答，“为人臣者，以富乐民为功，以贫苦民为罪。”

　　“始皇帝发妻姓氏为何？”

　　“父姓刘姓。”

　　“东南西北四家西边为哪家？家徽为何？”

　　“西边为义江韩家，家徽为赤狐。”

　　“鬼针草如何？”

　　“味甘、淡、苦，性微寒。归经于肝、肺、大肠经。有清热解毒、散瘀消肿之效。”

　　“瑶琴三音如何？”

　　“散音松沉而旷远，让人起远古之思；其泛音则如天籁，有一种清冷入仙之感；按音则非常丰富，手指下的吟猱余韵、细微悠长，时如人语，可以对话，时如人心之绪，缥缈多变。”

　　这边宁清欢对答如流，在座的其他子弟却听得冷汗浸透。一边是觉得惊异，这些问题他们都不一定能回答出来，更何况这老头明显就是有意刁难，许多都不是讲学上要讲的事情。而另一边又希望宁清欢能一直这么顺畅的回答下去，千万不要让秦明仁将这股子的泻火发泄到其他人的身上去。

　　那厢秦明仁天南海北的问了个遍，宁清欢却一个卡壳的都没有，气的秦明仁鼻子都要跟着翘起来了。

　　秦明仁气的不行，也不只是怎么想的，冷不丁的问出了一句来，“何以报德？何以抱怨？”

　　先前那些刁钻的问题宁清欢都能对答如流，偏偏到了这里开始犯了难了，并不答话。他们一时心急，忍不住小声的想要给宁清欢些暗示，秦明仁却呵斥道，“你们都在说什么，都给我闭嘴！”

　　秦明仁见宁清欢半晌不答，只当她是犯了难了，冷笑一声，道，“星阑，你告诉她。”

　　沈星阑站起身来，并不去看宁清欢，只是颔首，淡声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众人这会儿也看出了端倪来了，这秦明仁摆明了就是要难为宁清欢的，恐怕这一点不难为上了，还要用别的难为她，一时之间心里也有些愤愤不平。只是毕竟有秦明仁的威严在，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

　　不过就是一个简单的问题，秦明仁却点了点头，看似十分满意的。旋即转眼去看宁清欢，无不讥讽地道，“若是不过是顶着前人的名头沾染余荫，有些虚名就骄傲自满，迟早会自取其辱。”

　　温思心里一沉，暗道一声坏了。

　　那边宁清欢是被训斥了一声，却不见被训斥的模样，反而是轻笑一声，抬起头来，温声道，“我有疑。”

　　秦明仁道，“讲。”

　　宁清欢目光灼灼地盯着秦明仁，道，“虽说是以直报怨，何为直？”

　　沈星阑道，“相当的对价。”

　　宁清欢再问，“何以为度？”

　　沈星阑有些不解，却依旧不看她，再答，“适量。”

　　宁清欢冷笑一声，道，“肤浅。”顿了顿，又道，“难不成世间万物，都可以直报怨么？”

　　听她敢这么说话，秦明仁反而是被气笑了，道，“否则如何？”

　　宁清欢微微一笑，道，“秦府上下共一百三十二人，若这一百三十二人皆死于他人之手，独独留你一人。而杀人凶手此刻便在你面前，却已年逾百岁，垂垂老矣，身后子孙满堂，只求你将罪过怪于他一人之身，你又何如？”

　　沈星阑终于转回头来看她了，只是却眉宇微皱，神色甚为冷淡。

　　秦明仁气的连胡子都有些抖起来了，喝道，“胡说八道！”

　　众人被这一声都是吓得一激灵，秦明仁猛地起身来，“老夫一生为人正直，从未树过仇敌，何来的老者将老夫上下灭门？所谓何故？你这逆徒，一派胡言，不知好歹！”

　　宁清欢却丝毫不怕，冷不丁的也跟着站起身来，冷笑道，“何人曾同你保证过，你一生从未树敌便没人将你灭门？你声称以直报怨却连此等假设都无法忍受，又为何将其当成正确答案？”秦明仁气的一本书摔了过来，她一闪身便躲开来，面上冷色更甚，甚至缓步上前，走到了秦明仁的桌案前，道，“刀不割在你们身上，你们从来都是不知道疼的！口口声声说什么以直报怨！”

　　秦明仁被她的话说的有些发愣，温思也跟着站了起来，喊了一声，“师姐！”

　　那些少年们都已经被惊到了，仿佛方才在外面和他们说笑的宁清欢和眼前这个浑身戾气的人不是同一人般。

　　宁清欢对温思的声音恍若未闻，似乎还要上前，沈星阑却在身后唤了一声，“宁安。”

　　听见这一声，宁清欢才缓缓的转过身来，双目微红，同沈星阑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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