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一直坚持到了皇上闻讯赶来，她高举油纸伞的胳膊已经开始颤抖，而且油纸伞早就已经没什么作用，两人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

　　小姑娘就是很坚持，一直都没有松开的意思。她的身子都有些打晃，面上发热，显然是伤风了。沈水初不明白她所为是为什么，却也不问，由着她坚持。

　　皇上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多少的侍卫宫女过来劝说过了。大家都觉得很慌张，生怕皇上怪罪，所以都过来劝小姑娘赶紧回去。

　　谁劝都没有用，要是有人拉她，她就用仅剩的一只手抱紧沈水初的胳膊，说什么都不撒手。宫人也没办法，只好去通知皇上。

　　却不想，就算是皇上来了也没用，小姑娘执拗地不肯站起身，非要陪着沈水初一起跪着。沈水初在心中冷笑，只觉得这小姑娘是在和自己炫耀皇上对她的恩宠。

　　小姑娘起来的时候，是皇上终于松口说免了沈水初责罚的时候。小姑娘松口气的一瞬间，身体便摇摇晃晃地倒在一边，正好倒进他怀里。

　　手上的触感有些触目惊心，烫的让沈水初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慌，他顾不上对皇上谢恩，先对着宫人问道，“太医呢？快请太医来！”

　　尽管小姑娘身材瘦小，可对他来说还是一个负担，沈水初将她抱起，往寝宫里跑的时候不忘了护着她不被雨淋。

　　太医来的快，大概是皇上来的时候就已经让人去请了，沈水初更衣沐浴之后再去看小姑娘，小姑娘已经醒过来了。捧着药汤，小脸几乎皱在一起，不情不愿的。

　　一见他，小姑娘就笑起来，喊出一声三哥，喝完药偷偷对他吐舌头。

　　沈水初不为所动，只是好奇，不知这小姑娘的目的是什么。十三四岁，已经懂了很多事情，他对储君的位置不感兴趣，比起后台应当是温家更靠谱。

　　如果小姑娘只是想找个好人以后好嫁过去的话，明明温家的人更合适。沈水初心里清楚，却不说出来，想要等着这小姑娘自己露馅。

　　可小姑娘就是不露。

　　她好像真的无所图一样，从来都没有和他说过想要什么东西。只是履行自己的诺言，每每听见老五再说他什么，当真会抄起手边的东西直接砸过去。

　　他见过老五被砚台砸，被书卷砸，最厉害的一次，他看见小姑娘抄起凳子砸了过去。

　　他想了很久也不明白，为什么小姑娘要这么帮自己。自从这个小姑娘来了之后，父皇对自己的关注也高了，就算是偶尔有责罚的时候，也总是会被小姑娘求情给求过去。

　　他什么都没有为这个小姑娘做。

　　再完美的人也终究是会犯错的，更何况沈水初知道，他并不完美。终于有一次因为没完成课业，又赶上了父皇心情不好，他被罚在御书房门口抄完一百遍书。

　　抄不完不让吃饭。

　　说起来可笑，这居然也算是家常便饭。沈水初不觉得有不对的地方，从晌午抄到午夜，手酸又困倦，疲惫又饥饿，他活动着手腕，算计着还要抄多久。是昏倒过去划算，还是坚持到被皇上看见摇摇欲坠划算。

　　第三十二遍还没开始抄，他就看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摸过来了。

　　小姑娘趁着侍卫“不注意”跑了过来，藏在他身后的台阶下面，偷偷把一个油纸包递过来了。小姑娘小声道，“三哥，我给你拿了你喜欢的糕点。”

　　父皇说了，不让吃饭。

　　鬼使神差地，他还是将油纸包打开，粗略一看，有些惊讶。小姑娘说的不是讨人喜欢的话，而是装的糕点真的都是他喜欢的。

　　这点喜好，连养大他的皇后和兄长都不知道。

　　沈水初讶异地看一眼小姑娘，疑惑了许久的问题没忍住问出了口，“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小姑娘到底是年纪小，没理解的时候还微微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对着沈水初笑着开口，“因为我喜欢三哥。我刚来的时候，只有三哥说愿意照顾我。”

　　话说的耿直又坦荡，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洒满了细碎的星光。年幼的沈水初一晃神，觉得自己居然对一个这么大点儿的小姑娘心动了，顿时对自己十分唾弃。

　　察觉到自己心中那么一丁点儿的心思，沈水初顿时就转开了目光，道，“我不吃，你拿走吧。”

　　“为什么啊？”宁清欢趴在台阶上，一点儿大家闺秀们该有的样子都没有，她面上看起来有些委屈，“我特意带过来的呢，三哥不喜欢吗？”

　　倒也不是不喜欢。沈水初默然，他半晌才想出一个借口来，道，“父皇说了，不能吃饭。”

　　“偷偷的，我不说，你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小姑娘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看了看附近的侍卫，居然真的都默契的别开脸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沈水初犹豫了很久，还是将糕点放进口中，咽了下去。

　　大抵是饿久了，吃什么都觉得美味，沈水初只觉得手中被揉的几乎不成形的糕点宛如珍馐，他配合地点点头，道，“喜欢。”

　　小姑娘一笑起来，就像是春风拂过杨柳催出新芽，又像是湖泊倒映细碎星光，让人挪不开目光。

　　鬼使神差地，沈水初竟也对她笑笑。甚至，主动催她回去好好休息。

　　分明是个没心没肺的野丫头，身子骨却格外的虚弱。

　　第二日傍晚他终于抄完了书，送去给皇上的时候走路都有些虚浮。皇上明知昨夜有人偷偷去送了东西，却并未提起，只是让他回去好好读书。

　　沈水初将那张油纸小心翼翼地叠起，珍而重之地放在了书架顶端的盒子里。

　　大抵是从那时开始，对小姑娘的印象开始改观。老五渐渐的不来找他的麻烦，而是去找温家兄弟的。

　　小姑娘的身体也渐渐好了些，开始闹得皇宫鸡鸣狗跳。自从见了沈羡，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惹得平日并无多言的沈羡频频拔剑。

　　随着小姑娘年龄的增长，对沈羡的喜欢越发的明显。他看在眼中，失落之余，却只觉得欣慰。沈羡尽管不算多言，往往却比他真心，喜欢上沈羡，总比喜欢他要好得多。

　　不知从何时起，沈水初对于皇上的垂青并不是那么在乎了。尤其是，年长些之后，懂了当年的事情。尽管不知为何，但当年大抵是因为男人要求皇上做什么，而皇上不愿，男人才杀了宠妃的。

　　皇上将怒火迁在他身上，可他却也是埋怨着皇上的。

　　对皇上的怨念到达顶点时，是皇上让小姑娘去求雨。那时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些，从蹦蹦跶跶的一个小团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可在他的眼里，还是要宠着的小姑娘。

　　他无意间偷听来了一些，温天师与皇上商议，为了让小姑娘在人民眼中树立形象，让小姑娘去求雨。说是求雨，不过就是算出时间来，然后做个样子。

　　为的，就是给小姑娘一个名头，然后，用小姑娘在移魂大法上的天赋，来镇压小国的蠢蠢之心。

　　那么多年过去，沈水初也多少了解了一些关于移魂大法的事情，比如说，移魂大法极其伤心神。尤其是小姑娘的年纪尚小，身体又不好。

　　小姑娘在他们眼中，是一个武器，一个筹码。

　　沈水初是在那一瞬间对皇上好感全无的，过往为了江山牺牲了他的母妃，如今又要为了江山去伤害他的光芒。

　　小姑娘是他的光，是他以为自己要一直在伪装成宠妃样子的昏暗世界中过一辈子时唯一透进来的光芒。

　　沈水初那个时候，动了想要这江山的心思。他不动声色地在皇上身边做了很多的事情，收获了民心，让自己成为众望所归。

　　他几乎成功的时候，小姑娘出事了。

　　说什么走火入魔让温家灭门，又说什么图谋不轨意图篡位。沈水初恨不得把每一个这么说的人都拉出来暴打一顿，他的小姑娘那么好，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皇上用去查案的由头把他和沈羡支走了，让他们离开了京城。等快马加鞭赶回去的时候，迎接他的就只有一座废墟。

　　小姑娘不在了。

　　沈羡想去和人拼命，他不想。他对皇上生出了恨意，用几年的时间，架空了皇上的势力，将所有的民心拉到了自己这边。营造出一个势均力敌的假象，让老五觉得自己也可能成功。

　　他把小姑娘做的蛊心铃拿到了手上，去了几个城镇，看着城镇上的村民用“妖女”来称呼他的小姑娘。他不知是被什么蛊惑，用蛊心铃屠了整座城。

　　在一切正要收网的时候，他得到了一本古书。古书上写着“返魂”之术，他无法避免的被诱惑了。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沈水初终于如愿以偿。

　　他看着在九王爷府上和沈羡打打闹闹的小姑娘，忍住了想要去摸摸头的欲望。

　　他知道，他的小姑娘，他的光回来了。

　　而他，要为了小姑娘曾经受过的所有委屈，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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