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他活成了生命里的配角
外头有些嘈杂,隐隐传来了“二少爷来了”的声音。
阎良花一喜,以为是来送钱的。
结果帘子一掀开,却是霍姨母带着霍晏一起走了进来,步伐急促,衣摆上出现了褶皱,银线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霍姨母脸色不好看,一双眉挑的高高,双眼含怒,跟要吃人似的,“你怎么回事?!”
霍晏跟在母亲身后脸色惨白,投过去一个歉疚的眼神。
作为一个字又受母亲控制,十分听话的好孩子,他的所有行动都是要报备的。
出去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霍姨母会一一询问,他不能隐瞒,也习惯了实话实说。
而和他同龄的孩子,比如霍音,甚至霍清渺,会下意识的掩饰自己的行动,从不曾和母亲诉说。
一个听话的孩子永远都长不大。
“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才让他和钱太清撇开关系,你怎么能自作主张!你害了我儿子!”如果不是霍姨母还有一丝理智的话,她会直接扑上来撕了阎良花的脸。
她不许霍晏看柔婉的词句,不许人涉猎香艳场所,更是把他身边的人把控的严严实实,不和任何纨绔子弟来往,内宅里伺候的全是小厮,无一婢女。
儿子乖巧听话没有任何感情纠葛,众人看见霍晏再不会联想起钱太清,偏偏这所有的行为被阎良花给毁了——她居然把霍晏和钱太清放在一起。
霍姨母杀人的心都有了,她不断的在质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决定,不应该让儿子和阎良花走的太近。
果然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都是祸害——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些个怂恿自己夫君的娇媚侍妾。
彩霞朝霞手足无措的站在那,也不知该帮谁。
霍晏怯懦的低头。
阎良花却是笑了,不慌不忙的问:“姨娘想让他父子二人撇开关系,是因为钱公的名声不好,会影响到二弟的仕途吗?”
“不然还有什么?你一个农村来的,什么都不懂,怎么就自以为是,任意妄为?!”霍姨母伸手指着她,手指上染着鲜红的豆蔻。
阎良花握住了霍姨母的手,对方想抽出手去被她死死摁住。她不容拒绝的拉着人坐下,浅笑道:“姨母既然想让二弟将来有出息,那就更应该和钱公紧密相连。”
彩霞知道霍姨母有多讨厌钱太清,连忙道:“小姐糊涂了,这是在说什么?赶紧向二夫人道歉吧。”
阎良花继续说道:“朝廷里容不下钱公的是谁?是王丞相。而如今朝廷里是什么局势?陛下在用沈家抗衡王家,保持平衡,而我父亲一直都是陛下的亲信。”
霍姨母冷笑道:“小姑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看透了点儿政局就敢瞎弄。王家屹立不倒近百年,陛下只想着抗衡而非取代,说句诛心的话,皇权不过就是在王家覆盖下找寻喘息,一旦陛下或者是太子稍有变动,这朝中还是王家的天下。霍家虽然依附陛下,可从未得罪过王家。”
阎良花含笑问:“那依姨母之见,如今沈家在陛下的指使下和王家分庭抗衡,那是王家主动退让,让陛下扶持沈家起来。还是迫不得已的退让?”
霍姨母:“……”王家不可能让出位置,让旁人占据。
可如果是迫不得已的退让,那就证明王家没有霍姨母口中说的那样强大。
这么一个问题,让人哑口无言。
明明漏洞就摆在眼前,可还是有很多人喜欢用本能去判断。
“朝廷不喜欢钱太清那样的人也是事实。”霍姨母还在辩解,但口吻不似方才那般强硬愤怒。
这是一个鄙视链,自古文人相轻。
当权有势的,瞧不起吟诗弄月的。
阎良花笑的更厉害:“可二弟不是钱公,姨母见过杀人犯的罪名要儿子背负么。平心而论,整个南楚有多少的青年才俊却苦无出头之日,像二弟这样,自出生起就有无数人聚集在他身上,无论那些视线是好意还是恶意,总归是出名。若不好好利用,多可惜。”
她接下来的一系列操作让人大开眼界。
首先的论了一下名气所带来的好处,争论所带来的热度,从而联想到了接下来的官途。
那些莘莘学子们苦苦求一个在世人展现的机会的时候,霍晏因为父亲所带来的争议已经让所有人都看见了,他只要表现的优秀,那么路途必然平坦。
而且,王家不在掌握话语权,与之唱反调的人反而格外喜欢钱公,这是不争的事实。
“黑红总比没流量强吧。”一句话定下来了基调。
霍姨母心服口服,已经没了来时的怒气冲冲,反而和颜悦色的面带笑容,伸手握住了阎良花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细腻的肌肤:“你这孩子真聪明,从前是我眼拙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世上哪有那么多生死仇敌,都是因为利益,调和得当,我们就是好朋友。
阎良花最擅长的就是虚伪的笑容:“姨母也是当局者迷,太过忧心于二弟弟,将满心鲜血都倾注于二弟身上,二弟弟将来必然不会辜负姨母所望。”
两个人又虚与委蛇的说了两句,相互称赞,确定还能保持友好,霍姨母这才离开,却让霍晏留下和姐姐好好说说话。
“你们都是年轻人,话肯定比我这老人说的多。”
她这次对阎良花是真的另眼相看,如果从前还抱着可惜了自己儿子,为了前途只能忍一忍的心情,眼下就是真真正正的相中了阎良花。
临走之前还给自己儿子使了个眼色,让霍晏一定要拿下,女儿同意了,老子能反对到哪儿去?
彩霞跟着送霍姨母出门,半天都没回来,显然那边的两人正有话说。
霍晏唇边泛起一抹苦笑,坐在那里默然不语。
从进来开始他就没有说过话,虽然两个女人之间的争执因他而起。霍姨母将他的人生一手包办,他在自己的人生里显得可有可无,只是点缀。
“多谢姐姐。”
“不用道谢。”阎良花看着他,对于他祸水引东,将麻烦引到自己这来的行径不过多评价,全当是感激对方陪自己卖镯子。
霍晏道:“我的手心都是汗,没想到姐姐处理起来不惊不慌,实在让人敬佩。”
阎良花说的口干舌燥,也懒得多说客套话,淡淡道:“二弟也可以,只要别去演绎你不擅长的人生,毕竟观众不会看你一辈子。”
霍晏的睫毛纤长,轻轻地眨了眨,阳光落了进来,尘埃在飞舞,他的瞳孔当中有着异样迷人的光彩:“我三岁懂事起,最长听的一句话是‘别像你父亲那样’,父亲就像是一种禁忌。我不读诗,只看四书五经,背起来结结巴巴。旁人见了我,都要摇头说‘不像你父亲’。我以为这是夸奖,后来长大了才知道那是失望。”
母亲不许他像父亲,大多数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希望他像父亲。
他被分裂,撕扯,好好一个孩子沉默着长大。
那些人已经对不像父亲的他失望,不在看他。
而母亲对他满意,于是活的越发像个提线木偶。
阎良花问:“所以,你在不知道怎么做自己?”
霍晏避而不答,只说:“我就是有些茫然,父亲是什么样子的,我又是什么样子的。”
阎良花回答道:“这个我倒是能告诉你,你生的很美。因为你父亲给你取了一个嫣字。《正字通》说,嫣,巧笑态也。许是他看你笑的好看,娶了这个名字。”
霍晏抚摸着脸颊,喃喃自语:“这副皮囊最像他,有时,真想毁了。”
“什么?”阎良花没听清。
“我说,今天叨扰了,时候不早,我就告辞了。”他起身作别,阎良花目送人离开。
朝霞见状连忙跟了出去,送一送少爷。
出了院子,绕上长廊,转角处的红漆柱子被新涂了漆,散发着刺鼻的味道,不禁快步走过。
霍晏腰间的玉佩撞的发饷,腰间系着的那个香囊也跟着颠簸。
朝霞痴痴的瞧着,那正是自己所绣,心中很是欢喜。犹豫着,还是对着脚步慢慢缓下行走的人说:“小姐说的对,那已经不是王家独占天下的时候。恭喜少爷,您不用再和钱公划清界限。”
钱公的坟墓在什么地方,他都不知道,也许野草半人高。
陷入沉思的霍晏发现人跟着自己出来,下意识一惊,没来得及疑惑,身体先一步的回答了对方的话:“他抛弃了我,早就和我划清界限。”
抛家弃子,他都没被对方抱一抱。
朝霞认真的说:“钱公也是身不由己,被时代耽误,但您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霍晏沉默着。
朝霞已经陷入自己的欢喜当中:“少爷,您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只是在忍耐,谁都知道。现在您终于可以做自己了。”
廊下,花草旺盛空气灼热,青年在明媚的阳光下,影子被拉的纤长:“就算是梨园的戏子,也唱不出一首不间断的戏。”
真的是万般不由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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