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书房的谈话
长安城里有人无聊,曾说过这么一段话。
想看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就看住的远近。
沈家的府宅是陛下在某一年赐下的,崇阁巍峨、层楼高起,远远望去,院宅极其巍峨。昔日曾是某一位亲王的住宅,后来府内又在扩建,仔细的装饰点缀,青松拂檐,玉栏绕砌。
因为当家主人尤其爱溪水,还特意建造几条水道,沿着高大的假山石而过,从上向下看,清溪泻雪,石磴穿云。
水流分叉的地方,便当家人的书房院落。
户部尚书沈霖沈老爷最近有些愁,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不断的转着自己手上的扳指,面上还算平静:“陛下那边,怕是下定主意了。”
沈家一共三个儿子,全都是嫡出。
大儿子如今在御史台当差,三十岁的年纪,像沈老爷子一样微微发福,皮肤发黑,看着就有沉稳的官架子。
他说:“难怪我听说南安太妃病了。”
沈二郎,新进驸马爷说:“这南安太妃不是动一动就要病吗?”
“这次病的严重,已经像陛下上表,想让儿子回来。”沈老太爷微微蹙眉:“况且那王家的大小姐都已经接近宫去,陪着皇后娘娘了,陛下这是终于下定决心了。”
沈浮如在外面读书,对于京中的事情有耳闻,却不如兄长和父亲那般熟知,所以此刻保持着沉默静静的听着。
沈老爷为了给自己三儿子补一堂课,也特意说的清晰。
沈氏不是陛下的原配。最初只是个小小妃嫔而已。
皇帝的原配是王家的女儿,王丞相的姐姐,这位原配皇后要容貌有容貌,要家世,有家世,偏偏就是无子嗣。费尽心力,吃药,求神,好不容易怀有身孕结果难产,母子俱亡。
陛下苦无子嗣之时,沈氏正好被查出怀有身孕,于是顺理成章的进为贵妃。
王家再送一些旁系的女儿入宫,都没能怀有身孕,除了一个宫女出身的生了一个公主,陛下再没其他子嗣。
随着皇子年纪渐长,最终被立为太子,沈氏也就成了皇后,沈家借此机会迅速崛起。
王丞相一见事已至此,就只把注意力盯在了太子妃上。
康太子自打十四岁就上了战场,至今未归,没有娶妻,十年的功夫在战场上站稳了脚跟,获得了一众军卒的爱戴,破解了朝廷有王丞相,军营有王将军的尴尬局面。
这也是大家没想到的,就连皇帝自己都说,吾儿远胜于我。
那王家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借口读书将南安王扣在琅琊郡。
太子的确是皇帝唯一的儿子,却不是皇室唯一的继承人。如果太子有个三长两短……
皇室和王家暗自角力,一直在谈条件,试探着彼此,拖延时间对两方都有利有弊。
如今皇帝终于后退一步,定王家女儿为太子妃,估计不久之后就会下诏书。
沈家大郎紧紧皱着眉毛:“陛下怎么突然就让步了?和太子殿下商量过了吗?”
沈老爷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又说:“这次的消息瞒的很严。”
沈驸马叹息道:“这般的话,那二妹妹只能做侧妃了。”
本来他们是想要正妃的位置。
沈老爷道:“听皇后娘娘说,太子的婚事陛下亲自过问,而且点了不少人家,显然是想要看百花争春。”
联姻,从来都是一条好安排的路。
沈浮如端正地站着,微微侧头看见了窗外廊下的花,那是有些打蔫儿的四季海棠,仆人端走一盆,又送了一盆。海棠枝间新长出的绿叶层层叠叠的,小花蕾隐匿其间微微泛出些许的红色。
配合季节开的花,是不许有衰败的时候,花朵总有被顶替的时候。
“三郎,你在看什么?”
“海棠花。”沈浮如被自己发散的思维吓了一跳,身子微微一抖。
沈驸马看了一眼,收回视线:“那有什么好看的,你要是喜欢回头跟母亲说上一声,多搬两盆儿到你的院子里。”
沈浮如轻轻地应了一声。
“说起你母亲,她这些日子正给你相看着娘子。你年纪也不小了,心中应该有自己的主意,也可说一说。”
沈老爷提起这个话题,沈浮如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少女,而他只是沉默了一瞬,便藏了起来。
依着王家和沈家之间的关系,联姻是想都别想。
他苦笑一声:“儿子才刚回来,还想为父亲分忧,不急于一时。”他岔开了话题:“依儿子所见,是太子殿下想要回京了。十年的时间足以让太子殿下在军营里培养出一帮心腹,而他必须要结婚生子且接触朝政。陛下一直没有和王家撕破脸,也不能撕破脸,还要加以安抚。太子殿下这趟回来必然要娶王家的女儿,所以借机干脆谈个条件,让南安王回来。”
其余三人仔细琢磨着这番话,觉得很有道理。
可问题是,沈家凭借什么起来的?不就是皇室和王家的间隙吗?
沈老爷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皇室和王家博弈,首先考虑到的是皇族的利益。
他们沈家作为握着刀子冲在前面的人,就要在这一次一又一次的厮杀当中,想办法保存自己的实力。
他将发白的胡子捋了捋:“嘱咐一下家中子弟,近些日子莫要出去张狂。”
“是。”三兄弟齐声答道。
沈老爷又道:“大郎,你在御史台,接下来的日子尽量少弹劾人,避免生事端。至于三郎的太子舍人一职,暂且放一放,先不要入朝了。”
沈家大郎不赞同道:“儿子觉得,其实凡事也不必悲观,陛下平衡各方势力实属正常,面如今还没发生什么事情,就开始缩手缩脚,王家嘲弄是轻,错过机会是重。”
沈老爷一字一句的说:“天下官宦之家,多只一代享用便尽,其子孙始而骄佚,继而流荡,终而沟壑,能庆延一二代者鲜矣;商贾之家,勤俭者能延三四代;耕读之家,谨朴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则可以绵延十代八代。可见物极必反,做人做事要要如履薄冰,谦得益。 ”
大郎连声道,受教。
沈老爷又说:“你们退下,三郎留下。”
其他两个兄弟没什么意见,二哥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得回公主府啦,三弟有空过来玩。”说罢,退了出去。
沈浮如恭敬地站着,等着父亲训话。
沈老爷满意的看着这个儿子:“你从小就聪明优秀,小小年纪在外求学,吃了很多苦头。”
沈浮如连忙道:“读书怎么能算作吃苦?”
沈老爷笑了笑:“陈院长的确在教书育人上面有一套,你老师把你教的太好了,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教你什么,只同你说一句,凡事莫要心思太重。”
沈浮如这两天心思深沉,已经被身边人发觉。他虽读书好,但也是情绪把控上还略差一些。想了想说:“二哥大婚那日,白家的白不厌胜了陈酬哥哥,晚上的时候,我们曾一起出去喝过酒。白不厌醉酒说,王将军调动了手下的人,有变动。”
南楚一向重文轻武,王家的王贺是朝中难得的大将,后起之秀的太子殿下也能算得上是一名难得的将领。
两人分别守在两处和北端相接的地区,一人在东,一人在西。
除这二人之外,算得上比较厉害的将领就是阎生,此人一直在各地平叛,这一次更是在琅琊郡境内,剿灭了一伙长期盘踞的匪徒。
那伙儿匪徒占山为王自称大名国,存在了二三十年,借着地势易守难攻,一直令朝廷头疼。
阎生这回立了大功,再往上晋升一级,三品的将军,已经成为异军突起的后起之秀。
沈老爷的脑子飞速转着,将先前得到的消息做了一波串联,握紧了拳头:“你和霍家的大郎走得很近?”
“我同阿音同样在书院读书,关系还算亲近。”
“他家中好像最近多了一个庶女?”沈老爷突然问道。
沈浮如一时不解,却也回答道:“是。”
沈老爷沉吟着。
沈浮如隐约猜到了什么,行了一礼道:“儿子的婚事不急于一时。”
沈老爷心中有了定论:“一个庶女又是武将家的女儿,为父断然不会让她成为你的妻子,不过若作为妾室,也不算委屈了你。”
沈浮如抗拒说道:“只怕委屈了阎小姐。”
沈老爷板着脸道:“若非情况特殊,咱们怎么可能会与她们家结亲?”
不仅不辱没,反而是大大的抬举。照着如今这个形式来看,和沈家结亲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妾室。
霍家人只要不傻,就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你母亲早就给霍家递了请帖,她们明日就会登门拜访,你明日留在家中。”
沈浮如意识到和霍家联姻是父亲早就下定的主意,不是他能抗拒的,只能沉默着认下。心里琢磨着,也许最头疼的不是自己,而会是阎小姐。
阎小姐看上去,脾气不太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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