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喝了几口，便丢下了勺子。这是皇家里的规矩，一种菜绝对吃不能超过三筷子。

　　王泠对着剩下的人使了个眼色。

　　司如烟便倏的站了起来，笑脸吟吟对着太皇太后说道：“启禀太皇太后，臣妾虽然不如侧妃娘娘会做粥，但是臣妾也为您准备了礼物。”

　　太皇太后反应有些不喜，说道：“也不过只是腊八，准备礼物做什么？”

　　王泠急忙赔笑着说：“这是咱们做后辈应该做的，太皇太后，您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可怜的孝心吧。”

　　这句话倒是说得极动听。太皇太后听着，神色也终于慢慢好转了。

　　“说得倒好听。”太皇太后淡淡说着。

　　“得了，呈上来吧。”

　　奴婢们将自己主子准备的礼物一一呈上来。

　　司如烟急忙站起来，对着太皇太后笑着。

　　“太皇太后，我为您准备一个小小的水烟壶。”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自然喜欢抽烟来提精神。

　　柳絮好不容易得到这么个机会，自然和她的主子一样激动，便将那水烟壶急忙呈到太皇太后面前。

　　“这是臣妾专门从南方托人捎回来的上好琉璃土，请京都最有名的老师父亲自烧的。成膜，上釉都是极好的手艺。”

　　司如烟笑着，俨然自己觉得满意极了，又说道：“小小的物件，也不知讨不讨得了太皇太后您的欢心？”

　　太皇太后脸上本就没有什么欢喜颜色，只偏偏被司如烟这句话逗得发笑。她强装镇定，不苟言笑，道：“讨得哀家的欢心有什么用？你是司如烟对吧？当日淑贵妃把你送到王府里，你也讨得你家王爷关心了？”

　　司如烟脸上尴尬的神情倒是很微妙，又说着：“臣妾知道，您是看不上这些小玩意的。不过，只是想博得您笑笑罢了。”

　　这件水烟壶的确精致，太皇太后也并不全然只是刻薄，看着神情也没有方才那么难看了。

　　她说道：“还是方才那句话。你若是把这种心思用到你家王爷身上，今年入府三人中，就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没有身孕了。”

　　太皇太后这岂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还一而再再而三，生怕自己听不见。偏偏对方是太皇太后，司如烟只好尴尬地笑着，将这嘲讽笑着吞下去了。

　　接下来众人献礼。都没有什么出彩的，都不过是些寻常的礼物：适合女人兼之老人的花、漂亮的由民间最出色的独眼裁缝做出的凤冠霞帔。

　　太皇太后终其生都守在皇宫里，所以就算是同样的东西，若是自民间来，她也会觉得新鲜。

　　轮到司璃音送上礼物，她接过一旁玉滦递给她的锦盒。

　　“婢妾聊聊心意，未及太皇太后圣眼，请您笑纳。”

　　司璃音又跪倒，铿锵有力地说道。

　　太皇太后仔细打量着司璃音，对着一旁的芸宁点点头。

　　芸宁急忙接过司璃音手上捧着的锦盒，轻声对司璃音道了句：“夫人辛苦。”

　　司璃音手轻轻一颤，终是按捺住心里的不解。

　　芸宁将锦盒在太皇太后眼前打开：“太皇太后，您看。”

　　曼珠沙华的美丽在那一刹那使整个大殿的美人都黯然失色。

　　太皇太后看着锦盒里的，凋谢的，美丽的，花朵，所有神情仿佛在那一刻已没有了。

　　“这是什么？”

　　司璃音听见太皇太后的声音变得冰冷，问道。

　　“回太皇太后的话，这是石蒜，又名曼珠沙华。”

　　“挺漂亮的花，但是枯萎的不成样子了。”太皇太后沉沉说道，“这是你想对哀家说的话？”

　　“太皇太后您陪着西夜朝一路走来。阿谀奉承的话，婢妾不会说，可眼下又即将是新年。那日婢妾出府，见街市上正有西域的外蕃人卖着这种从未见过的花种。”

　　“婢妾一时好奇，便细心栽种，却是连天大雪，婢妾以为，腊八的时候必须给太皇太后您送另外的礼物了。”

　　“却没想到，雪霁之后，竟有这么一朵，坚持了下来。”

　　司璃音极认真地说着：”婢妾想，太皇太后什么样的好东西收不到呢？可是如这么美丽的一朵花，这么坚韧的一颗心，婢妾闻所未闻，更想把它献给太皇太后您了。”

　　司璃音说得很诚恳。

　　太皇太后有所触动，再低下头去看锦盒那朵了无生机的花。

　　本来她不会有任何触动的，可她听到司璃音说的话，看见司璃音那一双清澈澄静的眼睛，她身为太皇太后，却相信了。

　　竟也有了一丝伤感。

　　太皇太后遥想起自己当年，陪着丈夫守东宫，看着儿子接手西夜，再见证孙辈为了皇位而争得你死我活时的疯狂。

　　一晃数年，她也由面前这女孩的岁数，到了如今这白发苍苍、鸡皮鹤发的老太婆。

　　她自己何尝不像这锦盒里的曼珠沙华？爱过，也恨过，最后尘归尘土归土，只留下不复青春的自己孤身一人。

　　“太皇太后……”芸宁见她久未有反应，便轻声唤道。

　　“嗯……你这曼珠沙华，还有种子吗？”太皇太后反应过来，合上锦盒，问道。

　　司璃音回答道：“还有一份种子，婢妾未来得及栽种，便下雪了。”

　　太皇太后摇头：“这么漂亮的花，种在冬天太可惜了。”

　　“等新年过了，春天的时候，替哀家种在寿春宫里吧。”

　　司璃音轻声应道：“是。”

　　司璃音抬眼看向太皇太后时，发现对方也正看着她。

　　太皇太后神情上没有被冲撞的不悦，她静静点头。

　　司璃音如同得到鼓励般。慢慢退回自己位置上。

　　虽然太皇太后是这种反应正在自己预料之中，但司璃音第一次觉得有些不安：她用催眠术来暗示，来牵引太皇太后回到那个虚幻的梦里。

　　那也不一定是梦，是由太皇太后自己平生的回忆构成的悲伤长河。

　　她荣华一生，却又见证这么多的生死。欲望、财富，权利之毒不只腐蚀着她的至亲至爱，也腐蚀着她自己。

　　然而无论如何，让一个老人这般悲伤，司璃音有些后知后觉的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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