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智旭算是知道现在自己面前这位夫人，绝对不再是常规意义上的“女人”。

　　他只能尴尬地笑着。不能再多言语什么。

　　“你在《成机赋》中写如今乃盛世，寻机者尤多，执政者需剔除其中投机倒把之辈，再广开言路，众生平等，给有志之人都一个报效西夜，造福社稷的机会。”

　　司璃音说着，看向安智旭。

　　“你写《成机赋》，通篇大而化之，侃侃而来，其实是想给请求王爷，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吧。”

　　安智旭低下头：“夫人果然蕙质兰心，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通透玲珑的心思。”

　　拍马屁的话司璃音自然不是第一次听见，她便也习以为常，只轻声道。

　　“玲珑剔透么……那你告诉我，仕途之道状似康庄，你缘何要进王爷的麾下？”司璃音蓦然有些犹豫，问道。

　　安智旭像是很惊讶司璃音怎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似的。

　　“能进王爷麾下，是旭平生之幸。”安智旭说道：“王爷对旭的出身不置可否，但更多是从善如流 。”

　　“况且王爷，对于旭来说的确算是一条康庄之路。是旭最好的选择。”

　　安智旭说道。

　　司璃音脸上神情平静。

　　“那我问你第二个问题，你以这篇《成机赋》，信誓旦旦地来到王府，已有数月之久。你可曾已经把握住自己的机会？”

　　安智旭诧异地看着司璃音。他觉得奇怪并不稀奇，因为西夜国虽不是特别的礼法严酷、约束女性；但对于女子言政、从政，特别是在人前，还是有一些约定俗成的人言的。

　　毕竟常言道：“人言可畏。”

　　“我问你这些问题，你不必紧张。”仿佛知道面前安智旭心中所想似的，司璃音又静静开了口。

　　“我问你这些，不过随口亦随心。我不会问你有关立场和打算这些复杂的，我只问你真实的情况下，你会如何……”司璃音静静说道。

　　“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这个么……”安智旭本是支吾着，抬头看见司璃音清冷却又暗含期待的眼神之后，他转了转漆黑的眼珠。

　　“夫人觉得呢？”安智旭竟也来反问道，但他的语气是轻松自然的，倒没有咄咄逼人。

　　“若是旭不珍惜，如今这个日子，旭自然不来夫人这儿。”

　　安智旭看着司璃音，道。

　　司璃音得到了答案，心中却没有想象中那般畅怀。

　　“你是识时务的俊杰。”

　　司璃音静静道了一句。

　　“多谢夫人夸赞。”

　　安智旭低头。

　　司璃音又道：“若站在你的立场，你觉得近来，京都中，或是西夜，有什么不妥？”

　　司璃音这句话问得语出惊人。安智旭自然又被吓了一跳。

　　“夫人这……是何意？”安智旭暗暗打量着司璃音，一面说着。

　　“妥，与不妥……旭并不敢妄议。”安智旭又道。

　　司璃音一派泰然的模样，说道：“你是王爷的门客，门客不言政，比女人言政还要不应该。”

　　安智旭为自己解释着：“旭并非不言，只是……涉及国家体面，旭怎可无中生有，口无忌惮？”

　　这是在暗指自己说的话是无中生有、口无忌惮了么？好在司璃音并没有将这个放在心上。

　　“你的意思是，并无不妥之处？”

　　司璃音而是这样问道。

　　安智旭只得点头：“是。”

　　司璃音看他一眼，神色复杂。

　　司璃音现在心里倒全是失望了。

　　这就是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司璃音有了准备，知道他并非最好，但今日一问，才知道他后知后觉，竟与那位玉无心有了明显的差距。

　　司璃音需要一位助手。

　　但这么愚钝的安智旭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司璃音在心中叹了一声，才又道：“近日西夜全境皆大雪。西夜多山区，雪下得越多，带来的是什么？你身为王爷的门客，竟然没有想过？”

　　安智旭确实没有想过。他是京都首富之子，从小锦衣玉食，遇见这么连绵且大的雪天，便会在布好取暖设施的观景台上观雪。感叹雪之圣洁，却从没想过，这些连绵大雪下面掩盖的，会是多少贫民挣扎的微弱的力量。

　　“我……”安智旭便卡了壳。

　　“万物有万物的活法，万物也有万物的死法。但你既然以一篇《成机赋》得王爷垂青，便停滞不前？在我看来，你的机会，就快溜走了。”

　　安智旭道：“夫人果然非寻常女子……”

　　“旭碍于从小经历，自是目光短浅。今日得夫人提点，旭回去一定好好调查，努力为王爷分此忧虑。”

　　司璃音淡淡道：“虚伪的客套话，便不必再在我面前说了。你必须知道，你现在若要升官或是进入崇华殿，只能依靠王爷。而我，本来对什么贫民，甚至对你，也没有什么掺和的意思。如今之所以提醒你，也不过怕王爷事事力求亲力亲为、殚精竭虑，实在是伤损身心。”

　　安智旭点头道：“夫人对王爷一片真心。果然是伉俪情深。”

　　司璃音心中有些倦了，便斜睨着看了安智旭一眼。

　　“我说过了，不必虚伪客套。

　　安智旭静静回答着。

　　“是真心的。夫人。”

　　玉滦送走安智旭，走到门口时，这位富家的大公子终于回过身来，对她勉为其难地咧开嘴笑了一下。

　　还不如不笑――因为这笑，竟比哭还难看。

　　“多谢玉滦姑娘相送。您请先回去吧。”

　　安智旭这样说道。

　　玉滦依稀记得，方才安智旭进正厅时，可不是现在这副神情。

　　那时安智旭虽是微笑着，神情却倨傲的。见她端上去的茶水里浮有沫子，便丢下一口都不会喝。

　　远不是现在这般彬彬有礼。

　　玉滦看着眼前的安智旭。他眉似皱着的，像是正疑虑着什么。

　　司璃音究竟对安智旭说了什么，弄得这样一个人前前后后反差竟如此相大？

　　玉滦心中疑惑极了，但面上一套仍是做得很恭敬。

　　“那请安公子慢走。”

　　玉滦停住脚，低头说道。

　　安智旭点点头，头也不回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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