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看见万俟凛，微张的嘴，很恰好地显示了她此时的惊讶。

　　“王爷怎么舍得来哀家的寿春宫？”太皇太后俨然对万俟凛仍是生气，其语气中便有不加掩饰的挖苦意味。

　　“哀家方才亲自去勤政殿，不是也是将王爷请不动的么？”太皇太后继续道。

　　万俟凛脸上多余的神色没有，只是看着太皇太后的眼神，愈来愈像是看着一个可笑的笑话。

　　“本王毕竟是晚辈，就算皇祖母纵有千般不对。于孝义而言，本王也是应该主动来看看太皇太后的。”

　　万俟凛便静静道。

　　太皇太后将一口银牙啐得极紧。

　　万俟凛哪里是忽然良心发现想到来看自己这个老太婆；而只是来看好戏，想要自己去求他罢了。

　　太皇太后心里明白得很。

　　“王爷，为何要忽然把哀家身边的奴婢送去皇陵？”太皇太后将憋了许久的话问出口，她说道：“哀家老骨头一大把，芸宁伺候哀家这么多年，换了别人哀家不习惯。”

　　太皇太后说得虽然隐晦，但她已表明自己的态度：并不想芸宁去皇陵殉葬。

　　万俟凛要的就是太皇太后不痛快。这老人家作威作福惯了，也不能一直由着她。

　　万俟凛说道：“既然她可将皇祖母服侍得这么好，送到先帝身边，岂不是更好？难道皇祖母不愿意为了先帝忍痛割爱？”

　　万俟凛倒真是敢说。将故去的楚帝搬出来，就为了堵住太皇太后的口。

　　太皇太后也无法再说什么了。她悻悻地看着万俟凛，说道：“凛儿，我们祖孙之间，一定要到这个地步？”

　　万俟凛残酷地笑着：“到哪个地步？皇祖母觉得，孙儿有哪里做得不对？”

　　太皇太后点头：“没有。你做得很对，你没做错过什么，你，就跟你父皇一个模样……”

　　万俟凛脸上的笑瞬间便消失。

　　守在寿春宫门口的丛竹听到太皇太后这话，紧张极了。

　　跟在万俟凛身边的人，谁不知道万俟凛一向瞧不起楚帝，最忌讳别人将他和楚帝相提并论？

　　这个侮辱。

　　万俟凛眸子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太皇太后不会不知道万俟凛的忌讳。相反，她还很清楚，万俟凛对楚帝的讳莫如深。

　　太皇太后是刻意这般说的。万俟凛让她不开心，她活了一世，见过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便自然也有法子让万俟凛不快活。

　　“看来皇祖母精神好得很。”万俟凛幽幽说道：“看来也不需本王多余的关切。”

　　万俟凛无视太皇太后气得发白的一张脸，径直踏出寿春宫。

　　这位王爷心情此时不好，在场的下人们都看出来了。他们急忙放下手中的物件，纷纷跪倒在地上。

　　万俟凛觉得心烦，他朝身后的丛竹扬扬手。

　　丛竹会意，便上前一步说道：“你们都是寿春宫的下人，便要仔细听王爷的话――好好服侍太皇太后。”

　　丛竹顿了顿又道：“先退下吧。”

　　众人都低低地道了一声“是”，然后默默地起身，纷纷退下。

　　万俟凛大步流星，便一点余地也不留。

　　寿春宫外的步道上，一个美人正在翩翩起舞。

　　她穿着最圣洁的白衣，本是宫里为了先帝丧仪预备的白衣，叫她穿来，用做了舞衣，竟也没有违和。

　　她的舞姿蹁跹，恰似佳人。

　　万俟凛停了步子，眉头皱起。

　　丛竹上前，叫住了这女子。

　　“大胆！”

　　像是一声煞风景的急呵，女子的身姿宛如受了惊吓般，如同惊弓的悲雁急急坠落。

　　坠落到地上，地上有昨夜未融的新雪。

　　丛竹向来是不懂得怜香惜玉，见美人跌了只追问着：“你是哪个宫里的？见了王爷还不行礼？”

　　王爷？

　　这女子抬眼看向万俟凛，目光怯弱宛若一只新生的小兽。

　　万俟凛冷漠着，捕捉到了她的目光。

　　这女子便从雪地里站起来，轻声说道：“奴婢不知是王爷，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宽恕则个。”

　　万俟凛冷然道：“你是谁？方才在做什么？”

　　丧仪期间，宫中不得有任何取乐之事，因此皇族连新年都不庆祝。面前这个宫女，居然在跳舞？

　　“奴婢是寿春宫的韵意。”

　　回答第二个问题，女子娓娓道来：“奴婢家乡，亲人故去是要在清朗的日子舞一曲《寄魂歌》的，来送亲人安去。”

　　寿春宫的人？

　　万俟凛问道：“皇祖母叫你来的？”

　　韵意低下头：“不是。只是奴婢想为先帝做些事情罢了。”

　　万俟凛见她一脸懦弱惧怕的模样，没了继续问的兴致，便对丛竹淡淡说道：“本王想起来，芸宁不是要去皇陵？本王见这个宫女倒像是一片真心，想必可以伺候好皇祖母，便由她照顾皇祖母，如何？”

　　丛竹看着眼前这个小宫女。年纪分明太小，只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得虽然好，但太皇太后……

　　丛竹犹豫着说道：“韵意看来年纪太小、经验不足，伺候太皇太后怕会出了差池。”

　　丛竹如何不明白万俟凛的意思？万俟凛就是不想太皇太后太舒坦。

　　但太皇太后与王爷之间毕竟是祖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会让关系更僵。怕就怕最后激怒太皇太后，连最后一点虚伪的虚以委蛇也不愿维持。

　　听了丛竹的话，万俟凛皱起了眉。

　　韵意道：“王爷，不如让奴婢去皇陵陪着伺候先帝爷，让芸宁姑姑回来照顾太皇太后，可好？”

　　万俟凛神色难辨，落到韵意年轻的脸上。

　　这倒是第一个，宫里自己主动要去死的女人。

　　丛竹训斥道：“放肆！你以为去皇陵做什么？”

　　韵意被丛竹的声音吓得一抖，急忙跪了下来。

　　万俟凛眉头就没松开过，问道：“忽然跪着做什么？”

　　韵意惶惶说道：“方才是奴婢说错话……了么？”

　　她不安地抬头，看着万俟凛。

　　万俟凛定定地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什么。

　　韵意心中觉得糟糕，沮丧地垂下头。

　　“你是说，”万俟凛唇边竟浮现一丝笑意，不过是饱含嘲讽的：“你想代替芸宁去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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