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殷鸿离还是一身墨蓝色长袍,从山上下来他便一直徘徊在冯清歌的院前,只等着她入睡。从回西北的路上,他便有一种不安,这种不安在见到冯清歌后更加强烈。他原本想得是会不会因瑞平长公主的遇刺对她的打击过大,才导致她对自己的态度这般变化,百思不得其解下,他便想到来找华瑶问个清楚。
“你们在南都可曾遇到什么事,本世子瞧着她有些不对。”殷鸿离出声问道,脸上并无笑意。
华瑶脑海里转了几转,小姐早便说过不许她再向世子通风报信,若是将蛊毒的事告诉世子,便是对小姐的不忠,她该如何,心里一时没有了主意,只沉默不语,头低垂着不敢抬头。
“你如今是她身边的人,听她的交代是应当的,但也该分清楚什么事情。她这么大的变化,你还要藏着掖着吗?”殷鸿离虽不会对人随便发怒,却自有一股威严逼压着华瑶。
“世子,我……我不能多说。”华瑶咬着牙说出口,还未听殷鸿离有什么回应,便听身后的门被推开。
华瑶一回头便愣住了,只见冯清歌中衣外头披了嫩黄色的风袍,眼眸里像是沾染了深夜里的凉气,就这么直直地看着殷鸿离。
“不必为难华瑶,有什么世子问小女便好。”冯清歌抬脚走了进来,又对着华瑶轻声说道:“华瑶,你先出去吧。”
华瑶立即便退了出去,将门小心地带上。
“我以为刚刚在山上已经跟世子说得够清楚了,为何世子夜深还要来问华瑶。”冯清歌极力地压住怒意,殷鸿离对她的情意再明显不过,不管她心上如何,总不该怒气腾腾。
不过她拼命压着,却让殷鸿离更为不满,冷笑着说道:“你是真得帮赵承乾,还是帮着萧景夙。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瞒着我这个。”
冯清歌一听他的话瞬间便明白了,殷鸿离与萧景夙一直保持着某种联系,随即便问道:“世子与南都王爷是同盟?”自嘲一笑又接着说道,“看来是小女班门弄斧,多管闲事了。”
“不,应该说我们三人是同盟。从在京城,我便不再当你是外人。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舍赵家而选择景夙,我们这条路实在过于凶险,更何况冯将军如此忠心耿耿的人,又怎么肯答应。”殷鸿离的语气渐渐缓和下来,他心底本就存着疑惑,此时正好说了出来。
冯清歌摇着头,用着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父亲并不知道我的打算,他是把忠心看得极重的人。可这样的忠心最后会害了我们冯家,而我必须做些什么。”
“就算冯将军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有我。我的打算和你是一样的。赵皇早已示定北与南都为眼中钉目中刺,我们若不想着自保,只等他的屠刀斩到头顶吗?”殷鸿离的清醒忽然叫冯清歌恍惚起来,若是前世的他也这般清醒,为何最后会落得斩于西北的绝境。
“算算日子,就在这两日皇上便该薨逝了,到那时皇宫里必定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冯清歌不再接着他的话,反而说起京城的事。
殷鸿离先是一愣,然后淡淡一笑,说道:“难怪赵承乾会立即赶回京城,你倒是有法子叫他相信。不过他就是来西北,也别妄想收回兵权。黑水族内斗激烈,已经无心与父亲应战,一旦北部之围解除,父亲必然会乘胜追击打得他们溃散而逃。”
“世子神勇,昨日已是亲眼所见。连张督令见了心下也自有决断。小女倒是不担心西北的兵权会被收回,只是京城必须乱上一乱,才能让大昭无暇顾及南都,也势必要重新依赖定北王府。”冯清歌说了许久的话,已显疲态,她原便是刚要睡着便听到华瑶这边的动静,跑出来看一眼的,哪成想正遇上殷鸿离逼问华瑶,必然忍不住跟他说道。
殷鸿离忽然一把抱起她,惊得冯清歌差点叫出声,他推开房门便快步将冯清歌抱回屋子,直到床边才动作轻柔地将人放在床上,又细心地帮她脱去鞋履,引得冯清歌脸色大红,眉头也深深皱起来。
“世子,你……太轻狂了!”冯清歌的语气十分不佳,殷鸿离却充耳不闻,只是为她盖上锦被,又伸手将她瓷白的脸上粘黏的几根发丝拂去。
殷鸿离低声诉说着话,他靠得很近,呼出的轻微热气直烘得冯清歌鼻间痒了起来。
“若是我不曾从景夙那里知道实情,我真的非常担心。现在我知道了,你同我是一样的心思,我这心里便安定了。你放心,但凡有我一日,便不会让你昔日的担忧再现。我一定护好你,护好冯家。”
这大抵是冯清歌听过最直白的情话,她感觉心跳快了些,放在床边的手触碰到殷鸿离撑在床边的手,被他反手握住,却忽然心口又一刺痛,突然而剧烈地,惹得她浑身发颤,蜷缩在一起。
“清歌,你怎么了?”殷鸿离紧张地抱住她,怀里的人儿却抖得愈发厉害。
“清歌……清歌……”殷鸿离的呼喊将门外的华瑶领了进来。
华瑶迅速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掏出一颗黑色小丸轻放进冯清歌的嘴中,又迫她吞咽下去。
“这是什么药丸?”殷鸿离自然要问,药吃进去片刻后,他怀中的冯清歌才安静下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华瑶也知此事再瞒不下去,才收起药丸回起话:“在天上居的那夜,世子中了毒,小姐同样中了毒,比世子来得更加凶险,是白利族的梦里香。这毒比上次在怡和王府的情毒更厉害。我们无法便寻了一处有温泉的废弃庄子将小姐的毒发了出来,却伤了嗓子。世子尚未清醒,小姐不能说话,若是世子知道小姐中毒怕是不会安心回西北。小姐又不想耽搁世子回西北便匆匆去了南都。原本萧王爷的师傅便是白利族已退位的祭司,在给小姐解毒的药汤里又被人混下流意蛊,害得小姐必须无情无爱,若是动情便会尝刺心之痛。所以才会……“华瑶说完,已经泣不成声,这么些天看着小姐因为中毒受得罪早已让她压抑在心。她不如巧文遇事会掉眼泪,她的情绪一直深埋在心底。
华瑶说的话一字一句从他的耳朵里传进去,直接敲在他的心上,一下接着一下的重击。他甚至在那些天里气过她,却不知他心爱的人受如此的疼痛。
殷鸿离将怀中的冯清歌搂得愈发紧,下颚抵在她的头顶上,星光溢彩的凤目里第一次流露出深深的心痛,靠着她轻轻地说道:“清歌,不管你的心有多么冰冷,不管你还能不能回应我的情意。我对你的情意此生不变,牵着你的手绝不会放开。”殷鸿离声音轻地怕惊醒冯清歌。
华瑶听着殷鸿离对小姐说的话,心里长舒一口气,世子这般真心待小姐,小姐一定会幸福的。华瑶抬头看向冯清歌时,借着月光竟看到她脸上晶莹闪烁着,像是泪珠划过脸颊,不由说道:“世子,小姐的眼泪……”。
殷鸿离放平冯清歌,果然看到她的脸颊上有泪痕,温柔地以手拭去,终是不再多说什么,为她掖好锦被大跨步地离去。
华瑶将门从内关上,坐靠在床榻下守了一夜。
殷鸿离不过睡了两个时辰,便匆匆见了张凤元。将军府的正堂内,水烟上了茶水便退了出去。
“白利族瞅准了父亲不在西北压阵,便欲凭己之力侵犯大昭。幸而得张大人及时赶到。”殷鸿离脸上是极淡的笑意,言谈间是一本正经的官腔。
张凤元原先对这位素昧平生的,只有纨绔之名的世子是浑不在意的。不曾想昨日一战令他大吃一惊,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将领,凭一人之力便直取敌领将的首级,这份胆魄也是他所不能及的。武将只认身手说话,在心底张凤元对他是服气的。听他说话竟这般客气,脸上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陪着笑说道:“世子谬赞了,下官既领竟洲军前来,便是听凭世子调遣的。”
殷鸿离执起茶杯喝上几口,瞧着他露了一笑,才开口说道:“若是本世子说要直达白利族腹地呢?”。
直达腹地?他的意思难道是要一举歼灭白利族。张凤元捧着杯子的手顿住了,久久没有动作。
“张大人,张督令……”殷鸿离看他失神站着,出声喊道。
张凤元才像清醒一般站起来,杯子立即放到桌子上,跪在地上说道:“下官听从世子派遣。”
殷鸿离满意地笑了,起身亲手将他扶起来,伸手拍在张凤元的肩上,说道:“从前只听说张大人将竟洲守得很好,此次咱们一同奋战,定是所向披靡的。”
张凤元心里实际上虚得厉害,他守着竟洲平安不假,那是定北将军将西北守得极好,何须他多费力气。而此次因着定平王拿了皇上的调遣,又一再强调要尽心辅佐世子,而殷鸿离又的确是有才能的人,他才下定决心拼上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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