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正是万物俱籁之时。

　　文贤躺在床上本来正睡得酣，然而迷迷糊糊之中，他似乎感觉到床边有道黑影。文贤先时以为自己在梦境里，咋巴了两下嘴，翻过身去。不过，等他侧过身之后，突然觉得不对劲儿。他睁开了眼睛，缓慢地又把身子转向了床外的方向。等他隔着床帐看到那道身影后，立刻惊得抓起被子坐了起来。

　　“谁？是谁在那里？”

　　文贤的话方落，房间里亮了起来。

　　原来是搁在桌子上的那盏油灯被人点亮了。

　　一只大手撩开了他的床帐，文贤这才发现在床边的是一个陌生男人。而就在桌子旁，一袭黑衣的文玮正坐在那里。他手上还拿着火折子，感受到文贤的目光后，他这才回身望了过来。

　　“文、文大人！”文贤在见到是文玮后，提起的心略松了一些。但心头的畏惧还是没消半分，这文玮居然能够带着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自己房间。可见，他的确是不能招惹的。

　　文贤放开了被子，赶紧把床边的外衣拿过来为自己套上。然后就下了床，朝着文玮行礼：“见过大人。”

　　文玮点了点头，那双原本看似温和的眼眸在夜里居然变得邪气起来。他将文贤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在对方都快承受不住他的目光时终于开口了：“看来你这段时间过得不错。”

　　文贤早就怵了文玮了，赶紧答道：“这都是仰仗大人的恩典，否则，我与犬子现在已是阶下之囚了。”他这话倒是很真心，若不是文玮把他们父子俩从牢里带了出来。现在他和阳儿一个已深陷牢狱、一个却已被发配西北。

　　对于文贤的感恩，文玮没放在眼里。他说道：“这都是你们父子应得的，毕竟，我也是想让你们为我做事。”

　　“还是要感谢大人给我们这个机会。”文贤又说道，然后问，“大人，草民现在去把犬子叫来？”

　　琳琅阁的事情平时多是儿子在处理，文贤出面的时间不多。一来是来琳琅阁的顾客多是官家或有钱人家的女眷，儿子模样不错，又能言善道，更适合和这些女眷套亲乎；二来他也有其他的安排。

　　“不用了，他已经来了。”文玮拒绝道。

　　文贤还有些懵呢，就听到了外面脚步声传了过来。没一会儿，门就被推开了。儿子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跟着另一名面容平凡，有些削瘦的男子。

　　文贤立刻知道了，原来文玮已经遣人去找儿子。

　　“文大人，爹。”文齐走了进来，朝着文玮和父亲行了礼。他原本睡得好好的，结果房间里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黑衣人。这个黑衣人还一上来就直接撩开了床帐、掀了被子，把他从床上给拽了起来。文齐当时吓点没被吓死，直到黑衣人提到文大人来了，他才反应过来。

　　文玮朝着文齐点了点头，他反客为主，指着一旁的椅子让文贤父子坐下。

　　文贤父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父子俩相视一看，然后乖乖按文玮的要求坐下了。

　　“文大人，您什么时候到京城的？”文贤父子坐下后，文玮就不说话了。文齐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他扯了扯嘴角，小心翼翼地问着文玮。

　　“前几日。”文玮简单答道，然后看向文贤父子道，“你们回来后有没有遇到什么不顺的地方？”

　　“回大人话，除了被秦王闻人烨和明家丫头怀疑过外，其他倒是没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文齐答道。

　　“关于这点，你们当初就该想到。”文玮的目光从文贤父子脸上划过，因为是夜里，父子俩都没有易容。“虽然你们易容后与原来只有三四分相像，像依然让他们怀疑。”好吧，为什么会给文贤父子易容成全来容貌的三四分相像呢。主要是文玮的一个恶趣味，就是想看着闻人烨他们纠结怀疑的样子。

　　文贤父子对望一眼，他们其实现在都没弄明白。既然为他们易容了，为什么不干脆换成别的模样。那样不是才不容易引起闻人烨注意，才更容易接近那些目标吗？

　　不过，他们要是知道这其实是文玮的一个小恶作剧似的举动，只怕会气得吐血。

　　“大人，您说我们被人监视了。那这里？”文贤问，他的意思是既然他们父子在别人监视之下，那文玮出现在这里会不会被发现？

　　“你们放心。”文玮自然是知道文贤的担忧。“他们是发现不了我的。”

　　“那就好、那就好。”文贤父子点了点头，他们真怕要是文玮也被发现了。那他们只怕就没有什么退路了，加官进爵的更不用想了。

　　“王爷，肯定是秦王闻人烨的人在监视我们。”文齐说道，然后恨恨地说道，“除了他，我们在京城也没有得罪谁。只是，他监视我们，那我们收集消息的事情只怕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末了，文齐把他这些日子收集的消息都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文玮。

　　“草民无能，这些日子只打探到这些消息。还请大人再给我们多点时间，我们父子一定会用心探到更多消息的。”文齐朝着文玮恳求道。

　　文玮看了他一眼，说道：“虽然这些的确不是什么大消息，但是只要用到恰当之处，倒也并非一文不值。”

　　听到文玮这么说，文贤父子都松了口气。

　　“对了，你们父子如果想跟家人联系最好先按耐住。这次若非我提前把消息截住了，只怕你们这会儿已经被押到秦王跟前去了。”文玮又说，他指的显然是文贤父子借机联系周嫣然的事情。

　　文贤父子脸色又是一变。

　　文贤解释道：“大人，这次是我们疏忽了。不过，我们除了一块玉佩，未给家里只字片言。”他们就是担心会出问题，才只寄去了一枚玉佩。而且相信嫣然即便是认出玉佩，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情的。唯一让他们父子没想到的是，他们一直在闻人烨的监视之中，就连这次给嫣然寄信出去也被他知道了。

　　文贤父子原以为在上次文大人传信说北夏那边都安排好了，闻人烨得到消息后就会打消对他们父子二人的猜测。谁知道闻人烨和明锦即便查到他们父子俩身份没任何问题，却依然怀疑。

　　“算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们自己也明白，明家跟你们周家有血海深仇。这秦王又是明家的女婿，你们如果落到他手上还有什么好？”

　　自然是生不如死。

　　文贤父子立刻打了个寒颤。

　　“更何况——”文玮挑起眉看着两人，“你们要是把我的事情给漏出去，那……”

　　“大人放心，我们父子俩绝对守口如瓶。”文贤父子立刻表忠心。

　　文玮看着他们，在父子俩紧张得额上的汗都渗了出来的时候，他才开了口：“好，我姑且相信你们一次。希望你们日后不要让我失望。”

　　“不会、不会！”文贤父子俩紧绷如弦的心终于松了。

　　“接下来，我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日后，如果你们遇到我，一定要装作不认识我，懂吗？”文玮又说道。

　　“是，明白。”

　　“对了，现在明家已经是商皇。你们现在看起来也不错，但是到底比不得京城里那些根基深厚的商人，还得想想办法，否则，只怕你们就算日后生意火起来也保不住。”文玮又跟他们说道。

　　文贤父子知道文玮说的是大实话，他们的琳琅阁现在借着北夏特色的首饰带来的新鲜在京城里初初打开了局面，但要真正站稳脚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尤其他们没有任何的根基不提，还被秦王闻人烨一直怀疑着。父子俩对望了一眼，只是他们想站稳也得找到契机啊。现在没钱没权没靠山，就凭着首饰的新鲜度哪里行？

　　“还请大人指点。”父子俩朝着文玮拱手说道。

　　文玮瞥向了文齐，说道：“周公子的年岁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周祁阳，也就是文齐一怔。

　　文贤也是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

　　“大人的意思，草民明白了。只是犬子现在只是一介商人，这……”文贤自然也巴不得儿子能够得贵女亲睐，然后娶一门贵媳。只是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假的，儿子的年龄也已弱冠，倒真是不上不下的。

　　“你们似乎忘了，你们现在姓文，乃是北夏文家人。”文玮又瞥了一眼父子俩淡淡地说。

　　文贤父子俩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

　　“多谢大人，草民知道如何做了。”

　　文玮点了点头，甚好，还不算太笨。

　　“大人——”在文玮要离开的时候，文齐突然出声。

　　“还有何事？”文玮看着文齐。

　　文齐的眉宇间似有挣扎，欲言又止的。

　　文玮见状，眉头一皱，直接问：“有什么话就说。”

　　“大人，草民觉得官家女眷虽然能够探到一些消息，但到底不如直接从那些官员嘴巴里撬到得多。”

　　“你的意思是？”文玮颇有兴致地挑起了眉头看着他。

　　“女人。”文齐说道，“青楼的女人。”

　　文玮一下子明白了，他看着文齐有些意外他居然想到这点。倒是与自己不谋而合，他这次来大燕京城的目的就是为这个而来的。他伸手拍了拍文齐的肩膀说道：“不错，你倒是挺机灵的。哈哈哈……”

　　他笑着，然后带着人离开了。

　　文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却是拧眉，他这是同意？还是什么反应？

　　“阳儿，你刚刚的意思是你想开青楼？”待文玮离去后，文贤连睡意也没有了。

　　“是。”文齐看着父亲说，“爹，这小小首饰铺子自然算不上什么。想要得到更大的消息，赚更多的银子，甚至加官进爵，自然就不能只拘于这个小铺子。”

　　文贤看着儿子那张写满野心的脸，倒是很高兴。

　　“好，你想干就干吧，爹支持你！等到咱们父子俩翻身的时候，明家就算有秦王撑腰又如何？”

　　“爷，您为什么要安排周天礼父子？”周天礼父子不过是大燕的逃犯，对他们来说并没多少用。就算是收集信息，其实也大有人可用，犯不着用这对父子。

　　文玮瞥了眼发问的手下，说道：“无需多想，我自有道理。”为什么要用周天礼父子？自然是因为周家跟明家的恩怨，而恰好明家的大小姐明锦又是秦王闻人烨所爱的人。他调查过秦王闻人烨，对方身份尊重，且其深受为皇帝的兄长闻人宸信任。想要挑拨兄弟俩感情不易；再加上之前闻人烨身边连个女人也没有，直到后来明锦出现在他身边。明锦自然就成了闻人烨的弱点，安排周家父子收集大燕国的重要信息只是表面，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利用他们跟明家的仇恨挑起两家厮杀。而他也正好趁机，给闻人烨设下陷阱。一报上次李河之仇，二来则是为了他更大的筹谋。不过，这些眼下都不能告诉他们的。

　　“属下逾矩了。”

　　文玮不再说话，几人悄然无息地离开了。

　　“文家？”闻人烨看着属下调查回来的信息挑起了俊眉，“杭州也有北夏国的文姓人？”

　　“回王爷话，据属下调查得知，琳琅阁的人是把玉佩寄去到了杭州一文姓人手上。这位姓文的乃是一女子，似乎与琳琅阁文贤父子有亲戚关系。”负责去调查的侍卫答道。

　　闻人烨摩挲着下巴，这么说来倒是没什么可疑的。肖昱传来的信息与琳琅阁文贤父子吻合，而且那对父子容貌说起来只有三四分像周天礼父子。且他们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除非有极大的定力，否则，寻常人是绝对不敢的。再加上这些日子监视的人回报，文齐除了向杭州寄过一封信之外，倒也没什么可疑地方。

　　难道，真是他和锦儿太疑心了？

　　闻人烨又琢磨了半天，才说道：“既无可疑之处，那就先把这件事情给放下吧。”

　　“是。”

　　“不过——”闻人烨又说道，“这对父子继续让人盯着。”

　　“是。”

　　……

　　闻人烨练了武之后，接过下人递上的汗巾子给自己擦了擦汗，然后就吩咐道：“备水。”

　　“是。”

　　闻人烨回到房间，推开了旁边的小门。下人已经备好了热水，满满一大桶冒着烟气的热水。

　　闻人烨扬手让下人出去，自己褪了衣衫，走进了浴桶里舒舒服服地泡起了澡。一盏茶时间时，突然听到外面有什么响动。他皱起了眉头，从浴桶里出来，拿过旁边的衣物套上，走了出去。

　　“何事闹闹嚷嚷的？”

　　“回王爷话，徐小姐求见。”屋外有人答道。

　　徐小姐？谁？

　　“不见。”闻人烨当即就皱着眉回绝道，他以为又是哪位厚颜上门自荐枕席的女子。以前他也不是没遇到过，但都一样被他拒之门外。甚至还杀鸡敬猴般直接让人扔了几人出去，自这般后，倒真的没谁敢再随意上门了。现在居然又有人来了，难道是觉得他订婚了，以为可以进门做妾？

　　不怪闻人烨有这般想法，实在是的确有人就这么想也这么做了。他跟明锦订婚之后，便有不少官员明里暗里的想把自己的女儿或侄女送到秦王府来。一则觉得闻人烨现在都订婚了，自然不会像以前那样对女子拒之门外；二来是觉得明锦这位准王妃出身低，他们的女儿或侄女虽做不了正妃，没准儿却能够做将正妃都比下去的宠妾，更甚者捞上一个侧妃之位。毕竟，王爷的侧妃那也是要上皇家玉碟的。

　　闻人烨在知道这些人的想法后，厌恶之极。也没留什么情面，过后倒也没什么人敢在他面前提及这些事了。

　　“是。”小厮应道，转身要去把人赶走。

　　“等等——”闻人烨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出声又唤住了小厮。

　　“王爷有何吩咐？”

　　“是哪一位徐小姐？”

　　小厮有些惊讶闻人烨突然这么问，但是还是答道：“回王爷话，是成国公府的表小姐。”徐兮悦之父虽贵为将军，但长年在边关驻守，小厮倒是更熟悉成国公府。

　　徐兮悦？她从苏州回来了？

　　“把徐小姐请到大厅去。”闻人烨想了想，吩咐道。

　　“是。”小厮应下，离开了。秦王府的人都知道成国公府表小姐徐兮悦与他们未来的王妃明锦是结义姐妹，起先，外头还流言说徐兮悦是喜欢他们家王爷。其实在徐小姐跟明小姐结义之前，王府里也有人这么认为。只不过他们都觉得徐小姐也是白费功夫，他们家王爷除了明小姐可不会把其他女子看在眼里。谁知道后面才知道，徐小姐根本就不是喜欢王爷，反倒是追着明小姐跑，还义结了金兰。这一出反转，真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

　　不过，也亏得徐小姐跟明小姐义结金兰了，现在才能够让王爷破例一见。希望，徐小姐不是那些那种心机深沉的女子。否则，她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闻人烨在吩咐了小厮后，又唤了人进来给自己把打湿的头发绞干了，换上了绛紫色锦衣。把自己一身都收拾得妥妥当当后，这才去了大厅。

　　“王爷安。”闻人烨走到大厅外时，下人朝着他行礼。

　　闻人烨点了点头，走进去后，果然见到厅里的人是徐兮悦。

　　徐兮悦会上秦王府来，自然是因为明锦。她是做信使的，否则，她是不愿意面对闻人烨的。被王府的下人请进厅里后，她就喝着茶、吃着糕点等着闻人烨。茶才喝了一杯，她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下人向闻人烨请安的声音。一抬头，果然见到长发冠玉，一身锦衣的闻人烨迈着步子走了进来。

　　“见过王爷。”徐兮悦起身朝着闻人烨行了礼，她虽然跟明锦结义成了姐妹。但是跟闻人烨还是不熟悉，主要是闻人烨眼里只有明锦，对其他女子视若无睹。若非自己现在成了明锦的义妹，只怕闻人烨连眼角都不会给自己。不过，她对闻人烨也只是纯粹的欣赏而已。

　　闻人烨朝她点了点头，坐到了主位上。

　　“你找本王何事？”

　　“王爷，姐姐捎了一封信让我转交给您。”徐兮悦也没有多废话，直接把明锦写的信递给了闻人烨。

　　闻人烨看了她一眼，接过了信。没有立刻拆开看，而是说了句：“有劳。”

　　“王爷不用客气。”徐兮悦说，她知道闻人烨这一眼是有想送客的意思，于是也非常识时务地站了起来，“臣女先行告退。”

　　闻人烨点了点头，直接让下人送她出府。

　　徐兮悦一走，闻人烨就立刻拆开了信封。从里面拿出一页还有着墨香的信纸，上面是熟悉的字迹。信上也没有写太多的事情，只是提了徐兮悦接到成国公府的信回京，她顺便让她替闻人烨捎带一封回来。然后还有一些明锦的日常琐事，同时还有提到肖昱来信说他南下亲自去寻找周天礼父子了。

　　但即便是这些琐碎的事情，闻人烨还是非常的高兴。看着纸上的字，他似乎能够想象明锦在写这封信的模样。又把信看了一遍后，他就把信收了起来。

　　闻人烨拿着明锦的信回到了书房，然后把这次的信和明锦之前给他写的信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一起后，才让人备了墨砚，动手为明锦写起回信来。

　　北夏

　　肖昱带着云夜、云松他们一路寻找，过了数日，沿途都没有发现任何疑似周天礼父子的踪影。他越发怀疑起他们是不是中了别人设下的陷阱？再想想距离师妹的婚期已不远，他若继续找下去，只怕就赶不及去参加师妹的婚礼了。肖昱虽然知道师妹爱的人不是自己，也不想看到她身着嫁衣嫁给别人。但到底他爱惜师妹的心比谁都强，不想看着师妹失望，更不想看着她难过。

　　肖昱思索了一番后，最后还是留下了云松，让他继续追查。而他则带着云夜，准备返程去大燕参加师妹的婚礼。就在肖昱带着云夜赶回到皇城外百里处，却不料起了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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