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夏尚书
另一个姐字在归烟的眼神下自动消声。
顾安意垂下了头,归烟也不开口,两个人之间静无言。
到最终归烟打破了沉默,她问他,语气几分寒凉,“你和夏大人什么关系?”
“嗯?”顾安意懵懂抬头,“是夏尚书吗?”
归烟点头,看着天空,目光有些悠远。
顾安意点点头,声音有几分怀念,“夏尚书他,曾经做过我几年太傅。”
归烟一愣,她对这事完全不知情,“细说!”
顾安意:“……”
那是在大厉十五年,顾安意六岁。
先帝残暴善疑,并不是一个好的帝王或者父亲。
而他,也不过是他所有儿子中不怎么起眼的一个,不过因为母妃早逝,多了几分怜惜罢了。
他的几个哥哥都比他大,已经是明白夺得帝王宠爱的意义了,只有他,还懵懵懂懂,一个人在深宫中摇摇晃晃地走着。
那一次先帝五十岁寿辰,他的哥哥们各种争奇斗艳,送给帝王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的奇珍异宝。
只有他,没有母族,身边不过几个忠心的宫女太监,哪懂那么多。
所以到最后,他送上了自己所写的万寿图。
整整一万个,不多不少。
少年的笔力还不够,写出来的字也不是那么好看,却偏偏在一片奇珍异宝里面引起了帝王的喜欢,还特地夸了他。
他懵懂地前跪拜,接受夸奖,接受赏赐,他没有看见之后他几个哥哥对他嫉恨的目光。
但是他看到了顾月白,那时候的顾月白还不是楚国这个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只是个有着王爷名号却无实权的少年罢了。
他看着他领赏下来之后,酒杯放在嘴唇旁边,挡住了那一抹讽刺的微笑,顾安意只看见了他的眼神,冰凉入骨的眼神。
也许是那一次他引起了帝王的注意,他的太傅感染恶疾不治身亡之后,帝王很快就给他选了新的太傅。
他见到夏尚书那天是个傍晚,他跟着方公公往前走,经过御花园的时候,他侧头看到了西边大片大片的晚霞,美丽的彤云。
他进了御书房,和往常一般低头跪地行礼,然后便听见了一声温润的轻笑。
这便是夏尚书,一个清绝温润的男人,他没有穿朝服,一身青衣,衬得人似修竹。
只是下巴上有一小把胡子,看的人平白苍老了几岁。
先帝笑得慈祥,他站直之后将他拉到夏尚书身前,夏尚书接过他的手。
顾安意还记得那天他手心的温度,干燥而温凉,是一种非常令人舒服的温度。
自那之后,寒来暑往,夏尚书做了他两年年的太傅。
他是一个博学多才的夫子,也是一个很好的师傅。
第二年年冬天,太液池的水冰寒入骨,他被二哥骗到池边,被推了下去,恰好碰到夏太傅,是他跳下去把他救了上来。
他身上原本就有寒疾,如今便更加厉害。
偶尔梅雨天气,他身上疼得厉害,便接他去夏府上课。
夏府的书房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个清丽端秀的女子牵着一个机灵可爱的女童。
夏尚书见他眼睛盯着那幅画,便摸着他的长胡子告诉他,那是他的夫人和女儿。
他还有一个儿子,叫夏慕安,如今去了外面游历。
“夏尚书一共做了我两年太傅,后来皇叔势大,父皇的权利被架空,我几个哥哥先后死于非命,我便再也没有跟着他了……”
顾安意缓缓说完,眼睛发红,泪水在眼眶里凝结却倔强的不肯落下来。
“他可有提到过我?”归烟声音有一些干涩,眼睛也疼得厉害,手掌握紧成拳放在膝盖上。
顾安意摇了摇头,见归烟神色有几分黯然,他赶紧道,“但是后来夏尚书书房里又多了一副你的画像,他心中定然是想着你的。”
归烟苦笑着勾起嘴角,眼睛通红,“想我干什么?想我回来气他吗?”
顾安意看着她,目光有些游移,最后还是问道:“夏尚书,是皇叔害死的吗?”
听到这话,归烟勾唇冷冷一笑,深深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顾安意便低头垂眸,不再说话了。
归烟余光看到他的反应,目光更冷了。
想到脑海里的夏尚书,归烟心中又是一种酸涩滋味。
自从夏清烟和夏慕君的娘去世之后,夏大人便没有再去,他年纪不大,加上相貌俊美,楚都想嫁给他做续弦的女子不少,狂蜂浪蝶颇受打扰。
到最后他便留起了胡子,那一把胡子,硬生生把他从中年美大叔变成了中年糙汉子。
夏清烟曾经不动她爹为什么要留那么难看的胡子,乘夏尚书睡着的时候,偷偷拿剪刀一把咔差掉了他的胡子。
夏尚书醒来之后发现枕边的一把胡子,哑然失笑,却全然没有怪罪。
得爹如此,如女何求?
可是到最后夏尚书还是被她害得惨死,夏家几乎灭门
归烟眼中染起清晰的恨意,一双眸子通红,她今天就应该乘机杀了宋姬,杀不掉也没关系,让她见些血都是好的。
傍晚的时候顾月白来接顾安意,顾安意和归烟对视一眼,乖乖地跟着顾月白出去了。
归烟送他们到院子门口,想跟着他们一起出去,却被守卫拦住。
归烟冷冷看着顾月白,顾月白看着侍卫微微挥手,三个人便一同出去了。
归烟将顾安意送到别庄门口,旁边还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刘升正坐在车辕上,而宋姬站在一边。
宋姬看着他们三个人一起过来,目光所过,无爱无恨,无悲无喜。
归烟却对她恨意滔天。
归烟一把抽出了旁边侍卫的长剑朝宋姬冲了过去,宋姬嘲讽着看了她一眼,冷笑,闭目。
归烟清晰的看见,她眼角有一滴眼泪。
归烟的剑被铁手罡生给拦了下来,她如今内力没有恢复,不过三招就被他抢了剑。
顾月白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衣袖遮挡下,手指去轻轻扣上了她的手腕。
那是她的命门。
小皇帝担心地看了她一眼,掀开车帘进了马车。
归烟看着两辆马车彻底消失在眼前,眸光渐渐平静下来。
她挣开顾月白的手,看着他的眼神冰冷,那些鲜血淋漓,她以为她能放下但是也许根本都放不下的记忆被小皇帝这么一遭又彻底的激发出来了。
不甘怨恨责怪愤恨……
她转身就走,却被顾月白一把拉住了手腕。
两个人回到院子里,顾月白一双眸子深幽,“你在闹什么脾气?”
归烟一愣,眉梢挑起,竟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顾月白,竟然如此一本正经地说她在闹脾气!
归烟只觉得心头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跑过,特么的恶心至极!
“顾月白,你是不是不懂渣男是什么意思?”归烟嘲讽道,一双眼中满是恨意。
顾月白皱眉,并不说话,神色几分疑惑。
归烟冷冷一笑,眉眼冷厉,“渣男配狗,天长地久!”
没错,宋姬如今在她心里,都算不得一个人了,而是一条狗。
听到她这句话之后,顾月白的脸色马上就黑了下来,黑沉黑沉,和锅底一般。
归烟冷冷看他一眼,进了房间,用力关上房门。
……
是夜,归烟用完晚膳,坐在床边看着皎洁的圆月,微微出神。
脑海中回想起白天小皇帝最后对她说的话。
“夏尚书一生公正廉洁,为朝廷鞠躬尽瘁,晚年却莫名而死,夏家一家惨遭灭门,唯留夏姐姐你与夏慕安姐弟二人,只可惜我能力不够,不能为夏太傅报仇!”
顾安意握紧了拳头,眸光坚定,“若有一日,我大权在手,我一定会查出杀人凶手,为太傅报仇!”
小皇帝表情真挚,字字诚恳,归烟心中却自有她的有考量。
世人都不知夏家灭门案的真凶,可是归烟身在局中,自然是看的分明。
如今小皇帝这般说话,倒不知是单纯无意还是知道了真相有所图谋,故意说之。
毕竟今天这一遭,以及他后来的问题都说明他也看清了几分。
归烟不轻易信人,哪怕十岁稚童,亦是如此,更何况这稚童还不是普通孩子。
顾安意虽是个傀儡皇帝,却也自小养在深宫,见惯了勾心斗角,看多了尔虞我诈,归烟不相信他在宫里呆了那么久,耳濡目染之间还不会些权术?
常言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归烟与顾月白撕破脸皮他也看到了,而顾月白做摄政王小皇帝只是个傀儡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试问全天下有哪一个皇帝能容忍自己大权旁落,甘心为人摆布,就算只是个十岁的小皇帝也不行。
他如今还小,所以顾月白才允许他活着,可是后面呢?
再者,先帝的死顾月白也出了不少力,杀父之仇夺权之恨哪一样也不能忍。
可他如今,身边没有可信可用之人,朝堂上也说不上话,他只有把目光转向如今唯一,有可能帮他的人--归烟,夏尚书之女,顾月白的仇人。
归烟心中有数,目前她对于小皇帝来说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小皇帝必会想办法牢牢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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