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微凉的月色镀过这黑夜,更添了一分凄苦寒凉之意。心之所系昂,眼之所见,见惯了的夜色,今夜却格外压抑。
微风四起,鼓动着长廊上的铃铛叮铃作响,独孤慕语低叹了一声,顷刻便融入了无边的夜色里。
风停,铃止。
红色身影缓缓舞动,月色镀过长剑,银辉耀耀。红衣胜血,衣袂翩跹,宛如暗夜里盛开的蔷薇。
长剑滑过,在冷傲的脸上落下一道锐利森冷的光,冷若冰霜的眼淡漠地追逐着长剑。剑芒凌厉,气如长虹,忽如急雨切切,忽如微微徐徐。
人落,剑止。
饶是老赵走遍了*,形形*的人都看了个遍,女子中独孤慕语的剑术造诣才是他见过顶好的。品足了佳酿,又看尽了美景,坐在墙头上的老赵这才出声道:“夫人今日似有烦心事?”
独孤慕语手腕一转,长剑随势而动正中剑鞘,而后拍了拍手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老赵。她惯了深夜习剑,老赵此人最是贪饮,常常宿醉墙头树钗。
老赵腾地从墙头跳了下来,一手拎着酒壶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双颊酡红不甚清醒的模样。他正了正衣襟继而道:“剑势如人,剑势忽而高昂,忽而低落,似闺怨女子说尽心中无限事。夫人方才心不在焉,草草便收了手。”
‘嗝~’老赵说着打了个酒嗝,眼神愈发迷离地看着她道:“不妨说与我老赵一听,便是无法替您解忧,心中也会舒畅几分。”
见老赵这半醉半醒的模样,独孤慕语略作苦恼道:“老赵,你走遍四方,可知道当今陛下有多少手足兄弟?”
老赵遥望着无边无际的夜幕答道:“先帝膝下有七子,大皇子早夭,四王爷谋逆被斩,康王被囚。若说陛下同胞兄弟,那便是战功赫赫的穆亲王。若说这穆亲王,小小年纪就封亲王,那可是何等荣耀。却是个痴儿...”
“老赵!”独孤慕语不得不打断他,这醉话连篇确是不错的,若是任由他讲下去,怕是天光也没个结尾。
“老赵,名唤魏文琰的是哪位王爷?”
“就是他啊,大名鼎鼎的穆亲王。若说这穆亲王啊,自幼随军,战功赫赫,当年可是广受百姓爱戴啊!”
未曾想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他竟真是王爷。“穆亲王,穆亲王。”她连连低喃着,试图唤醒一些记忆。到头来却是徒劳无功之举,她只好趁势追问道:“那这穆亲王可有妻室?”
在她殷切的目光下,老赵的眼皮艰难地启合着,似要醉死过去了。若是换在平日里,再问可就难了。好在上苍垂怜,一阵冷风吹过,老赵即刻便清醒了几分,睁着一双腥红的眼。
就在她要重复一遍之时老赵便答道:“要不说他是痴儿,堂堂亲王,只娶了一房妻室。新婚燕尔的,那穆亲王妃便过世了,这些年了他竟未再娶。”
老赵越说越悲愤,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你说说,是不是个痴儿,傻得很,傻得很。”
“那穆亲王妃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她焦急地问道。
老赵不明所以地打量着她问道:“夫人何时对这些皇室秘闻起了兴致。”
“......”正中要害,她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哈哈哈哈!”老赵笑得前仰后合,半响才笑嘻嘻地看着她道:“夫人到底是俗世中人,此事您算是问对人,老赵我知道得全。若说这穆亲王妃,无甚高门大户的家世,相貌又平平无奇。据说是江南首富独孤家的*,也就她能勾得那冷静自持的穆亲王不能自已了。”
独孤家,独孤慕语内心顿时狂舞不已,她就知道,是他,是他!
“姓甚名谁?”她小心翼翼地问着。
老赵迟疑了许久,她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索性拽着老赵手中的酒壶塞到了他的嘴里。只见老赵又酣畅淋漓地痛饮了一番,直到酒壶见底才罢休。
此时老赵的眼神愈发地迷离不清,她重复问道:“你可知那穆亲王妃姓甚名谁?”
“这我哪儿能知道,哈哈!这女子闺名最是隐晦了。”老赵说着便嘻嘻哈哈地笑个没完了。
醉后吐真言此话倒是半点不差,可话就到了嘴边了,他居然不知道!独孤慕语从来不知道醉鬼这么烦人,今夜她不把老赵知道的掏个干净绝不罢休!
就在她愤恨不已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时,一旁的老赵算是醉了个彻底,直挺挺地往青石地上倒去。
“嘭”的一声响,好在是背后着地,否则老赵这老脸算是有了结果了。
与老赵彻谈这一番并未得出个所以然,也并不似他所说心中会舒畅。知道了这许多,仿佛答案离她就一墙之隔,她却怎么也迈不过那堵墙,心里也就更添烦恼。
明日之约她是极其看中的,只这么想着,她心里就会冒出酸酸甜甜的狂喜。
又是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临天亮之际她总算是起了睡意。可是亡羊补牢,为时虽未晚,终究是迟了的。
面容的憔悴是施多少胭脂水粉都掩盖不住的,何况她并不喜浓妆艳抹。打开妆匣时她才恍然大悟,方才的一番苦恼显得格外滑稽,她竟忘这一层面皮。
才到了天香楼魏文琰身边的侍从便迎了上来,如今她才瞧清楚这侍从的模样。白白净净的,生得眉清目秀的,看着就和和善善的。不似他那主子,高深莫测的模样,整日面上都没有一个颜色。
背后说人短长之举她最为不齿,今日她竟这么做了。虽然只是在心里,事后她还是小小懊悔了一番。
“请!”那侍从推开了一扇门客客气气地说道。
她微微颔首启步踏了进去,入目而来是满席好颜色的美味珍馐,高大的身影立在镂空轩窗前凝视着她,无形地压迫着她把目光转过去。
背光而立,又着一袭墨色锦袍,面色阴郁的模样,一如既往地冷漠。饶是独孤慕语性子冷漠,比起他都甘拜下风,她自问不似他这般不轻易近人!
他冷冷地启唇道:“你昨夜做什么去了?”
“穆亲王以为我能做什么去?”她淡淡地答道。
这时魏文琰的嘴角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笑意,连带着那弯深沉的眼都柔和了几分。他兀自地坐到她对面的位置,而她没的选。
她起身便匆匆忙忙地洗漱来此,如今腹中正空空如也。尤其是看到这桌上的菜色后更让她胃口大开,样样都正中她下怀。
她吃得正欢快,但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他收入了眼中。如豆腐上头缀着的青翠葱花,她非要一粒一粒挑干净才入口;清蒸鲈鱼她吃了一口眉头便紧紧地蹙着,不再下筷。
旁的他都命人做得清淡,独独那鱼是他命人下了重味。他吃着不咸不淡,可她却下不了口。慕语素来喜食清淡,她的这些习惯,与慕语如出一辙。
魏文琰的眸子暗沉了几分,见她停了筷便命人送了几碟点心进来。
他清楚地看到她见到那碟豌豆黄时的欢喜神色,只见她拈起一块送入了口中。魏文琰随口问了句:“味道如何?”
只见她连连摇头道:“甚是普通,我吃过最好吃的豌豆黄。”
“哦~是何方的手艺竟能得独孤夫人青睐?”魏文琰意味深长地问道。
独孤慕语摇摇头道:“似乎是年久是事了,记不大清了,只知道定然不是今日这个味道。”
“兴许是景玉轩。”魏文琰说着眼神却锐利无比地瞧着她。
她略显心虚地呷了口清茶,藕臂上的玉镯明晃晃地灼着他的眼。魏文琰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这镯子好生别致。”
“王爷喜欢?”
“君子不夺人所好,姑娘贴身之物本王岂敢横刀夺爱。”
“也是,王爷出身皇家,什么珍宝没见过,如何会稀罕这么一只平平无奇的玉镯。”
“心中所好,便是最为珍贵之物,独孤夫人真的以为这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手镯?”魏文琰起身欺近了她,气息滚烫无比,眉宇间似有隐隐的怒气。
她定定地点头道:“是!”说着这话时她的心里没由来地抽痛了一下,似乎此话违背她的本心一般,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时习得口是心非这一恶习。
魏文琰突然地拽住了她戴着玉镯的手腕,声音狠戾无比:“要知道,此物兴许是别人视若珍宝之物,就这么被你踏入泥里一文不值!”
魏文琰越是这样地强势,她就越是倔强地拧着头,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嘴硬地答道:“云泥之别本就是一夕之间的事。”
手上的力气明显又加重了几分,冷硬的手指拽得她生疼,那手指却像是嵌在她的皮肉里一样,怎么也挣扎不开。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启唇道:“这玉镯,你从哪儿窃来的?”
窃一字如利剑狠狠地刺入她的心里,独孤慕语冷冷地应道:“窃来的?民妇可不敢当!王爷可真会说笑,这玉镯本就是我的贴身之物,何来盗窃之说!”
魏文琰脸上的神色愈发的阴郁,那双深不见底的眸里盛着低沉模糊的情绪。独孤慕语硬生生地掰开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道:“王爷醉了,民妇就不叨扰了,告辞。”
她说罢便风风火火地往拉开了门。
“慕语!”
他急切地看着那抹暗红的背影唤道,话落之际她停住了脚步,本能地回头去,半途时突然僵住了没往后看去。
二人之间隔着一道门槛,却宛若隔着一道遥远的银河。两边的人都看不懂对方,谁也不向对方走出一步。最后,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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