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龙旭尧十分纠结。
此番将林墨带回盛京查案，他不惜搭上自己和林墨的清誉。
唯有林墨的安危，龙旭尧不敢开玩笑。
林墨潜伏在翰林宫学中虽经过了易容，但父皇阅人无数，不是傻子，亦不是瞎子。
林墨的容貌继承了林远航七八分，连当日的副将都能一眼瞧出不对劲，父皇见到林墨岂不怀疑？
想林墨这身神入化的验尸断案能力。
只怕今日一入宫，林墨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而最最重要的是，林墨虽是淡泊内敛之人，但灭门之仇岂能不恨？
她如此义无反顾地离开秦州府，随他这个仇人之子来到盛京查明真相，可见，十五年前的宫廷血案，对于林墨，是多么刻骨铭心。
可是，回到盛京已快半月，龙旭尧隔三差五就要进宫一次，林墨却从来不闻不问。
但凡是一切关于父皇的事情，她都表现得毫不关心。
林墨在逃避，在让自己眼不见为净。
不是忘了，更不是不想面对，而是，她将自己的小恨压在了心里，用最客观理智的思维就事论事。
她不想让仇恨蒙蔽住自己的双眼，不想因为家恨，让案情陷入死局。
现在，自己却要硬生生突破林墨的底线，公然将她带到仇人面前去。
即便父皇为了李元杰可以对十五年前的事情装聋作哑，可让年仅十六七岁的林墨直接面对，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啊？
她明明都知道。
明明，他这般拙劣地算计她。
她却能控制住仇恨，冷静地分析现状，以大局为重。
这世上，有几人能放下家族灭门之仇，能放下杀父弑母之恨，如此客观说话，如此理智做决断的？
又有几人，能像林墨这样，将一个李元杰的性命，看得比血海深仇更加重要的？
墨儿，他的墨儿啊！
她竟这么好，这么好！
一颗心拧着痛，心疼她到乱七八糟。
却，无法对她做出更好的回报。
伸手握住林墨的右手，摊开她的掌心，龙旭尧垂下鸦翅般的长睫，掩饰住眸底水光波动：“墨儿，方才实在心焦，没来得及询问，你这手掌心，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不知道！”低头瞧一眼自己的掌心，林墨也有点懵。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龙旭尧再问。
“我不大确定！”林墨皱皱眉：“不过，方才我嗅过，觉得气味儿有点像某种花汁，但那清香中又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腥涩，有点像血腥味，却诡异得厉害。
但我能肯定，这绝对不是鲜血。”
“嗯！”龙旭尧点头：“我也觉得带着一股奇异的腥涩香气，似乎有点熟悉，又像是从未闻到过。”
被龙旭尧这般一说，林墨再度将手掌贴近鼻子轻嗅。
这一次，她轻合双目，嗅得无比专心。
片刻，倏地睁开眼睛，林墨的大眼睛里皆是诧然。
龙旭尧只觉呼吸一窒：“怎么了？”
“也许是我这两日太紧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迟疑一下，林墨道：“王爷，我觉得，这个味道，我昨天晚上好像才闻到过。”
龙旭尧脱口问：“你在哪里闻到的？”
“好像，马宣篱笆小院花圃中的兰，似乎就带着这种诡异的气味儿。”
脸色顷刻间变得煞白，龙旭尧腾地站起来：“你说甚？你昨夜去马宣的小院了？
你方才说，能分析出李元杰一案始末，与你昨晚的经历有关。
你所谓的经历，就是昨晚单独与马宣过招？”
龙旭尧这一下子站得突然，马车车厢内高度有限，他的头顶登时重重撞在车顶上，直痛得频频皱眉。
见龙旭尧急得额上青筋乱跳，一张俊脸又痛得扭曲，竟带着几分罕见的孩子气，林墨有些心虚，又有点哭笑不得。
将龙旭尧拽下来做好，林墨用手摁住他的头，一边帮龙旭尧检查头顶伤势，一边将今晚在西院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叙述给龙旭尧听。
本想着事情解释清楚，龙旭尧会理解她，至少安慰两句。
不料，听完之后，龙旭尧推开林墨的手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厉声道：“混账东西！你好大的胆子，谁让你孤身去试探马宣了，你可是想死？”
“我……”林墨登时噎住。
认识龙旭尧以来，他何时用这等口吻同林墨说过话？
便是最早以刘诚的身份将林墨强行掳去西柳村验尸，龙旭尧也处处呵护，几乎事事都顺着林墨。
眼下，自己刚刚经历了一整晚的惊心动魄，吓得七魂尚未全部归位便要进宫去验尸，帮忙救人，龙旭尧不感谢，却张嘴就训斥她。
心中委屈，林墨一把挥落龙旭尧的手，直接坐到对面，固执地扭过头去，看都不看龙旭尧一眼。
车厢内的氛围一下子凝固起来，空气都显得有些黏稠。
半响，龙旭尧才挪到林墨身边，扯扯林墨的袖子，小心翼翼问：“墨儿？你……你是在跟我生气吗？”
“我哪敢与定北王生气？我不过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罢了，不敢有这么大脾气！”
“还说没生气，小嘴上都可以挂油瓶了！”
“谁嘴上可以挂油瓶了？你才……”话未说完，林墨怔住。
方才她生气，索性勾颈垂眸，扭过头去不理龙旭尧。
哪曾想，龙旭尧竟低了头，将脸翻转过来，直接伸到她眼皮子底下。
此时反唇相讥，林墨不由自主就将脸转了过来。这般，登时和龙旭尧正正来了个面对面。
一对上她的脸，龙旭尧便咧嘴笑起来，两排洁白的牙齿甚是耀眼。
而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还冲她不停眨巴眨巴，像只用尽全力想讨主人欢心的小奶狗，说不出的可怜巴巴。
这等眼神和动作如果是狗蛋或者芙儿小姐那样的孩子做出来自然萌宠可爱，但被龙旭尧这种块头和气场都无比强悍的人做出来，当真……惊悚！
林墨下意识抖了抖，又抖了抖。
见林墨被自己闹得面红耳赤，连大气都不敢出，龙旭尧终于缩了回去。
他用大手胡乱在自己脸上用力搓了搓，温柔道：“墨儿？你知道我为何发这么大火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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