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对于五年前才从那个苦海里头逃出来的秦婳染来说,还是现在刚刚离开没多久的秦辞年与秦迎年,秦家无疑都是一个充满了噩梦的地方,而提起了城里,就会让后两人不由想到了秦家,会有这种反应也实属正常。
然而秦婳染自己年岁都不大,小孩子的心思又是东串西串的,有时候谁也不明白他们的意思,此时秦婳染看见秦迎年眼中突然有了泪水,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正手忙脚乱的要给她擦眼泪,秦辞年却放下了手中的虾,认认真真地看了过来。
“阿姐是不是要把我们送回秦家去?”
秦辞年目光中有几分受伤,却还是没有像妹妹那样流出眼泪来,而只是对上她的眼睛,里头满是真诚。
秦婳染这才算是明白过来,赶紧摆了摆手,“不是回秦家,就是东家要回去了,咱们总得跟着人家一起回去。你们放心就是,阿姐肯定不会把你们送回去的。”
秦迎年听到此处才算是自己抹了抹眼泪,眼巴巴的看着秦婳染:“真的?”
秦婳染只觉得心中一阵软和,揉了揉她的头,认真说道:“阿姐肯定不会不要你们的,毕竟我弟弟那么聪明,妹妹又是如此玉雪可爱,我怎么忍心把你们送回秦家那种地方。”
知晓是自己误会了,秦迎年也就自己收了声儿,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确切的想要大人哄她。然而就是这一点让秦婳染觉得十分心疼,可她也知道这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解决的问题,对待这样的孩子就只有慢慢的让她改变,过程之中需要很多的耐心。
就像当初李老太爷对她时那样,即使脾气那么坏的一个老人家,在面对她的时候也是绞尽了脑汁去缓和自己面上过于严肃的神情。
秦婳染相信自己也能够做到。
在这里和弟弟妹妹说好了要离开的事情之后,也就只差与赵礼那边知会一声。
李瑛玥当时正准备去上菜,结果一听见她说这两天就要离开的事情,直接就把自己手中的两个盘子递到了别人手里,转头来与她说道:“小姐要不然也带上我吧,我能给你帮帮忙。”
秦婳染如今虽然不算是受制于人,可好歹也是替别人做工,拖家带口的未免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更何况此时李瑛玥留在李记食府肯定是最好的选择,跟她过去城里头一来暂且还不知能做什么事情,二来也是带着她一起颠簸,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所以面对她这句话秦婳染就只是摇了摇头,“有安稳的日子你不过,跟我过去城里做什么?你就在李记食府好好帮忙。”
李瑛玥其实知道秦婳染是为了自己着想,也知道自己过去之后,或许会给秦婳染添麻烦,于是只能忍住眼泪点了点头。
“那要是小姐在城里头发达了可别忘了我,好歹咱们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你有好东西可带我分着一点。”
秦婳染听着有几分好笑,心中却也渐渐暖了起来,“肯定不会少了你那一份,前提是我得去挣了大钱再说,若是没有,我还得回来仰仗着赵叔给我发工钱。”
两人这么一来一往,倒把那些离愁别绪冲了个干干净净,赵礼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这两天就要走了也不知道说点好的。”
秦婳染笑了笑,在大厨房里头又看了半晌,最后离开了这个五年之中自己几乎每天都要出入的地方。
李老太爷走了,如今她也要走了,以后的日子不知要如何,可总归只要比现在好些,也就够了。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秦婳染准备去看看李老太爷,临走的时候秦辞年与秦迎年原本只是问问她要去何处,秦婳染却突然想带他们去见一见李老太爷。
于是她蹲了下来,拉住弟弟妹妹的手问道:“想不想见见外祖父?”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对于秦婳染来说李老太爷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可是对于这一双弟弟妹妹而言,却是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都没有印象。
秦婳染知道他们肯定也做不出什么从心的决定来,干脆就拉起了弟弟妹妹的手,下回再带你们去看。
小孩子毕竟还不懂这些生死,对于李泱的离开,他们知道的也就只是离开罢了,并不了解其中深意。
而秦婳染也不想弟弟妹妹这么小就接触这些,倒不如等到他们年岁大一些,再带给李老太爷看一看。
到了李老太爷坟前的时候,墓前放的水果都已经发烂了,看来这两天根本就没人过来更换,秦婳染又哪里会不知晓那两个舅舅根本就不能指望,于是从食盒里头拿出了几个菜来,在坟前摆了一排。
“他们都说我不是李家人,所以我送的东西外祖父肯定也收不到,可我就想给你送些,你要是吃不着就看看,说不定也能解解眼馋。”秦婳染轻松地提了一句,跪在坟前,面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做的都是你生前最喜欢吃的,你若是还想吃什么,就给我托个梦,我下回再给你做。不过过两天我也要走了,不在这个园溪镇上,只怕也就时不时的能过来看一看你,你可别骂我不孝顺。”秦婳染手中开始叠起了纸钱,虽然那店家跟她说了好多遍女孩儿烧纸家里头长辈都收不到,可她还是固执的买了那么多,就是生怕李老太爷在底下没钱花。
毕竟他那两个儿子都是不教的,这才走了几天,就再也没来看过,连礼数竟都不顾了。
“我总得有自己的生活才行啊,不然一直待在这个远溪镇里头,哪里能够把那个食谱里头的菜式都传扬出去?毕竟外祖父前些年的时候开店不也是在城里头?应当知晓只有那些大地方的人,才会对这些容易接受。”
“你也不必担心我,左右你之前不是给我指了两条路吗?我瞧着那个沈家公子似乎是个好人,我就随着他去了,不过我不是嫁他,就是给他做半年的工。还有弟弟妹妹我也接回来了,秦家那边没怎么拦着,毕竟外祖父也知道我娘走后就是那位姨娘当了家,我寻思着她肯定也不会对弟弟妹妹多好,还不如跟了我,我肯定不会害他们。”
秦婳染其实一直都是个娇气的人,因为有李老太爷的存在,所以每每大舅和二舅或者是她们家里头的小辈欺负她时,她总是会与李老太爷告状。这个时候总归都是能告赢,李老太爷会跟她说别与那些黑心肝儿的计较。
可到李老太爷病重的那段时间她才知道,他因为自己这些年究竟烦了多少心,所以到这个时候秦婳染还记着报喜不报忧。
毕竟以前李老太爷若是心中不高兴了还能骂还能打,如今天人永隔,就算是再怎么忧心也没半点用处,还是帮不了她。
索性她也就不叫李老太爷烦心,说些好的,他也应当能够放心下来。
就这么在李老太爷坟前说了许久的话,秦婳染硬是跪到腿都麻了,手中的纸钱也早已烧了个精光。
“或许是许久都没见过外祖父了,以往我也没那么能说,怎么今日就说了那么多?怪烦人的。”秦婳染揉了揉眼睛,感受到手上头有微微的潮意,又不动声色地擦了擦。
“这边风沙真大,容易叫人迷眼,我就不在这儿陪外祖父了。外祖父也记得好好的,别忧心那么多,大家过的都比你舒坦,你又何必忧心?”
她说着站起身来,捶了捶自己发麻的腿,说出的话轻松随意,好似经风一吹就能吹散一般。
“天儿也不早了,我还得回去做晚饭,你是不知我今儿个做的那个金丝凤尾虾有多好吃。不过你肯定也尝过,才会记到了食谱里头,估计也不稀罕我的手艺。”
天上渐渐下起了小雨,秦婳染出来的时候没有拿伞,这里实在是留不得了,她恋恋不舍的转过身去,却还是没忍住和李老太爷说了最后一句。
“弟弟妹妹我会好好养,那食谱里头的菜我也会替你传扬出去,你放心就是。我肯定会比现在过的更好。”
这片空地葬的都是李家的祖祖辈辈,秦婳染拿着之前准备好的那一沓纸钱一路烧了过去,让这些长辈也替她照顾照顾李老太爷。等除了这里之后,小雨才慢慢变大起来,秦婳染拿手在上头遮着,可也不过是稍稍低下了头,就看见了面前出现一双脚。
顺着那双脚往上看去,竟然是沈临舟。
“走吧。”他没问什么,就只是撑着伞站在她旁边,做势要往前走去。
然而秦婳染却愣在了那里一时之间没回过神来,沈临舟走了两步看人没追上来,这就微微蹙眉转过头去,“眼看着雨就要下大了,还不走?”
秦婳染这才赶紧跟得上去。
“你怎么来了?”秦婳染心中多多少少有些疑惑。
“我就知道你没带伞,于是过来找你。”
听着这句话,秦婳染只觉得心中微微一暖,跟在他的身边忍不住就往后头去瞧,好像是在与李老太爷说让他放心,如今除了他以外,还有别人关心着自己。
“舍不得?”沈临舟看她频频往后望,于是问到。
秦婳染点了点头,“我这辈子最感谢的就是我外祖父了,这么多年以来他为了养大我教我道理可费了不少心思,比我爹娘要好太多。所以说舍得,我肯定是舍不得,但是我知道他也想我好,所以我自己也要过得更好才行。”
沈临舟也挺赞同她的想法。
“不过比起舍不得,我还是更加担心我走后,怕他坟前长了草了也没人去看他一眼。”秦婳染长长叹了一口气,其中担忧的意思是分明显。
这种村镇里头的人其实是有些迷信的,对于人死之后会去往另一个地方深信不疑,而沈临舟对此不置可否,就只是问道:“你两个舅舅一点也不管外祖父,你心里会恨他们吗?”
秦婳染听到此处微微一愣,随后却出乎沈临舟意料地摇了摇头。
“我又何必恨他们呢?说到底我姓秦他们姓李,还是晚辈,没有资格去管那么多,我只是替我外祖父觉得难过而已。”
秦婳染微微仰头看着天幕,细碎的雨点砸下来,她想起了刚来远溪镇的有一天晚上,李满在外头喝的烂醉如泥被人拍到了李家老宅来,说是欠了不少银钱,那时候似乎也下着这样的小雨,秦婳染一个人缩在门边上,就这么往外看去。
李老太爷在镇子上也算是有些威严的,毕竟远溪镇大多都是姓李的人,而李老太爷的辈分较高,所以这些人也没对李老太爷如何。
可是该想的账却是不能不算的,那几个凶神恶煞的男子就这么堵在了一块儿,拿了好几张按了手印的借条上来,给李老太爷一一数着李满欠他们的钱。
“老太爷也别怪,咱们做的就是这点小本营生,也是看在你老人家的面子上,才让他赊了这么多,如今他还不回来,你这个做老子的自然要替他还。”
你老太爷当时被气的面色铁青,赵礼更是压根不愿意管躺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的李满,咬牙切齿的骂了回去:“从来就只有父债子偿的道理,他这么大一个人了,有什么不能自己担着?非要来找老人家,他自己不害臊,你们还帮衬着他?”
为首的大汉啐了一口唾沫,对赵礼就没那么客气了,“你要是看不上他就骂他是废物,跟我们可没半点关系,总之欠的钱今日我是一定要讨回来的。”
“那你们去他家讨去,都分家这么多年了没见他往老宅拿过来一分钱,倒是顺了不少,家里头可有的是钱。”
“你当我们不想去他家里头么?他那婆娘闭门不出,那么结实的一扇红漆大门咱们踹都踹不开,她还扬言光是这门就值二十两银子。还是你们这李家老宅的门好开,随手这么一推就进来了,可不就得跟你们要钱?”
赵礼与那些人吵得不可开交,总归就是不希望离老太爷拿出这些钱来,后者也是被他们吵得不耐烦了,怒斥了一声,“都闭嘴!”
两方果然都闭上了嘴,只不过赵礼心中是怎么也意难平,而对面的几人却吊儿郎当,一点也没有把李老太爷的脾气放在心上的意思。
到最后果然还是李老太爷妥协,对他们放缓了语气说道:“一百两我暂且拿不出来,你们不若随我去一趟他家,我去找他媳妇儿拿钱。”
这句话刚刚说出口,躺在地上就跟装死一样的李满就立刻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指着李老太爷嘴里就没好话。
“老头子我可告诉你,别说是这一百两了,就哪怕是一千两一万两,你也得给我,这是你欠我的。”
一个被父亲养到中年还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男子,如今却指着父亲的鼻子骂这是父亲欠他的,听着总让人觉得有几分讽刺,甚至是不可思议。可李满确实是做到了,而且这么多年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只是很少会说个明白。
李老太爷没说话,任凭赵礼和他吵了起来,那来要钱的人原本还当着一个热闹来听,可是时间也渐渐晚了,他们都觉得有几分困倦,拍了两下手就说道:“我可没时间伺候你们,这钱老太爷若是不想拿的话,倒也行,咱们就把你这儿子丢到江里头去喂鱼。反正也是个不孝的,要他还指望给你养老不成?”
说着几人就上前拉扯起来。
李满本来就是个色厉内荏的,此时人一上手下了狠劲,他心里头也有几分怕,只能一边挣扎一边骂道:“老头儿我可告诉你,你年轻时候欠下的那些糊涂帐,任凭你现在拿多少个一百两都弥补不清。今日若是我真的被投了江,到地底下我见着了我娘和祖父祖母,我一定会在他们面前说道这件事情,我看他们会不会半夜来找你!”
这番话算是口不择言,却也是正好说到了李老太爷的伤口上去,让他一时之间握紧了手,咬牙切齿。
最后人自然也没有被投江,那一百两是李老太爷拿出来的,他回去屋子里头翻出了床底下的箱子,就在秦婳染的注视之下,打开了那几年都没动的锁。
那里面是他存着养老的钱,他原想等哪天自己累不动了,就拿这些钱来花,一直花到自己进棺材,最好连葬礼的钱都能自己筹备。
显然是没把这两个儿子会替自己养老考虑到其中。
于是李老太爷把钱一拿出来,李满就被放开,那些人掂量着钱走了,还忍不住对李老太爷说道:“这种儿子还要来做什么?因为他累死累活,他却只知道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那些人的话无疑是正确的,纵使李老太爷对这两个儿子抱了多年的希望,盼着他们能够有所改变,不至于和自己父慈子孝,至少也能安排好自己的生活。
可是第二天李满就偷走了那个箱子,不顾那箱子是李老太爷的夫人留给他的遗物,直接将之劈了开来,拿到了钱就把那木箱随便丢在了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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