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材第一行,写的就是“取猪的大肠洗净”,光是看着这几个字,秦婳染就能感觉到一股味道扑面而来,忍不住就蹙了眉心。
肠子本身就是属于猪下水的那一块,如果说内脏还有人吃的话,那么这大肠是肯定没人下得去嘴的。毕竟一想到猪的排泄物都得从大肠里头出来,想想就让人觉得难以接受。
可是李老太爷既然记载在了这食谱之中,就说明他必定是见过也吃过、甚至仔细研究过的东西,秦婳染对李老太爷有一种盲目的信任,此时也就犹豫起来。
大不了试试?
秦婳染心里打定了主意,立马就把那页夹了个树叶做标记,书也赶紧合上,生怕又看见什么超脱自己认知之外的东西。
去买大肠,其实也不是简单的事情,要知道一般杀猪的人家再卖了肉以后,那些猪下水除去自家吃就是丢了,可大祁国泰民安,远溪镇又在皇都镜内,不论是卖肉还是买肉的人家,总归不会穷到吃下水的地步。
因为买的不是什么干净东西,秦婳染这一次也就没带着弟妹一同过去,而是自己拿着钱袋,谁也没有告诉就偷偷走了。
只不过出门的时候没忘留了个字条,怕他们过来找自己没看见人会担心。
远溪镇这一块大多都是李姓人家,秦婳染要去的这一位李屠户家里也和李老太爷有几分关系,再加上过往两方多有合作,是以此事一看见她来面上就堆了笑。
“前些时候不是赵礼忙活这些采买的事情吗,怎么你今日倒是亲自来了?”李屠户问了一句,随后就拿着刀拍了拍案板上的肉,“你瞧瞧这猪都是咱们现杀的,可新鲜着呢,这回要多少?”
叫他把自己当成做生意来了,秦婳染也多少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可是想到沈临舟之前的一番话,她又终于是开了口。
“我就想来问问李叔家里头有没有猪肠子,我想买些回去。”
“猪肠子?”李屠户十分嫌弃地扇了扇鼻子,好像当时就闻见了那股味道,赶紧摇了摇头,“咱们家里头不吃下水,这猪肠子自然也早早就丢了。你买那些做甚?腥臭的玩意儿可入不了口。”
也不怪李屠户一下就猜她是要买回去做吃的,毕竟李记食府本来就是做吃食的地方,秦婳染随着李老太爷学了那么久也就是这门手艺,她来自己这儿不是买食材又能是如何?
可也不得不说他猜的确实不错,秦婳染脸上的笑僵了一僵,之后还是继续说道:“前些时候我想起了外祖父与我说过炒猪肠,此时就想着试一试,李叔如果现在没有,下回杀猪的时候能不能替我留些?”
见她确实是不听劝告,李屠户也只能摇了摇头答应下来,“你家的老爷子点子就是不少,带出你这么个小徒弟也是想法奇特。赶明儿我这儿又得杀猪,到时候给你把猪饿上一两天,也干净些。”
秦婳染听着就觉得头皮发麻,可为了尝试,也就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那就有劳李叔了。”秦婳染这么说了一句,随后就离开了这猪肉铺子。
“秦丫头怎么什么都没买就走了?”李屠户的媳妇儿出来正好看见她离去的身影,有些疑惑的问道。
而李屠户却摇了摇头,“她家那老爷子走后,李记食府就换了东家,她现在日子估计也不好过,跑我这儿来买下水呢。”
“买下水?”李屠户的媳妇儿眉心紧紧皱着,“总不会连肉都买不起吧,这下水咱们自家都不吃,她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这我又如何知晓?更何况她买的若真的只是下水还有的说,毕竟那肝是好东西,可你猜猜她过来与我买的是什么?”
李屠户的媳妇儿摇了摇头。
“她跟我买那猪肠子,你说这东西说恶心是真的恶心,就那股味儿我杀猪清理的时候都差点没吐出来,她竟然还要拿去入菜,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听得此言,他媳妇儿也是有些惊异,随后心直口快的就骂了起来。
“好端端的这是造的什么孽?一个小丫头罢了,一顿饭能多吃他们一碗饭不成?李家那两个也是黑心肠的,对这么个小丫头如此苛待,也不怕遭了天谴。”
话音刚落,李屠户就看见李德自不远处走了过来,面上都还沉着,显然是把他们的话听了个完全。
于是李屠户只能扯了扯媳妇儿的袖子,示意她少说一些。
这是早市,周围卖猪肉的铺子也都开了张,此时聚集一大群的人,李屠户的媳妇儿说那一番话自然有人听见,再看看李德的脸色,纷纷都停下了脚步观望起来。
然而李屠户虽然在旁边提醒了,他的媳妇儿却是个直爽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丝毫不怕得罪人。
“你瞪我做什么?怎么着?我说的不对?”一连三问将李德骂的脸色更黑,她却丝毫不将人放过,“你家老爷子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造的孽,这辈子摊上你们这两个儿子,吃他肉喝他血也就罢了,养个孩子,他走后还要看你们脸色。那还是你们亲外甥女呢,眼下被逼到如此地步,你们当舅舅的脸上还真是有光。”
此言一出,众人也就都议论起来,对着李德指指点点。
举人老爷确实是光宗耀祖,可说到底这举人的功名也不能给自家田地减免赋税,笑话自然也是能看的。
而李德在这指点之中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愤然离开。只是心里头却还是记了秦婳染的仇,觉得这一切也不过都是因她而起。
秦婳染不知在她走后李屠户的铺子上还有了这么一出,往糕点铺子里头逛了逛,就提了不少时下孩子们最爱吃的点心,准备回去给弟弟妹妹当零嘴。
只不过还没到家门口,就直接被李德堵在了当场,立刻就有些戒备起来。
不过李德到底是比李满要脸一些,不会做出什么很跌他举人老爷份儿的事情,秦婳染也就不怎么惧他。
“大舅有何事?”秦婳染问道。
李德看了看她手上提着的点心,面上的神情晦涩难辨。
“老头子应该给你留了不少好东西吧,我看你这几日生活的倒也不错,听说还能花二百两把你那一对弟妹给买了回来,好吃好穿的伺候着。这些东西我不管你要也就罢了,你为何还要到外头去丢人现眼,要打我的脸面?”
秦婳染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他究竟在说什么丢人现眼,十分不耐的说道:“我没有要针对两位舅舅的意思,只要舅舅们别来找我的麻烦,咱们相安无事也就罢了。”
“我何时来找过你的麻烦?倒是你,这不便宜的点心你都买得起,为何非要去铺子里头买下水装可怜。”
秦婳染这才回过味来,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我没那个想法,只是记得外祖父曾与我说过大肠的做法,所以想要试试罢了。”
“你当我会相信你这番话?”李德冷冷嗤笑了一声,“你这丫头从小鬼点子就多,但凡有一点点对你不好,那必定都是要原原本本告诉老头子。如今他走了没人给你撑腰,我奉劝你还是消停一点儿。”
秦婳染听他这一番话只觉得有些好笑,“怎么照大舅这意思,我受了委屈还必须得全都受着,不能与旁人说了?”
谁知这话问出口来,李德却是一副理所应当,“寄人篱下这四个字老头子难道没教过你?不过想想也是,他那样疼你娘,对你也是比对咱们的孩子好上太多,估计也没教过你住在旁人的地方,就得听话些。”
秦婳染拿着点心的手微微攥紧,直把那纸袋的边缘捏出了一圈的褶皱来。
李老太爷生前曾跟她说过无数次,既然来了李家,这老宅就是她的家,哪怕之后两个舅舅根本就不待见,李老太爷也只是十分气愤地说这个家是由他做主,她犯不着看别人的脸色。
而今等人走后她才知晓,有时候“家”并非是一个地方,而是那个人罢了。
“那大舅想如何呢?”秦婳染心中微微平静,看向李德的目光之中也是无波无澜。
李德似乎被她这一眼看得有些怔住,似乎是以为眼前这小丫头肯定会为自己的一番难听话有所动容。
可就算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李德还是板起了脸来。
“如若你乖乖离开李家老宅,自此不出现在远溪镇中,我或许还能放你一马。”
“大舅可真是会说笑,”秦婳染也不和他客气,直接就是冷笑了一声,“外祖父走的时候我把他留给我的地契转交给了你,你却自个儿把李记食府和老宅两处地方都卖了出去,如今这两处现在的主人好心收留了我,你又凭什么让我离开?”
“你当我不知道那人与你是何等关系?你跟你娘还不是一样,眼巴巴把自己家里偷的东西捧到旁人手上,却还不知被人诓骗替他人做嫁衣。”
“大舅是听不懂人话?”说到此处,秦婳染是真的没有耐心在与她解释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毕竟有些人若堵上了自己的耳朵,旁人就算说的再多他也都当听不见。
“我最后再与大舅说一遍,李家的东西我一样也没要,这两处地契是你和二舅掉进钱眼子里才拱手让出去的,你可别拿我娘说事儿。”
秦婳染说着转头就走,也不管李德那铁青的脸色。
可是后者又如何能够放过她,一只手直直朝她抓了过来,直接就把人摔在了地上。
秦婳染的手在沙石上狠狠磨了过去,当时就出现了几条血痕,也让她心里稍稍有些慌。
“大舅可想清楚了,”秦婳染强自镇定,“我若是喊上一声,你这举人老爷的名声可就毀了,到时候别说是做官,你走出去都是得被人指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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