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散人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审视,她发现他站定如钟,丝毫不为这小小术法所困,不由得喜出望外。是他!一定是他!她找了许多年,兜兜转转,怎么也没料到,眼前的少年才是合格的传人。很不错,模样清俊,饱读诗书,绝顶合适的容器。
她感觉心上的灼伤减了许多,耐着性子为他解答:那光,是丫鬟的感情。每个人的七情六欲,都是有颜色的。暗色的,代表着恐惧,金色至纯,白色意味着浅薄,玫瑰色主姻缘,橙黄色主事业,不同的颜色寓意着不同的欲望和感情,而颜色的深浅关乎着七情六欲的深浅。她指着府上的那些走来忙去的下人,一一解说。在她面前,每个人都是透明的,不管他们有什么念头,她都了如指掌。
“但他们都不如你,我的小少爷,你前途不可限量。”
卫来怕了,浑身战栗。他自以为读了许多书,并不畏神鬼邪说,但事实就在眼前,他不得不信,这个年轻的女魔头,能轻易掌控他人的命运。她来家里,一定是有所图谋。不行,不能让她继续待在府上。卫来跑去找母亲,却见仇散人跟母亲站在一起。
徐氏坐在桌前,在剪裁一匹绸缎,她预备给儿子做一件新衣,让他穿上参加州试。她请了仇散人来,恳求这位高人施法,让儿子能一举得中。她允诺,为仇散人做一块长生牌,此生供奉。
仇散人拿着拂尘,站在徐氏身后,挑衅地看着卫来,还对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卫来双手握拳,站在门口,迟疑着不敢进去。
徐氏慈爱地唤他过来,不一小心,剪刀剪中了手掌虎口,鲜血争先恐后地流出,很快染红了缎面。徐氏似乎忘了疼,呆呆地端坐在椅子上,继续裁剪料子。四下无声,仅有剪刀咔嚓咔嚓,发出单调而诡异的声响。卫来的心如同那绸缎,被剪成了一缕一缕,母子连心,那把剪刀刺中的不仅仅是母亲的手。
“停下!我叫你停下!”卫来冲着仇散人大喊。
仇散人一如往日,和善地看着他,仿佛眼前的事与她毫无干系。
“母亲!母亲!”他哀恸地唤着,找出纱布,为徐氏包扎。血止住了,半晌,徐氏才回过神来,她很快便接受了自己剪到手的事实。仇散人再次惊诧,眼前不足二十岁的少年,竟然破解了自己的术法。身体的隐痛坚定了她的决心,不能再等了,必须有所行动,才能迫使卫来接过手中魔障。
“夫人,待贫道为您施法,这小小伤痛很快便会消散。”仇散人扮演者一个道者应有的慈悲。
徐氏拒绝了。她不愿意仇散人为自己的小伤耗费仙力。
卫来无法承受母亲毫无底线的仁慈,他定定地瞪着仇散人,以请教之名将她带到了宅院的僻静处。
“开个条件吧,到底要怎样,你才能离开我家?”自幼见着父亲跟南来北往的客商谈生意,卫来多少有些经商天分,他很清楚,跟心怀不轨的仇散人,只能谈条件,无须浪费口舌讲道理。
仇散人咯咯地笑了。笑声刺骨,有得意,有癫狂。
“只要你跟我走!”
原来她看中的是自己。可自己是个文弱书生,她有什么可图。家中独子,自然不能抛弃父母。卫来冷着脸,“你可以提别的,唯独这一项,不行!”
“那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
“不能再商量?”
“不能!”仇散人势在必得地看着他。嚯,软弱无知的人类,有什么资格跟她这位继承了伟大魔法、横渡了几百年生死的仙人抗衡呢!她倒要看看,他的倔强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坚强的人,在最脆弱时候的不堪一击,才最精彩。
卫来不愿意求她,男人应有铮铮铁骨,他说:“不管你有什么企图,我绝不会让你得逞。”
“好!”仇散人像看着兽夹中的猎物,答应了。
如果他轻易屈服,那追捕便毫无乐趣。
剪刀事件后,卫来警惕地监视着仇散人的一举一动。卫家老宅看上去格外平静,毫无波澜。而水面之下,汹涌的暗流已经狂奔而至。
仇散人的机会很快来了!
卫老爷要出远门,去祁门收购红茶。他算好了日子出门,沿途都有熟识的客商接待,到了祁门,商谈顺利,半月后,他和几个仆人押解了两车红茶回来。
卫老爷出门后不久,仇散人以云游四方为由,主动辞别。卫来悬着心,连日收到父亲的平安书信后,他渐渐说服自己:也许仇散人见达不到自己的目的,灰溜溜走了,又或许她发现新的目标,放弃了他。
变故就是在卫来放松警惕的时候爆发的。
那天,他带了三五个下人,去城外迎接父亲。城郊有一堵峭壁,是入城的必经之路。家园在望,卫老爷远远便看见了守在前方的儿子,一行人欢呼雀跃。
“父亲!”卫来朝卫老爷的车队频频挥手。
谁也没注意卫老爷的马是怎样受到了惊吓。只在一瞬间,黑马鬃毛倒立,眼睛翻白,它发出震天嘶鸣,前蹄腾空而起。卫老爷是骑马高手,但也有多年没见过如此狂野的马,再者,胯下这匹,已经是多年的老伙计,不轻易发怒。他反应不及,全身附在马背上,双手死死勒住缰绳。
老马的脖子勒出血迹,它不再听从主人的命令,高高扬起蹄子,企图将背上的负累摔下去。场面一度混乱,下人们惊慌失措,围着黑马打转,却不知道如何下手。卫来站在人群前,手握匕首,想将老马一击毙命,换来父亲平安。
“退下!给我退下!”卫老爷声嘶力竭,喝令卫来止步。老爷子已经认定,今天的事不仅仅是惊马这么简单。也许下一刻,便是生离死别。他的双眼已经被泪水打潮。
是她!
卫来痛苦地拍打着头,“我应该早就想到了!”他冲着虚空大喊,“停下!停下!我答应你!”
回答他的,是耳畔黑马尖厉的嘶鸣。它前腿刨地,一举掀翻几个下人,冲出人群的包围,朝悬崖边奔去。
“来儿,好好活着!”
悬崖下,传来卫老爷拼了全力吼出来的遗言。老马的呜咽声,久久在崖间回旋。烈日当空,四下无风,卫来觉得阳光格外刺眼,刺得他忍不住流泪。可他不能哭,父亲尸骨未寒。
他带了人,去崖下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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