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南溪知道国公府下请柬的消息时很是意外。
若她没看错的话, 卫国公府之前并未那么急切, 应当是打算等着郦家这边有个大概的决定后再商议此事。怎的忽然就让她们姐妹过去了?
只是这话她想想就罢了, 仅能搁在心里并不好与母亲姐姐商议。
翌日, 母女三人回到府里后, 自是先去海棠苑里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便将大房二房的太太姑娘们也叫了来, 一起说起此事。
因为昨儿虽说老太太给庄氏去的信里谈及了这些, 可在郦府里却是只字未提。
大太太五姑娘、二太太六姑娘听闻后俱是心中暗惊。
前者是因了事情忽然出现转机且惊且喜。后者则是不知哪里出了疏漏暗自气恼。
郑氏对此十分气闷。
她好不容易说服了重二太太邀请她和六姑娘去玩,也好早点给重大太太留下个好印象。结果如今变成了国公府邀请了郦家所有的女孩儿过去,六姑娘顿失先机, 岂不是所有的筹谋都白费了?
不过,她心里很不爽快,六姑娘的想法又与她不同。
先前六姑娘只当是要去见重二太太, 然后由二太太引线去拜见重大太太。可如今变成直接受了重大太太的邀请, 一切都与先前不同。重家的大房和二房并非住在一起。若是她在国公府那边多待一会儿,说不得届时就能见到自己一直想见的人。
六姑娘悄悄观察姐妹们, 发现四姑娘和五姑娘也面露期待, 不由得轻哼了声, 又扫了眼郦南溪。
虽然郦南溪并无任何想要争抢的意愿, 但是单单她那容貌, 就足以让六姑娘心里头不爽快了。
“祖母,七妹妹到时候也要去么?”六姑娘忍不住问道。
“嗯。”郦老太太道:“西西长久不在京城, 与京中的小姐妹们早都疏远了,正好借机在外走动走动。”
听闻祖母没有让郦南溪搀和到里面的意思, 六姑娘这才将时不时投在她身上的视线收了回来。
“过两日就要去国公府了。那里比不得家里, 一言一行都需得谨慎小心,莫要被人挑了错去。”郦老太太道:“你们若是有何疑问,不妨这个时候说出来。我也好与你们说一说。”
六姑娘按捺不住,不顾郑氏的一再示意,咬了咬唇问道:“那到时候可以见到国公爷吗?”
郦老太太听了这话便有些反感,但看六姑娘满面娇羞眼神慌乱,就有些心软了,淡淡说道:“重大太太并未提及。”
六姑娘明亮的眼睛黯了黯,垂下了头。
老太太对其他几个孙女再次说道:“你们若有何疑问不妨都说了出来。我与你们交代一下,也免得到时候慌乱。”
五姑娘就问了去国公府需要注意哪些礼仪,四姑娘问了重大太太的脾性。
郦老太太对此一一做了提点。
等到姐姐们都没再没了问题,郦南溪方才开口:“不知重家这次要办的那‘赏梅宴’是个什么情形?只请了相熟的人家,还是请了京中有名望的太太姑娘们,又或者是仅仅只有我们姐妹几个?”
郦老太太先前还是靠着椅背坐的,听了郦南溪这几句便直起身来端坐着,笑问道:“西西为何这样问。”
“若是大型的宴请,我们自然要好生打扮一下,衣裳也要选的端庄正式些。若只是寻常的茶话会,那简单随意些更好,太过华丽了反倒不妥。”
郦老太太颔首道:“没错。是这个理儿。”毕竟是女孩儿们第一次到国公府,如果装扮的不合时宜,怕是要给重大太太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没料到孩子们头一个想到这点的竟是郦南溪。
昨儿让人送了回礼去国公府的时候,郦老太太特意嘱咐了几句,将这事儿问清楚了。此刻就道:“是重大太太想见见你们,就你们几个过去,比平日里稍妥帖些就好。”
女孩儿们心里有了数,齐齐道了声“是”。
郑氏忽然说道:“既然小七能去,那我们小八也可以跟去吧?”
郦南溪和八姑娘是同年生人,不过相差几个月而已。
早先郦老太太提起这门亲事的时候,郑氏曾经也想让八姑娘参与其中,毕竟自己这房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胜算。结果被郦老太太以年纪太小为由拒了。
听郑氏提起八姑娘,五姑娘在旁笑道:“祖母让西西跟去是想让她和京里的姑娘太太们重新熟络起来。八妹妹既是一直在京中,又何须如此?”
虽然被五姑娘不轻不重的顶撞了下,但郑氏听了倒是没有说她什么,毕竟之前老太太确实是这个意思。最重要的是,她那话问出口之后,老太太明显面露不悦。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没必要再起争执惹了老太太不快。
郑氏转念一想,又觉得以八姑娘那天真的性子,若是真的跟去或许还要反倒误了事。于是释然。
郦老太太又叮嘱了几句便让大家都散了,让各自回去准备着。
杏梅见老太太一直没和四房的人提起自己,就也未曾贸然和郦南溪说起什么。待到姑娘太太们俱都走了,她向老太太行了礼,疑惑的问起此事。
郦老太太道:“先不急。到了要走的时候你再拿了东西跟着罢。”
杏梅这才晓得老太太竟都没打算提前和七姑娘说起,虽依然不解却也没再多问。
因为时间太紧,三个院子俱都忙的团团转。
蕙兰苑还算好了。有三太太过来帮衬着,又有郦南溪在旁相助,庄氏与四姑娘倒是没有那么慌乱。衣裳和首饰早先过来之前就已经备好了几套,好生择出最适合这个时候穿戴的就成。至于礼仪举止,四姑娘原本就气度端庄温婉,再稍稍的多留意一下世家的规矩,不至于到了国公府后行差踏错便好。
三太太乐呵呵的看着四姑娘将一套套衣裳穿到身上试效果,扭头对郦南溪道:“西西不也有好些衣裳么?穿上给伯母看看,你也好生选选。”
郦南溪没把去国公府的事情太当回事。毕竟她年龄尚小,上头还有三个姐姐顶着,这事儿完全不用她搀和进去。于是笑着婉拒了三太太的好意,“明早我随意选一件就好。”
三太太本还想再劝,转念一思量,西西这模样无论穿什么衣裳都好看。哪怕是件最廉价的棉布衫呢,套这孩子身上都能穿出楚楚动人的韵味来。更何况她那一箱子衣裳全都是郦四老爷和庄氏在江南给她好生置办的?
故而三太太还是继续帮着给四姑娘出主意了。
到了出行那日,郦南溪早早的就起了身。
郦老太太已经免了她们今日的请安,为的就是留给女孩儿们足够的时间好生准备准备。
郦南溪知晓母亲这个时候定然是在紧张的帮姐姐梳妆打扮,便没有去母亲屋里,而是让人给她穿戴齐整后,又慢条斯理的用过了早膳,方才往四姑娘的屋里行去。
今日四姑娘穿着玉色滚边缠枝对襟通袖袄,梳了双平髻,戴着小巧精致的羊脂玉耳坠,庄氏身边的罗妈妈正在往她发间插一朵玉兰珠花。
四姑娘相貌清丽气质温婉,这样飘然出尘的打扮很适合她。
郦南溪刚看了一眼就不禁赞道:“姐姐今日好漂亮。可是把旁人都比下去了。”
她口中的旁人,自然是说五姑娘六姑娘。
四姑娘心里本就为了今日忐忑不安着,听闻妹妹的话后,她从中辩出了几分促狭意味,顿时脸颊染上绯色。偏偏这个时候又没法转头,只能又气又羞的瞪着镜子说道:“你就欺负我这些天罢。待你往后遇到了这般的事情,看我不一日三次的说你。”
“姐姐才舍不得呢。”郦南溪走到了四姑娘的身边,和不远处的庄氏说着话。
待到四姑娘收拾停当,庄氏又亲手给她描了眉抹了胭脂,再给她上了点口脂,这才一同往海棠苑行去。
路上的时候郦南溪去握四姑娘的手时,四姑娘低声说了句“等会儿”。看到她小心翼翼的模样,郦南溪仔细一瞧才发现姐姐的指甲上新染了颜色,是淡淡的粉,不禁叹道:“好漂亮的颜色。”
“回来后我给你染。”四姑娘低声道:“这是娘特意给我找来的花瓣,昨儿晚上才寻到合适的花来染,绑了一个晚上又加上刚才这会儿功夫才颜色正好。给你留了花瓣,只可惜那时候你已经睡了,就没叫你。”
郦南溪笑道:“姐姐只管自己用就好。我平日里也不耐烦弄这些。”她总觉得将花瓣揉碎了搁在指尖有些心疼,顷刻间就让一朵娇艳的花失了颜色,故而从未染过指甲。
四姑娘知道她的习惯,却还是劝道:“以往的时候你年龄小倒也无妨。眼看着明年你就能说亲了,不打扮打扮终归是不好的。到时候母亲少不得要担心你。”
郦南溪沉默了会儿,最终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姐姐。”
顾妈妈将太太姑娘们都在往这边行的事情禀与老太太后,郦老太太就遣了人去喊杏梅,又对顾妈妈道:“你把我屋里五斗柜第二个抽屉里左手边的那个匣子拿出来,让杏梅带了去。”
那匣子里装的是一对金镶翡翠嵌金丝寿字镯,最适合年长的女性佩戴。是前些日子四老爷遣了人送东西来的时候,特意带给郦老太太的。
如今听闻要将它送人,顾妈妈忙道:“那可四老爷孝敬老太太的。”
“就它合适。”郦老太太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国公府什么好东西没有?若太差了,入不得重大太太的眼。也只它了。”
说罢,她低低一叹,叮嘱道:“你与杏梅说,东西她拿着,先不给西西。待到见了大太太后,若是其他姑娘们都送了自己做的绣活儿或是其他东西给大太太,杏梅就把东西替西西捧上去。 ”
顾妈妈心里暗暗吃惊,“老太太这意思,竟是让七姑娘也争上一争?”
对于为什么要请姑娘们去国公府做客,郦家重家都心知肚明。所以姑娘们将自己做好的绣品送给重大太太是免不了的事情。一来是表示下尊敬,二来也有将自己的女红展现给重大太太看的意思。
七姑娘年纪小,从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这些日子什么东西都没备下。
顾妈妈看郦老太太这意思,好似是让其他姑娘送绣品的时候,让七姑娘将此物送上。那岂不是……
可老太太分明之前已经打算不让七姑娘搀和到这件事情里了,毕竟她的年龄还小。
顾妈妈越想越不解,又因等会儿得好生叮嘱杏梅一番,只能将话问的清楚明白些。
郦老太太想到这几日来观察的情形,就不禁暗暗摇头,喟叹道:“让西西也试一试罢。其他几个,我不太看好。”
五姑娘心思太深,六姑娘急功近利,四姑娘又是个性子绵软的。唯有西西,进退有度当得起宗妇。
若重大太太当真是在认真为国公府挑选夫人,还是让西西一道过去稳妥些。
顾妈妈有些踌躇。
她是跟在老太太身边几十年的老人了,很多话都可以在老太太跟前提起。既是心里担忧着,她便劝道:“可那卫国公听说性子不太好,我怕七姑娘年纪太小,未免有些吃亏。”
“莫要尽信人言。”郦老太太摆摆手道:“我觉得那孩子还算不错。”
她曾经路遇卫国公。
当时她正要去往京郊镇上的一条小路。那小路不算宽,仅容一车经过。结果一帮武将纵马而来,与她的车子在街角处对上了。一个要往左转,一个要往右转,走的都是同一条道。
郦老太太知晓自家当初对卫国公做的太过冷漠了些,想着他应当不会让路。且对方一帮武夫煞气腾腾,硬拼怎么都是自家吃亏,老太太就打算让自家车子先行让开。
谁知对方听闻是郦家老太太的车子后,竟比她早一步有了行动。卫国公虽未下来向她请安,却亲自止了那一帮兵士的马,让兵士们都策马稍稍后退了些,请她的车子先行了过去。
郦老太太便觉得,都说那孩子不近人情,但他心里其实还是有分寸的。
后来再一打听,军中将士对他评价极高,老太太就更为放心了。
顾妈妈只能劝一劝老太太罢了,无法左右老太太的决定。看郦老太太主意已定,顾妈妈并未再多说什么,领命而去寻杏梅。
对于祖母让杏梅跟在身边,郦南溪和旁的姑娘们都没觉得有甚异样。毕竟郦南溪的年纪较小,老太太想必是怕她说错话做错事才做此安排。
上了马车后,四姑娘显然十分紧张,脸色苍白,手里不停的绞着帕子近乎要把那丝帕扯烂。
郦南溪见状忙寻了话题和四姑娘不时的说着别的事情,半点儿也不提国公府三个字。渐渐的四姑娘放松下来,脸色也好看一些。姐妹俩就笑着谈论起晚上回到家中该吃什么好,又缠着庄氏让她在家中给准备好吃的。
庄氏一一应了下来,笑道:“你们两个一会儿互相帮衬着些,莫要让人给欺负了去。”
不知重大太太是否有意要看一看姑娘们的行事做派,单单只请了姑娘们,并未请太太们。郦老太太便叮嘱了三位太太,将女儿们送到国公府再给重大太太问个好便归家。而姑娘们则要待的久一些,等到午膳后方才回来。
虽说四房有两个女儿同去能够有个伴儿,但比起大房和二房来,庄氏反倒更为担忧自家的孩子们。
五姑娘和六姑娘是自幼在京中长大,深知京中习惯。竹姐儿和西西待惯了江南,不知会不会在一些细节问题上惹了重大太太不快。
庄氏一手一个握了女儿的手,恳切说道:“你们等下互相照看着些。若是有甚事情,切记莫要出头。”
她与四姑娘道:“即便事情不能成,也无妨。保重自己最要紧。”又和郦南溪道:“西西凡事忍让着些,在旁人家做客不比在自己家里。”
姐妹俩齐声应了下来。
庄氏这便稍稍放心了几分。
说实话,女儿们都是听话懂事的,比起大房二房那两个惯爱出风头的,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可她怕只怕孩子们低调行事不去惹麻烦,麻烦却会主动找上她们。毕竟这两个孩子样貌性情都太出挑了些。
特别是西西。
今日郦南溪穿了一身湘妃色百蝶穿花纹袄裙,梳了简单的双环髻,并未戴珠花,而是在两边的发上各缠了一串红珊瑚珠串。虽然简单,却衬得她容颜更加娇俏无双。
庄氏给郦南溪整了整她发上的珊瑚串,想到小梁氏和庄明誉,忍不住极轻的叹息了声。
车子行了许久,待到车外的人声渐渐消弭无踪,四周静寂下来,郦南溪就撩起了一点点的帘子往外看。四周已然是红砖青瓦,树木林立。
四姑娘拉了郦南溪一把。郦南溪便将帘子放了下来。不多时,车子在一处高门朱户前缓缓停下。
早有重家的仆妇等在门前,引了太太姑娘们从角门入内。门内停有轿子。待到大家上了轿,就由轿夫抬到了垂花门处。
自打老侯爷故去后,大房就一直十分“热闹”,渐渐的与二房的关系也愈发紧张。卫国公府赐下后,大房便搬入了国公府。而重老太太和二房依然住在以前的老侯府宅子里。
也是皇上爱护卫国公,赐下宅邸的时候特意择了侯府紧挨着的那一个大院。不然的话一家分成两家住得远了,难免被人诟病。
如今两座府邸不过一墙之隔,中间还有偏门想通,来来往往的倒也相安无事。
重廷川一早习了武后就在屋里练字。写了两大张后把笔丢弃一旁,摸了本书自顾自看着。
万全收拾屋子端茶递水的来来回回七八趟了,都见重廷川还是对着之前那一页,不禁有些忧虑,低声道:“爷,可是有什么事要小的去做?”莫不是军情有了什么变故?
冷不防屋里响起人声,重廷川慢慢地抬起眼眸,望向万全。冷冷的看了他片刻后,啪的一下将书合上,搁在了旁边书册之上。
沉吟许久,重廷川问道:“廷晖在不在府里?”
“在。”万全笑道:“九爷听闻郦七姑娘今日要来,特意一早就起身了,看那意思是想着当面再谢一谢她。”
重廷川淡淡“嗯”了声,眼帘低垂,望着金丝楠木桌案的纹路,沉默不语。
那日山明寺里,常福已经在小丫头面前提起过“九爷”的事情。依着廷晖回到家后所言,当初在庄子上应是在小丫头面前提起过他这个哥哥。
那丫头很是聪慧,十有八.九怕是已经猜出了他和廷晖的关系。如若让她在这个时候见到廷晖……
事情怕是会有些不太好办。
重廷川心下有些烦躁,抬手将手边那摞书册猛推到一旁,吩咐道:“你将廷晖叫来我这里。郦家人走前不许出了这个院子。”
万全没有料到重廷川会下了这样的命令,忙道:“若太太知晓爷将九爷叫来这里拘着,怕是——”
“无妨。”重廷川道:“若她问起,你便说我怕廷晖贸然出去冲撞了郦家女眷,她自然会同意。”
重大太太十分看重自己的亲生子。若是知晓重廷晖想要主动去女眷那边,她头一个想到的便会是那么多的女孩在场,少不得会扰乱了她宝贝儿子平静的心,定然不会答应。
万全听闻后心下了然,急忙出屋去了。
左右看不进书了,重廷川索性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的慢慢踱步,又不时的望向门边。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常安来报,说是郦家人已经进了国公府上了轿子,正往垂花门去了。
重廷川先前一直紧蹙的眉心忽地舒展开来,自言自语道:“左右无事,不妨过去看看。”
主意已定,他当即大跨着步子出了屋,择了院旁无人的小径,朝着垂花门行去。
国公府内树木茂盛。虽然如今已经到了冬日,即便没了如盖绿荫,树木交错间依然可以遮掩住身形。
重廷川缓步踱至高大树木旁负手而立。
不多时,轿子均被抬了过来,从上陆续走下几人。
重廷川随意扫了眼,便将视线凝在了穿了湘妃色袄裙的女孩儿身上。
即便天气寒冷,少女们也基本上都穿得有些单薄,现出袅娜身姿。
唯有她,穿得厚实不说,外头还又罩了个斗篷,甚至将斗篷的兜帽拉了下来戴着。
那兜帽很是宽大,从他这样的高度俯视去看,居然遮挡住了她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就留了个小巧的下巴在外头。五官仅仅能在行走间隐约可见。
重廷川忍不住低低笑了。片刻后,当女孩儿仰头朝天看了一眼、兜帽从她头顶滑落后,那笑容就在他的唇角慢慢凝滞。
重廷川回头望了眼,招手将一直悄然跟在他身边的常安唤了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常安听了他的命令后,甚是惊讶,苦着脸小声道:“爷,小的去哪里寻那么个精巧玩意儿去。”
“我屋子里就有。那白玉碗的旁边有个匣子,你打开瞧瞧,找出来想办法送过去。”重廷川顿了顿,又道:“莫要让旁人发现了。尽快。”
常安是在他身边待惯了的,平日里得了命令定然会即刻去办,故而他甚少特意强调甚么。
如今听了重廷川这番话,再看重廷川神色凝重,常安心下一凛,片刻也不敢耽搁,甚至于没时间和重廷川行礼说“是”,就快速移步往书房行去。
重廷川定定的看着那边,待到湘妃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垂花门内,这才眸色沉郁的往回行去。
常安拿着怀里的东西,闪身进了垂花门内,沿着小径一路紧追过去,神色阴晴不定。
他怎么也没料到,爷的屋里竟是真的有那种东西。这还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
将脚步放到最轻,即便踏在落叶上依然无声,常安紧追着太太姑娘们行了一段路,很是有些拿不准注意。
做成此事,需得让那一位单独待着才行。偏偏此刻那么一大群人在这儿,想要让其中一个落单也是不易。
暗自观察了会儿,常安顺手捡了一个脏兮兮的小石头。他看了看四姑娘,又看了看郦南溪,当机立断打定主意,拿着手里脏兮兮的石子就抛向了四姑娘的裙边。
四姑娘哎呀一声,看着裙子有些脏了,当即大急。
庄氏就在她的身边,见状亦是有些慌。须知这样仪表不端庄的去见重大太太,怕是会很影响第一印象。
“无妨。我带你去旁边擦一擦。”庄氏安慰四姑娘道:“幸好现在没有雪了,只有些浮灰,很快就能擦净。”
跟来的丫鬟此刻并不在她们身边,而是由一个婆子引了从另外的路走的。所以此刻只能她亲自来帮女儿。
前面大太太二太太她们发觉了这边的异状,忙问怎么回事。
庄氏说道:“我和竹姐儿说两句话,你们先走便是。”
因着负责引路过去的丫鬟就一个,她这样一说,那丫鬟就有些犯了难,不知该先引了大太太她们前行,还是说一同等着四房的人才好。
郦南溪笑道:“这位姐姐您只管先去。我在这边看着方向,等下就和母亲姐姐一同过去。”
那大丫鬟松了口气,与郦南溪说道:“前边儿不远就到了。姑娘请看,就是那个院子。”
郦南溪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眼,看准了她说的地方,就点了点头。
大丫鬟朝她福了福身,即刻继续往前行。
这是一处小径,并未有适合坐下的地方。庄氏就和郦南溪说了声让她在这里稍等会儿,她则和四姑娘一起往折回去了几丈远,去到小径外的假山下,寻个巨石坐了擦脏处。
郦南溪本也要跟过去,却被庄氏给制止了。
“多一个人还要多耽搁功夫,何苦来着?更何况我能比你擦的更仔细些。西西就在这里暂等着吧。”
母亲都这样说了,郦南溪自是只能遵从。她正百无聊赖的静等着,突然旁边闪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来的太过突然,她差点惊叫出声。好在平日里惯常的教养让她不至于一惊一乍,这才使得对方做出噤声的动作后,她能即刻将满腹的惊呼咽了回去。
“姑娘莫要紧张。”常安低低的快速说道:“主子让我送个东西来给姑娘换下。”
说着,他就将手心的素白帕子摊开来,露出里面包裹着的两个小东西。
一对玉质温润细腻的羊脂玉耳坠,雕成栀子花形状,精巧可爱。无论做工和玉质,都远在四姑娘那一对之上。
郦南溪不明所以,不解的望着常安,“你这是要做甚么?你主子又是谁?”
“事不宜迟,姑娘最好赶快换上这一副。”常安边说边四顾看着,“应当是您现在戴着的有问题。”
郦南溪微愠,这耳坠是母亲送给她的,哪里能有什么问题?
心下懊恼着,她转身就要离去。却被眼前的人给拦了下来。
常安急得鼻尖上都冒汗珠了,却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与她说道:“我主子是谁,姑娘不必多问。不过,断然不会存有害您之心就是了。”
郦南溪看出了他的急切和紧张。不过,她并未打算妥协。
毕竟此人是敌是友她根本都不清楚。若是那新耳坠上有甚问题,她贸贸然戴上了岂不更加麻烦?
看她依然不相信,常安急得都快出口骂人了。好在他心里存着一丝清明,知道这位姑娘是爷的重要客人,即便再急再难,也不敢有半点儿的不敬。
常安听到了渐行渐近的脚步声,眼看着有人要往这边来了,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又急又促的道了声“得罪了”,抬手放手快如闪电的几下,而后将一个东西往郦南溪的怀里一抛,这边脚步挪移快速往旁边掠身而去。
“西西久等了。”四姑娘和母亲一同往郦南溪这边行来,说道:“已经没了大碍,我们赶紧走罢。”
刚才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从男子猛地出现到他离去,不过极短的片刻功夫。郦南溪尚还有些怔怔的反应不过来,随口答应了一句,就跟在四姑娘和庄氏的后面往前行去。
她悄悄打开怀里的那个素白帕子一瞧,震惊的发现上面躺着的竟然是原先在她双耳上戴着的珍珠耳坠。伸手摸摸自己的耳垂,赫然已经换成了另外一副耳坠。
前面四姑娘和庄氏因为想要追上前面的大太太她们,所以走的脚步很急。虽然不住的在催促郦南溪快一点,却并未回头来看。
郦南溪悄悄的将耳上坠子拿下来,果然正是那漂亮的栀子花羊脂玉耳坠。
她又气又恼,本是想将自己的东西换回来。在手指尖触到珍珠耳坠的刹那又改了主意。
迟疑许久后,她最终还是将刚刚摘下的那个栀子花玉耳坠戴了回去。又将素白帕子好生折起,将珍珠耳坠裹在里面放在了自己怀里,这便脚步急促的小跑着往前追赶而去。
好在刚才耽搁的时间并不久。且大太太和二太太她们为了保持仪态的端庄走的很慢,所以不多时四房的母女三人就追了上去。
引路的大丫鬟看她们赶了来,就朝郦南溪友好的笑了笑。
郦南溪看她面色和善,自是回以一笑。而后又按捺住满心的疑惑和不安,努力神色平静的快速环顾了下四周。
太太姑娘们都在为了等下要和重大太太的见面而紧张着,根本没有人去看她,更不会留意到她耳上一个小小东西的不同。毕竟她这次不过是陪四姑娘过来罢了。
郦南溪这便放心了些许,敛神静气,跟在姐姐的后面缓步往里行着。
门口有两个婆子在守门。女眷们进到院子里的时候,她们低眉顺目十分恭敬的行了个礼,视线半点也不飘移。院内有丫鬟婆子在脚步匆匆的做事。不管是谁走到了客人们的跟前,都会驻足行礼问安,待到客人们走远了,方才起身,继续行色匆匆的去做事。
婆子们是清一色的棕绿团花褙子,丫鬟们则是清一色的豆青团花褙子。即便脚步再快,即便事情再紧,她们走路的时候都是悄无声息的。且丝毫都不见慌乱。
这般的规矩和做派,只有传袭多年的世家方才能够有,寻常的官家是见不到的。
虽然还未见到卫国公,但女孩儿们已经开始对国公府愈发期待起来。
迈步入屋后,众人都被屋内的气派所镇住,不由自主的快速环顾了下四周。
唯有郦南溪不同。
她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端坐在首位的重大太太的耳饰。
重大太太戴着的竟是一对珍珠耳坠,而且,样式与她之前戴的那个极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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