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老太太看郦南溪愣在那里没有反应, 生怕叶嬷嬷怪罪孙女儿, 赶忙道:“西西, 还不快谢过叶嬷嬷?”
郦南溪慢慢抬头望向叶嬷嬷。
此刻她的心里有些犹豫, 有些迷茫。更多的, 则是困惑不解。
也不知那卫六爷究竟是何身份, 竟是能让叶嬷嬷来把东西送给她……
“多谢嬷嬷。”郦南溪努力将思绪放在当前, 工整的向叶嬷嬷行了个礼。起身之后,她终究是有些按捺不住,说道:“这手钏好生精致, 想必极其稀少,回京之前我竟是从未见过。”
她这话说的巧妙。极其少见,基本上不太有可能会有一样的。不是之前从未见过, 而是回京之前还未见过。
叶嬷嬷是宫里的老人, 想必心思通透,能听出她话中未尽之意。若真有心让她知晓什么, 此刻就会透露一二给她。
可是让郦南溪十分失望的是, 叶嬷嬷显然口风很紧, “就是这般精致的东西方才称得上姑娘。姑娘这般的相貌, 我也是平生头一回见到。这便想将它送给姑娘了。”
既把话题转移开来, 又顺带着狠狠赞了郦南溪。而且,还向其他人解释了为什么就郦南溪一个人得了这好东西。
郦老太太开心的笑着客气了一番。
郦南溪看似羞涩的低下了头, 实际上还是在琢磨那卫六爷的身份。究竟他和叶嬷嬷二人是相熟,亦或者是远亲?
百思不得其解。
她有心想要回去后问问母亲和姐姐, 又怕她们追问她为何对一个男子那样在意, 只能暂且作罢。
将盖子合上后,郦南溪便欲坐到位置上去。谁料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叶嬷嬷叫住了。
“姑娘莫要顾及我就要把它搁着了。再好的东西,也需得用着才能起到用处,搁在箱子里还不是白白落灰。我送它给姑娘,就是想要让姑娘戴着。”
叶嬷嬷说着,就把盒子要了过来,从中取出手钏,亲自戴在了郦南溪的腕上。
红艳艳的一串仿若烈火一般,烧的郦南溪的浑身不自在。
可如今众目睽睽知下,她却不能将它脱下,只能含笑谢过了叶嬷嬷,手腕僵硬的坐到了位置上。
三太太看了出来,笑着侧首和四天天说了几句话。
不多时,大房和二房的太太与姑娘们尽皆到了。
叶嬷嬷把要去宫里的事情和她们大致说了下,这便起身准备离去。
郦老太太打算亲自将她送出门去。刚站起身来就被叶嬷嬷按回了座位上。
“老太太不必如此客气。”叶嬷嬷笑道:“让府里的姑娘们送一送我就罢了。”
她这话说的颇有深意。郦老太太当即就看向了郦南溪。
谁料叶嬷嬷的目光却是掠过了郦南溪后转向了二房那边,十分和蔼的对六姑娘说道:“我若没记错的话,这一位是琪姑娘吧?”
六姑娘名中正是带了一个“琪”字。
她赶忙站了起来,有些惊慌又有些惊喜的说道:“是。”后又觉得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太过于唐突了,急忙又道:“嬷嬷说的正是我。”紧接着福了福身,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我送您出去?”
叶嬷嬷对郦老太太说道:“这孩子看着不错。礼数十分周到。就她罢。不过,这么冷的天,老太太不会舍不得让琪姑娘出门吧?”
郦老太太没想到叶嬷嬷居然会公然的这样抬举六姑娘。
虽说早先给了郦南溪一个首饰,但叶嬷嬷也表示了,那是“看七姑娘相貌好所以送的”。如今对六姑娘却是截然不同。叶嬷嬷说六姑娘是“礼数十分周到”,所以要她单独去送。
二者大相径庭。
任谁都不会觉得对于相貌的赞美好过于对品行的赞美。更何况叶嬷嬷只知晓郦南溪是“七姑娘”,却能说出六姑娘名字里的字。
郦老太太惋惜的望了郦南溪一眼,笑着对叶嬷嬷道:“天冷又如何?年纪轻轻的,就该多走走。就让她去。”
叶嬷嬷点点头,含笑望着六姑娘。
六姑娘赶忙紧走几步上前去,走到叶嬷嬷的身旁。
往前行着的时候,她一步步路过家中亲眷。但,叶嬷嬷就在前面等着,她不敢当着叶嬷嬷的面露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来。只是在眼神瞥过五姑娘旁边的时候稍微停滞了下,露出了个极快的得意的笑容,转瞬即逝。
叶嬷嬷显然很喜欢六姑娘。与六姑娘边走边说话的时候,笑容都比和旁人说话时候要深一些。
五姑娘极轻的嗤了一声,朝郦南溪处看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看的说道:“不过是跑腿的差事罢了。自然不如得了实在重要。”语毕,她朝旁边忘了一眼,“西西,你说呢?”
郦南溪在对着那手钏发怔。又觉得这个东西明晃晃的在她眼前着实有些碍眼,又觉得那卫六爷实在多事,非要送这么个东西过来,心里头当真是百般滋味齐齐涌上。
听到了五姑娘的话后,她下意识的把衣袖往下拉了拉,遮住手钏,这才笑问道:“五姐姐在说什么?我可是不明白。”
五姑娘斜睨了她一眼,目光扫过她的手腕,转向了院子尽头和叶嬷嬷渐行渐远的六姑娘。
偏这时候六姑娘趁着叶嬷嬷不注意,回过头来朝她挑衅一笑。
五姑娘脸色骤变,再次望向了郦南溪。
可是郦南溪毫无所觉。她的手指轻轻搭在手腕上,目光有些怔忡,不知在想什么。但显而易见的是,她并未发现五姑娘对她的排斥和抵触。
郦老太太看到这一幕,抬手朝郦南溪道:“西西,到祖母这边来。”
郦南溪刚才不过是想着所有人都在望着叶嬷嬷那边,没人会顾及她这里,所以忍不住朝手钏稍微看了一小会儿,此时却是不能再这样了。
她身姿笔挺的朝着老太太行去,双手摆动的幅度很小,生怕会把刚才硬生生卡到小臂上的手钏给晃下来。
郦老太太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西西分明是看到了五姐儿对那手钏的在意,所以宁愿自己戴着不舒服,也在将那东西藏起来,免得遭人恨。想必若是可能的话,西西宁愿将东西收起搁好。可那是叶嬷嬷让她戴的,她又不好不戴。
郦老太太愈发疼惜孙女儿,待郦南溪走到身边,就拉了她的手说道:“西西莫要心里在意。给你的就是你的,绝不会被旁人夺了去。”
刚开始听了老太太这番话,郦南溪只觉得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仔细品过之后方才有些明白过来,郦老太太这话看似是和她在说,实际上或许也是想提点别人,不要觊觎这个手钏。毕竟这是叶嬷嬷亲手交给她的。
郦南溪初时还在想着卫六爷怎么就寻到了叶嬷嬷来将手钏交给她的事情,思绪有些繁杂,所以未曾仔细去想家里其他人的事情,应了声后就坐在了祖母的身边,和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待到六姑娘回来后,五姑娘和六姑娘之间唇枪舌战起来,郦南溪才恍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叶嬷嬷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而皇后娘娘,是卫国公的姑母。叶嬷嬷若是对谁亲近,岂不是就代表了皇后娘娘和卫国公的意思?
想必她这手钏的存在就让有的人惦记上了。
姐姐不可能会对她又这种情绪。六姑娘得了亲自去送叶嬷嬷的差事,比她更为风光,自然也不会想要怎样。
老太太提点的应当是五姑娘。
郦南溪心里头藏着事儿,当真是不愿参与到那些个纷纷扰扰当中。
五姑娘受重大太太器重也好,六姑娘入了叶嬷嬷和卫国公的眼也好,都与她没甚关系。若非姐姐也对国公夫人的位置有意,她根本懒得搭理和重家有关的所有事情。
郦南溪看六姑娘和五姑娘一时半会儿的怕是还消停不下来,就与郦老太太道:“祖母,我想回屋歇一会儿,晚些再来陪祖母说话。”
郦老太太本就不愿她被牵连到那些纷扰当中,自然是肯了。
听闻郦南溪要走,四姑娘也跟着站起身来。
郦南溪在老太太身边坐着离得远倒是没甚感觉,她就在五姑娘和六姑娘身边,可着实被那两人吵得头痛。
——五姑娘才刚因了郦大少爷进国子监一事而正风光得意着,哪就肯让六姑娘抢去风头了?可六姑娘刚刚才被叶嬷嬷夸赞过,五姑娘却根本没能入了叶嬷嬷的眼,六姑娘哪就肯服输了?
两人在那边你一言我一语。偏大太太和二太太也不消停。两房的人就这么着开始对阵。
庄氏被老太太强留下来暂时暂时离不得,看着两个女儿双双离去,扬声叮嘱她们路上小心着些。
四姑娘和郦南溪听了母亲拿一串的连声叮嘱,手挽着手齐齐笑了。
“不过是从海棠苑到蕙兰苑罢了,娘还怕我们出什么岔子不成?”四姑娘凑到郦南溪耳边说道:“还是娘好。想想往后嫁了人,要看别人家的娘亲的脸色,真不如在家里好。”
郦南溪缓了一瞬方才明白过来姐姐说的这个“别人”指的就是未来夫君,颇有些哭笑不得,“那姐姐既然不愿这样,找个和善的人家不就好了?”
四姑娘怔愣了会儿,摇摇头,“有得必有失。低嫁我不想。若高嫁,总得有所失去。”
郦南溪不明白四姑娘为什么要这样勉强自己。明明不喜欢那样的生活,还要上赶着去受罪。
不过,这倒是让郦南溪想到了个主意。
既然她搞不懂那卫六爷的想法,那不如问问姐姐?毕竟姐姐的想法也与她不同。说不定姐姐就能明白那卫六爷为何这般。
只是和六爷的数次私下相见,她是不好对姐姐讲的。不然的话,少不得要被母亲和姐姐念叨。到时候怕是出门一趟都成了难事。
郦南溪斟酌了下,简短问道:“姐姐,若是有人想要送你东西,你不想收,但他执意要送,即便拒绝了他,他想尽千方百计也要促成此事。你说,这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四姑娘被她好一通想或不想给绕晕了。迟疑了下方才搞明白妹妹究竟要问的是什么。不由奇道:“西西怎么想到了这么怪的事情?”
郦南溪笑道:“最近看话本,里面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我想不透自然要问姐姐了。”
四姑娘知晓郦南溪最近在看话本的事情。听闻妹妹因了里面的故事而疑惑,她先是提点道:“话本里的毕竟只是故事而已,当不得真,不可去信。”后又答了郦南溪之前的问话:“这人想必是不甘心吧。”
“不甘心?”郦南溪疑惑。
“自是如此。”四姑娘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不知怎地,就有些感慨,“越是不能做成,便硬是要去做。越是失败,就越是想要搞清楚成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郦南溪听闻之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前世的她身子孱弱,多活一刻都是赚到的,所以格外珍惜自己的时光,每日里都力求让自己开开心心。到了这一世,她更是盼着过的顺遂安稳,故而亦是按着自己的心意行事。
姐姐说的那种感觉,她虽能理解,却无法认同。
可是卫六爷当真是那种人么?
想到他跑到走廊间看她在不在时的急切模样,想到他端着两杯茶来时的愉悦模样,想到他给她披斗篷时候的细心和认真……
郦南溪越想越头痛。最终还是没个定论,她就决定将这些暂时都抛诸脑后,在见到他之前不再去考虑。
郦老太太却是从叶嬷嬷的举动中看出了不一样的意味来。
待到海棠苑里再次安静下来,郦老太太就留了顾妈妈在旁伺候,细问顾妈妈的意思。
“你瞧着这次,究竟哪个姐儿能入得了国公府?”
顾妈妈是陪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人了。在她面前,郦老太太说话时少了许多顾忌,大多数是讨论和商议。
听闻老太太的话后,顾妈妈十分犹豫。
“先前还觉得是五姑娘。可这回叶嬷嬷走一趟后,好似六姑娘也可能。”顾妈妈斟酌着词句,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按理说五姑娘得了重大太太和国公爷的另眼相看,硬是十拿九稳了。偏偏这个时候叶嬷嬷来这一趟,也不知晓是国公爷的意思还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顾妈妈的话说到了郦老太太的心坎里。
这事儿有些蹊跷。
叶嬷嬷会来,要么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要么是国公爷的意思。可如果是皇后娘娘的话,娘娘何时见过六姑娘,怎的就对她上了心?所以很有可能还是国公爷的意思。
但,国公爷之前对五姑娘和二房明显的表示出了善意……
这就有些说不通了。
卫国公性子坚毅果敢,断然不会对两个女子纠缠不清。
郦老太太心头一跳,原先已经倦懒的靠到椅背上的身子忽地坐直。
“莫不是他中意的其实是竹姐儿?”郦老太太脱口而出。
若真是中意四姑娘的话,先前做的事情倒是都说得通了。
送西西耳坠,恐怕也是因为她是四姑娘的亲妹妹,所以对她特意关照一下。至于送郦大少爷入国子监还有让叶嬷嬷特意来对六姑娘表示出亲近,恐怕都是他的一步棋。
只不过,那卫国公当真是心机深沉至此,连自己的姻缘都会算计到这种程度么?
顾妈妈听了老太太的喃喃低语后,亦是吓了一跳,边倒着茶边道:“不可能罢?”转念想想,又道:“”若真的是那样……倒也不错。”
四姑娘性子温和柔顺,虽然国公爷的脾气不太好,但日子久了,终究能被柔情所动罢。
“不管怎样,这事儿都越早定下越好。”郦老太太神色间他透着疲惫,接过顾妈妈端来的茶盏后,拧眉说道:“国公爷年岁不小了,怕是亲事定下后就要急着过门。若是四姐儿能成,那便最好。若是其他几位姑娘,那么就要赶紧将大一些的几个的亲事定下来了。”
定亲就也罢了,谁早谁晚都还成。但成亲过门的时间,断然没有妹妹跑到姐姐前头去的道理。
如果到时候国公府最终定下的是年岁稍小些的姑娘,那么就得将这姑娘前头的姐姐们的亲事赶紧定下来才成。不然按照序齿来一个个按部就班的定亲成亲,国公府怕是等不及。
郦家已经亏欠了国公爷太多。在这个事情上,绝不能再耽搁了他让他苦等。
叶嬷嬷的到来打乱了郦家几房人之前的惯常行事节奏。大房二房四房,都在为了女儿将要进宫的事情而奔走忙碌着。
庄氏亦是如此。
她不只要忙,而且还要为了两个女儿忙——即便西西不需要参与到亲事上来,但这次可是去见皇后娘娘。她既是受了邀请,就断然不能随意对待。
庄氏回了蕙兰苑后就开始为女儿们挑选进宫之日穿的衣裳。郦南溪的三箱衣物加上四姑娘的两箱衣物尽都搬了出来,一件件拿出来仔细挑选着,务必要从里到外颜色和样式都搭配才可,半点儿不妥也不成。
四姑娘继续绣着手中的绣活。
原本她是打算绣好了送给重大太太,可计划不如变化快。如今既是马上就快进宫去,她索性将这个绣的再仔细一些,送与皇后娘娘。
郦南溪算是彻底闲下来了。
她既没有要讨好皇后娘娘的打算,礼数够了就成。也没有要去做准备的必要,因为一切准备都有母亲帮忙安排妥当,根本不需要她插手,且母亲也不准她插手。
郦南溪闲得发慌,就去看话本。结果话本看多了眼睛酸,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歇歇眼。这时候百无聊赖下,她自己和自己下起了棋或者是玩投壶。虽然无趣,但起码能够打发时间。
这一日距离去皇宫也不过只有两三天的时间了。
八姑娘见母亲和姐姐都没有闲工夫理会她,就自顾自的除了院子。七转八转,来到了蕙兰苑。一入院门,搭眼看到的便是郦南溪一手托腮一手执箭,十分随意的往细口壶里投掷的情形。
虽说郦南溪这样的姿态着实不是投壶时的最佳模样,但她竟是十个里能中上七八个,倒也是真奇了。
“西西好厉害。”八姑娘挨着郦南溪在石凳上坐下,挽了郦南溪托腮的那只手臂,轻轻晃着,“我这个很不在行,每每宴请的时候大家玩这个,我总是第一轮就落败。西西教教我好不好?”
郦南溪抬手又抛了个。
没中。
她索性将其余的箭都丢到旁边的石桌上,笑看着八姑娘问道:“你今日怎么来了?我最近都不太看到你,只当你不愿理我了。”
说起这事儿,八姑娘十分愤愤然。
将郦南溪手边的箭一一整理好,挨个摆的整齐,八姑娘闷闷的低声说道:“西西可是冤枉我了。哪里是我不愿理你?不过是母亲管得严,我等闲没法往你这边来。”
二太太郑氏一直和四房不太对盘,这一点郦南溪能够感觉到。而且她发现这位二伯母不太喜欢她,因此基本上不去二房那边寻八姑娘玩。
听了八姑娘的话后,郦南溪也是没有解决的办法。郑氏毕竟是八姑娘的母亲,也很疼这个女儿。郑氏只是不让女儿来四房玩罢了。
郦南溪便与八姑娘道:“今儿你怎么就过来了?”
“还不是因为姐姐和母亲都太忙了,根本没人管我?”说到此,八姑娘凑到郦南溪的耳边,神秘兮兮说道:“我姐姐这几天好生奇怪。昨日里就死气沉沉的乱发脾气,今天却春光满面的见谁都笑。可是吓死我了。我哪里敢和她待一起?倒不如来寻西西玩了。”
听了八姑娘的话,再一想到六姑娘这两日的神色变化,当真形容的十分贴切。郦南溪忍不住笑了起来。
八姑娘看她高兴,就也笑弯了眉眼,跟着她继续说悄悄话。
四姑娘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妹妹与堂妹凑在一起言笑晏晏的模样。
两个女孩儿年岁差不多,都是梳了双环髻,衣裙也都是差不多的银红色。乍一看过去,倒是跟一对双生儿似的。只不过一个环髻上面插了珠花,一个上面缠了红珊瑚串,这才能分辨出不同来。
杨妈妈要上前去唤郦南溪,被四姑娘制止了。
“就让西西在这里玩罢。”四姑娘道:“不过是买一些丝线,那就需要西西陪着用去了?”说罢,不待杨妈妈有所表示,她已经当先迈步出去。
因为四姑娘刚才一直在屋里绣东西,且也持续了很长一段时日,所以郦南溪一直觉得姐姐依然在屋中做绣活儿。结果过了小半个时辰后,她才听说了姐姐出门的消息。
原本只要带够了丫鬟婆子,就这样独自出门去倒也没甚要紧的。谁知郦南溪刚刚放下心来准备去看看母亲那边的进度,突然有丫鬟来禀,说是四姑娘回来了。而且,脸色很不好看,似是在生气。
郦南溪忙问过丫鬟四姑娘走的哪条路,这便急急的赶了过去。
她走的颇为匆忙,只因这事儿不太对劲。
之前杨妈妈和她说起姐姐出门的消息时,告诉了她,姐姐的银线买的不够,要亲自去挑选好的银线回来继续做绣品。
昨儿她和姐姐、母亲一同去过那个店铺。再怎么样,到那里来回一趟也不是那么短的时间就能做到的。更何况还要细心挑出里面成色好的银线来?
想必是其间发生了什么旁的事情,才惹得姐姐必须在这个时候赶回来。
郦南溪这样想着,脚下步伐愈发的加快起来。走到蕙兰苑的院门处,将要走出院门的时候,郦南溪和四姑娘擦肩而过。
她忙喊住了四姑娘。眼见四姑娘撇过脸去不肯搭理,郦南溪急切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四姑娘低声说道:“你莫要管了。没事。”说着就要往里行去。
郦南溪听出姐姐的声音不对劲,隐隐约约的好似带了哭腔在,哪里还肯让她就这样进去?赶忙伸手将姐姐挽住,“姐姐怎么了?有事可以与我说。我即便不能帮你甚么,最起码还能给你出出主意不是?”
语毕,她思量了下,又道:“不然的话,若是被母亲发现了,可是得不偿失。”
听她提到了母亲庄氏,四姑娘的神色终于稍微松动了下,这才望向郦南溪。
看到姐姐的模样后,郦南溪暗惊了下的同时,又不由得有些庆幸。她惊讶的是姐姐竟然神色哀戚隐隐带着愤怒,但是细看五官并无甚大事,想必是与人有了口角争执所致,好在没有伤到,想必问题不是太大。
果然,四姑娘开口就是“今日我与人吵了一架”。但是接下来的话,四姑娘却没有立刻说出口。
她将郦南溪拉到了树下无人处,将丫鬟婆子都遣到了远处,这才愤然说道:“今日出门遇到了个浑人。我怎么与他讲道理,他都置若罔闻,自顾自的说着话。偏他、偏他……”
四姑娘话说到一般就打住了,眼中冒着怒火,眼神却有着些微的闪烁。
“他怎么了?”郦南溪十分着急的问道。
她看到姐姐的状况不太好,就挽着姐姐的手臂,与她挨得更近了些。
察觉到妹妹的关切和担忧,四姑娘这个时候总算是稍稍平静下来。
当时发生那样的事情时,谁也没有能够提前料到。她一时间太过慌张,下意识的就拒绝了他的提议,十分愤然的上车离去。
如今再想想,当时那般着实不该。再怎么样,也需得将他手里的那份裙子碎片想办法拿来才好。不然的话,她衣裳的布料被个男人拿在手里,还指不定要出什么样的岔子。
四姑娘越想越是郁闷,这个时候也不好将此事讲与母亲听,就不得不把告诉郦南溪,以求妹妹帮她出个主意:“那时候我在半路上下车看一个小玩意儿,谁料旁边停了另一个人的车子。我一个没留神,路过那辆车子的时候被蹭了下裙摆。结果、结果……”
结果她裙摆的一个衣角就被挂在了那个车子上。像旗帜似的,十分扎眼。
四姑娘自然是当即就要将那碎布拿下来。谁知那衣料夹在了对方车轴中间,需得转动车子才能拿下来。结果对方车夫策马行了一下后,他们的人拿到裙角却不肯给她了。
车上的主人非要说那事儿是他不对,必须亲自登门拜访,亲口诚恳致歉方才妥当。
四姑娘不肯。
在她看来,那样去做得不偿失。左右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是她自己不对在先,非要从那里走过去。
她已经道了歉,也已经道了谢。对方将衣料拿过来给她也就也好了,哪还需要甚么登门拜访?
可对方依然不依不饶,非说要亲自登门才可。
两方僵持不下,最终是四姑娘怒火中烧,决定不要那劳什子的衣角了,坐了车子先行一步。
哪知道她的车子一行,对方也跟着行。她的车子快起来,对方的也快起来。总是不紧不慢的跟着,离了约莫有四五丈远的距离。
四姑娘这便有些怕了,不知对方是什么样的歹人。
因着怕对方就这样大喇喇的追上来,她特意坐车在小道上绕了几个圈借以摆脱对方的“追赶”。好不容易甩脱了对方,原以为可以松口气了。哪知道到了自家前门处下车回家时,她意外的又看到了那个人的车,就停在街口的一角,孤零零的与那清冷的景色融为一体。
四姑娘心中一凛,赶紧催了家中仆从直接回府。在对方下车追上她之前,闪身进了偏门内。
郦南溪听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来,奇道:“对方若是想登门道歉的话,为何不将裙角先给了姐姐再过来?”
“谁知道呢。”四姑娘这样说着,眼圈儿又有点开始泛红,“我几次三番问他去要,他都不肯给。莫不是要以此威胁作甚事情罢?”
她担心忧虑的,便是那男子纠缠不清的事情被旁人看见。那样的话,名声怕是完了。
郦南溪想了想,说道:“那人难不成还在偏门之外?”
刚才听姐姐的意思,看到那人纠缠不清,依然坚持非要亲自登门之后,姐姐就打算躲避开来,直接回了府。自始至终,姐姐都没有提过那人离去的情形。对方既然如此在意登门之事,想必十分坚持,还在偏门处的可能性比较大。
四姑娘太过慌乱,根本没有理会那人究竟怎样,听了郦南溪的话后,有些拿不准主意的说道:“或许罢。”
郦南溪想了想,紧紧的握了握四姑娘的手,说道:“姐姐不必忧心。我去外面看看。或许能有转机也未可知。”
“不成。”四姑娘将她的五指紧紧拉住,十分认真的说道:“那人既是个不讲道理的,你去见他,又能如何?倒不如待在家里,好生玩棋就是。”
“难道就要任由姐姐的衣裳留在那人身边么?”郦南溪不答反问:“他拿着姐姐的衣角,姐姐难道不心慌?”
“自然是不愿让他拿着的。”四姑娘沉沉的叹了口气,“可是事已至此,我也不指望能拿回来了。”
郦南溪笑道:“姐姐不必担忧。我去看一看他,再做定夺。”
说罢,不顾四姑娘的扬声反抗,郦南溪当即朝着之前姐姐说过的那一处偏门走去。
寒风刺骨。这样风势施虐的情形下还要走着去偏门,当真是有些遭罪。
郦南溪紧了紧斗篷上的兜帽,一步步向着那里行去。
这处偏门原先是开了给仆从走的。后来因了种种缘故,早已闲置不用。如今倒是空了出来无甚人来访。若不是之前母亲将院子里的钥匙给了都给了四姑娘,让四姑娘学着帮忙管家,她也不知道这个地方能够通行。
偏门的木头已经年久失修。上面有着风吹雨打的斑驳痕迹,木头和木头之间间隔的缝隙很大,显然是扛不住岁月的洗刷,已经开始呈现破败之态。
郦南溪知晓姐姐当时是真的打算避免和那个人的冲突被人发现,所以才选了这样偏僻的一处地方进门。哪知道却还是被对方捉了个正着。
也难怪姐姐会心慌。如果是她遇到了这么个奇奇怪怪的人,做了这样奇奇怪怪的事情,也是要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郦南溪贴着门边儿走了出去,刚行没几步,就见一个穿着青衫戴了方巾的男子立在高大槐树下。
他的身影有些单薄,因着高,所以显得更加瘦弱了些。
此刻男子正低头怔怔的看着自己手里的一块布料,神色难辨,似是在怀疑什么,又似是在怀念什么。
郦南溪心中有数,吩咐身边的秋英和金盏都跟紧,这便迈了步子走上前去。
因看对方是书生打扮,郦南溪的心里就稍微有了些底,知晓该怎样和对方说话才更妥当些。思量了下,她并未一开口就问起那裙角的事情,也并未表露身份,而是放缓了语气问道:“公子可是在等人?”
她原本是想着,先不惊动他,待到和他说上几句话后再详问究竟是个什么情形。总好过于一上来就质问,把事情逼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
哪知道她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却让男子面露错愕,惊诧的看了过来。而且,神色间似是有些慌张。
郦南溪很是心急。
这里毕竟是在郦府的偏门处。若是被二婶她们发现了她,怕是有理要也要说不清楚。只能尽快解决。
看他半晌没有言语,郦南溪只能耐着性子将自己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她自觉自己用的声音也不太大,而且,说的话也足够委婉并不太重,谁知对方居然忽地慌张起来。
“怎么是你?你是谁?”男子喃喃自语着,不住问道:“她呢?她去了哪里?”
郦南溪被他气笑了。
想到此人古怪的行事作风,再想到姐姐被他惊吓的几乎快要哭出来的情形,郦南溪登时也没了好脸色,声音微沉问道:“怎不能是我?公子以为会是谁?”
她指了裙角碎片问道:“你莫不是以为拿了这个,便能肆意妄为了不成?”
那书生高高瘦瘦的,被一个小姑娘连声质问,顿时被说的面露羞愧,脸涨红。嗫喏半晌什么也没说出来。
郦南溪也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说实话,她并不擅长逼问,只不过有心想要帮姐姐,这才壮了胆子过来。
看着眼前之人慌乱的样子,郦南溪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卫六爷。
卫六爷和旁人不同。旁人或许需要花费许多力气才能达到的效果,卫六爷往往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便能做到。
想到卫六爷当日迫她的情形,郦南溪有心模仿着,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凌厉一些,一步步的朝着男子逼近。
也不知是她学的太像,亦或者是那人心里有鬼,自己心虚。这样一步步的逼迫走去,他当真是在一步步的往后退去。
郦南溪正思量着该怎么开口问出他的目的才好,谁知他却忽然他把手里的东西往她怀里一丢,登时转身就跑。
郦南溪浑然不知究竟事情怎么就突然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她低头看了怀中之物,赫然就是姐姐丢失了的那块裙角。
可是这人为何那样逼迫姐姐,却还没个定论。
郦南溪扬声去喊那男子。谁料对方听闻她的喊声后,非但没有停住步子,反倒将脚步加快,跑的更远了。
郦南溪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苦笑不已。
这算是怎么回事?
姐姐费尽心思想要要回来的东西,对方说什么也不肯还给她。结果她刚来,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呢,对方却将东西直接给了她……
郦南溪垂眸沉思着准备往回折转回偏门处。谁料刚走两步,便听旁边响起了个颇为熟悉的声音。
“那是谁?”
这声音低沉醇厚甚是好听,郦南溪自打第一次听闻后便能即刻认出来。此时更是如此。
她诧异的回过头去,果然就看到了那高大挺拔的身影。
郦南溪朝着来人问道:“六爷?你怎么来了?”
重廷川手持马鞭大跨着步子走到了郦南溪的跟前。
看到女孩儿眼中的欣喜之色,他脸色稍霁。不过,转眸望向她手中之物后,他的脸色又瞬间阴沉下来。
“那人是谁?”他语气沉沉的问道:“怎的还会送你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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