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叶嬷嬷这话, 洪熙帝猛地朝她看了过来, 虎目圆睁杀气四溢。
“原来你竟是知道。”洪熙帝咬着牙一字字说着, 步步逼近,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听了他这话, 叶嬷嬷忽地反应过来, 赶忙要摇头, 膝行着往后退,“陛下,我、我……”
看着惊慌失措的叶嬷嬷, 重皇后忽地回过神来。
这是跟了她几十年的人。虽然是主仆,但情意早已超越了主仆。
叶嬷嬷素来从容淡定,重皇后不忍看到她这样慌乱的模样, 几步跨到她的身前坚定的守在了那里, 挡住了洪熙帝愈发冰寒的视线。
“慢着。”重皇后强压下满腹的心思,声音有点发颤的说道:“皇上这是何意。”
“你让开。”洪熙帝眸光仿若利刃, 直直的刺向了叶嬷嬷, 口中却是对重皇后道:“她说你不知情, 我暂且不和你论。你先让开。”
“可是——”
“我让你让开!”帝王的声音陡然拔高, 严厉的呵斥响遍了整个宅院。
看着盛怒之下的洪熙帝, 重皇后心里莫名的有些发慌。不过她原本就是娇养着长大,那么多年来也从未行差踏错过。素来骄傲的她, 怎肯受到这样的呵斥?
“皇上莫要失了分寸!”重皇后这个时候反倒没那么心乱如麻了。她索性将那满腹的疑问抛诸脑后,柳眉倒竖, 字字铿锵的说道:“您若是有什么火气有什么怨言, 只管对着我来!对着个宫人乱发脾气算什么!”
“我乱发脾气。”洪熙帝怒极反笑,抬手遥遥的点着叶嬷嬷,“是她自己承认了,当年的事情她知情。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袒护着她!”
重皇后不知那“当年之事”指的是什么。
倘若是平时,她或许会耐着性子好好的谈及此事,和帝王好生商议一下。可她先是知晓了洪熙帝背着她请了重家人来这一处地方,而后又压下满腹疑问兴冲冲来了。谁知反倒是遭了冷脸遭了呵斥。
她自问凭着是谁家的夫君也不能这样待自己的妻。更何况洪熙帝这样指责她的身边人,倒好似在刻意落她脸面一样。
之前他不就掀了桌子给她看么?
重皇后怒火中烧,脊背挺直的冷笑道:“承认了又如何?既然是‘当年之事’,想必已经过去了多年。既是如此,翻出这样的旧账做什么。”
洪熙帝一点点的侧头望向了她,“在你看来,无论做错了什么,只要过去的时间够久,便可以将以往的事情一笔勾销?”
重皇后隐隐觉得他这话有些不对劲,却也辨不分明。于是道:“时间够久了自然如此。人总不能一辈子活在过去。”
洪熙帝听了她最后一句话,神色间闪过一丝的恍惚。
人总不能一辈子活在过去。
这句话重皇后曾经对他说过不止一次。
当初的时候,他还是太子。他没有等来他要等的人,心里痛苦万分。只不过这种痛苦只能放在心里,对谁也无法言说。
谁知她好似看懂了他一般。
她劝她,人总不能一辈子活在过去,总要往前去看。她还说,往后的路很漫长,她虽然势单力薄,却愿意陪他一起走。
那个时候他听了觉得欣慰,还赞她体贴温柔,是朵解语花,不用他去多说什么她已经看懂了他。
也正是因此,他肯慢慢的去接受她。
如今……
如今只觉得讽刺。
“皇后好记性。”洪熙帝定了定神,问道:“这么久之前的话还能记住这么多年。依着皇后的意思,既然过去的一切都能抹去,那么多年前的这句话也能抹去罢?”他顿了顿,“毕竟那么久了不是么。”
重皇后听他连当年这话都不当回事了,心如死灰,恨声道:“皇上既然不当回事,又何必问我。”
“皇后也不必急着怨我。”洪熙帝双眸望向了重皇后的眼中,“我现在只想知道,这话是谁教给你的。”
洪熙帝慢慢的极轻的笑了下,笃定的道:“我想,这话应当不是皇后自己想对我说的罢。”
他这话并非空穴来风。重皇后既是不知道当年他经历过什么,又怎会对着守口如瓶的他能说出这样的一句来?
想必是有人叮嘱过的。
叶嬷嬷这个时候有些反应过来,赶忙跪着过去抱住了重皇后的腿,“娘娘!娘娘!您可别犯糊涂啊!”
她这话刚刚说完,下一句还没来得及接上,眼前闪过人影。
洪熙帝抬起一脚踹到了她的心口上。而后一甩衣衫下摆,掸了掸衣袖,冷眼看向重皇后,“你说。那句话……或者说,当年的那些话,都是谁和你讲的。”
他望过去的时候目光中透着某种了然。这种了然仿佛能穿透人心,让人不由自主的就不敢去欺瞒和扯谎。
而且,重皇后这个时候也不能欺瞒什么。
欺君之罪并非儿戏。她可以仗着皇后的身份与他对峙,却不敢在他这样在意的事情上信口胡说。
“我娘和我说的。”重皇后顿了顿说道:“当年我们的亲事定下之前,我娘与我说的。”
这话一讲出来,她就知道他们的情分折去了一多半。不由得闭上眼睛,痛苦的扬起了头。
当初太子郁郁寡欢。
她心里有太子,可太子不肯理她。
她没办法,只能求助于最信任的母亲。
母亲和她说,他心里有丢不下的过去。只消想了法子让他抛弃过往、将心开始往她身上搁,往后就不用再发愁了。
她就照着母亲说的做了。
劝他的那些话,许多都是母亲提点过她的。他能一步步走出那些痛苦一点点的接受她,那些话语、那段日子的陪伴功不可没。
洪熙帝听闻后,眼中厉色更浓,视线却慢慢下移,望向了脚前的地面。
“你母亲。”他声音沉沉的道:“重家老太太。”
“你想怎么样?”皇后从他的声音和话语里听出了杀气,忽地警醒过来,尖叫着说道:“你想做什么!”
她心里最重要的人便是母亲!谁也不能随意动她的母亲!
重皇后下意识的就朝洪熙帝挨了过去。可是刚走了半步还没来得及靠近,眼前黑影一闪,她已经被人给拦在了半途。
“娘娘。”周公公站在重皇后和洪熙帝之间,低眉顺目的说道:“娘娘还请止步。”
重皇后想也不想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她用的力气很大,周公公的脸上立刻显出了五指银子。
“滚开!”重皇后呵斥道:“你个奴才,给我滚开!”说着扬手又要去扇巴掌。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动第二下,腿上一紧手上一紧,同时被人擒住了。
腿上是叶嬷嬷拉紧了她。手臂则是被重廷川给紧紧握住。
重皇后不敢置信的望向不知何时到了身边的重廷川,恨声道:“你可是重、家、人。”
“是。”重廷川道:“所以我才会来劝您,不会让您继续错下去。”他唇角紧抿成一条线,淡漠的说道:“倘若是旁人不想要命了,尽管去,我不会拦着。”
这最后一句近乎击垮了重皇后。
贵为一国之母,她何时和“死”字联系在一起过?从来都是笑看着旁人生生死死,她从未在这方面忧虑过。
偏偏刚才洪熙帝对着她的时候几次三番现出了杀意。
重皇后眼睛湿了,手指也在颤抖。可是她的教养告诉她,她是皇后,不能那么软弱的对待这些事情。必须保持着身为皇后的仪态和举止。
即便刚才扇巴掌的时候她曾稍微的忘记了这一点,但如今想起来了,就不能软弱的哭出来。
重皇后身子的颤抖让抱紧她腿的叶嬷嬷心里触动极大。
“娘娘!娘娘!”叶嬷嬷心疼她,不由得哭出了声,“陛下,娘娘真的是一点错都没有!她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你知道。”洪熙帝极冷的笑了声。他绕过重皇后,跨步走到叶嬷嬷的跟前,一手擒住了叶嬷嬷的下巴,“既然知道,不妨说说?”
他用的力气很大,几乎能把人的骨头捏碎。
叶嬷嬷大骇,在他的掌控中支支吾吾了半晌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洪熙帝反手一掌扇向她。
叶嬷嬷扑倒在了地上,嘴里留了血,却不敢擦,也不敢将血吐出来。
“说说看。”洪熙帝接过周公公递过去的帕子,“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瑶是怎么被你们给弄到梁家去的。”
听他口中说出“阿瑶”两个字,在场的重家其他人尽皆惊住了。
旁的不说,阿查去到老太太的香蒲院闹的那一遭,重家人可是基本上都知道的。只不过阿查要找的阿瑶是他妹妹。如今陛下口中的“阿瑶”,又是哪个?
即便是镇定沉稳如重廷川,在听到和自己生母有关的这两个字后也有些失了冷静,忍不住脱口问道:“陛下说的是哪个‘阿瑶’?”
洪熙帝没有开口回答,只回头朝于姨娘看了眼。
那个女子,正神色慌乱的站在那里。幸好那有孕的女孩儿握住了她的手还不住的轻声安慰着她,她的神色方才稍微放松了点。
看着阿瑶柔美的五官,即便那相貌不再年轻不再青春,可是在他的心里,她却如他记忆里一样。依然是天真,温柔,和善的女子。
洪熙帝看着于姨娘的时候,眼中的杀气和凶狠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温柔与和善。
这样大的反差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在这样的注视下,于姨娘愈发的不知所措。不过她刚才听到了那一声声的“阿瑶”,所以就回望了过去。
她这一望过去,洪熙帝见她看向他,于是就笑了。
帝王的笑声让所有人都惊惧不已。
重皇后隐隐的察觉到了什么,但她不知晓具体情由,只一步步后退着说“不”,其余的什么也讲不出来。
叶嬷嬷脸上火辣辣的疼着。她侧躺在地上,看着那两个人这些相视而笑的一幕,顿觉前路一片黑暗。
这些年来,这件事一直压在她的心上。
她本是不该知道这些的。
不过,当年重老太太想法子去联系梁太太的时候,每每都让她来做。一来二去的,她怎么也察觉出了一点点的端倪。
初时她还不知道老太太这样做的用意。直到那个女子作为陪嫁丫鬟来到了重家,且老太太让她想方设法的阻了那女子和娘娘接触,她方才明白过来。
老太太不愿意让娘娘沾到这件事上。一点也不成。所以,娘娘身边必须有个可靠的信得过的人清楚这事儿。
老太太让她知道点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就是为了让她守好娘娘,让娘娘一直都隔离在这件事情之外。
这也是为什么老太太身边的吕妈妈一直不知情,知情的却是她。
叶嬷嬷不由得就看向了这里最为高大的那个男子。
当年的男孩儿已经长大了。因着有西疆人的血统,他的五官尤其的深邃,身量也尤其的高。
因为知道重廷川是那女人的孩子,所以她一直待这个孩子不错。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具体的缘由,总觉得自己不需要去弥补什么,却又下意识的这样做。
叶嬷嬷终是忍受不住,哭出了声。
素来沉稳的说一不二的宫中掌事姑姑,如今却在众人面前痛哭流涕。看着这一幕,所有人都沉默了。
看着眼泪顺着叶嬷嬷的脸颊滑落下来,沾到了唇角流着的血上,看着那泪水混着血水落到地上成为湿乎乎的浅红色的一滩,最终被吸入地里消失不见,重皇后的心里涌上了难以表述的悲哀。
“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重皇后刚才见到了洪熙帝和于姨娘相识对望的那一幕,心里揪的难受。她知道重廷川都不知晓的事情于姨娘定然也不知晓。她不敢去质问洪熙帝,只能质问叶嬷嬷。
即便望着叶嬷嬷如今的状况后重皇后也心里难受得紧,可重皇后依然还是只能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啊!你说给本宫听听!”
不知道事情的缘由,怎么去反驳、怎么去挽回?
叶嬷嬷听着重皇后失态的尖利声音,却还是一再摇头。
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说再多,只能让自己平添烦恼。
叶嬷嬷没法回答重皇后。在那一声声的逼问声中,叶嬷嬷扶着旁边的树木慢慢站了起来。
这还是头一回,在皇帝和皇后都没有让她起身的情况下,她不顾一切的起来了。
正当大家都诧异的时候,叶嬷嬷却忽地身子一转,狠命的朝着旁边的树上撞了过去……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骤然响起了砰的一声巨响。
粗大的树干剧烈的震动了。原本紧紧长在树枝上的树叶此刻纷纷飘落,哗啦啦落了一地。
叶嬷嬷本以为自己会如愿以偿的死了。谁知额头被硌的生疼却依然没有流血后才发现不对。她睁眼一看,却是重廷川的手挡在了她和树干之间,让她最后一次的求死机会毁于一旦。
叶嬷嬷跌坐到地上痛哭不已。
周公公已经叫了人来将她反手扣住五花大绑,还在她的嘴里塞了东西让她无法咬舌自尽。
“你送皇后回宫。”待到叶嬷嬷被人拖走后,洪熙帝吩咐周公公,“你亲自护送皇后回宫,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打扰皇后。”
这分明就是软禁了。
自打刚才看到叶嬷嬷求死的那一刻起,重皇后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眼中已经蓄了泪。只不过她一直在强忍着,不让泪水滑下来。
此时听到洪熙帝的吩咐后,重皇后的心神忽地醒转过来,猛的扭头看向洪熙帝,愤愤的道:“我是皇后,一国之母!陛下,你不能这样对我!”
洪熙帝没有搭理她,只朝周公公点了点头,这就转过身子不再搭理这一边。
重皇后眼睁睁看着洪熙帝一步步走到了那个身份卑微的妾侍身边,眼睁睁看着洪熙帝神色和蔼的与她说着话。
重皇后眼中一片死寂。她闭上了眼,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于姨娘不知道这事儿究竟是怎么了。先是阿查说她是阿瑶,然后她就成了阿查的妹妹。紧接着皇上这里也说什么阿瑶……
不对。
于姨娘忽地想起来一件事。她看着渐行渐近的洪老爷,忽地反应过来,这人是皇上!
旁边的重廷帆早已醒悟过来,拉着吴氏和两个孩子一起跪了下去,“草民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吴氏和两个孩子依着他行礼的方式也跪了下去。
郦南溪跟着要跪,被洪熙帝抬手给扶住了。
见到孩子们这样行礼,于姨娘赶紧也要去跪,却被洪熙帝双手给拉住了手。
“不必多礼。”洪熙帝将她扶起来后松了手,“你跟我不用这样客气。”
原先他对她和蔼可亲,她还觉得没什么,只觉得这个人十分和善。如今知晓他是帝王后,于姨娘的心里当真是百感交集。一时间竟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了。
洪熙帝还在刚才的震怒里有些回不过神来。他深吸口气,感觉到温凉的空气进入肺腑,脑中的纷乱稍微和缓点了,这才笑着与于姨娘道:“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而后,他用半调侃半认真的语气说道:“原本是我请了你来用膳,结果被人扰了,当真是我的不是。你想吃什么,尽管说,他们会很快做好。”语毕,似是怕她担忧,他又加了句:“你放心。”
于姨娘诚惶诚恐的道:“陛下不用客气。我不饿,真的,不饿。”
洪熙帝一看她这神色就皱了眉。
原先他不表明身份便是因了这个,结果全被重皇后突如其来的到来给搞砸了。
看着于姨娘那疏离的态度,洪熙帝心里刚压下去的怒火复又燃了起来。只不过院子里还有刚才叶嬷嬷倒地时候留下的血,还有被撞下的纷乱树叶。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所有人刚才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今这个状况下,倒是真的没法好好吃饭好好说话了。
“改天罢。”洪熙帝眉心紧拧着说道:“改天我再过来。”
于姨娘就想要告辞离去。
哪知道他下一句话却让她更为惊骇更为愕然。
“最近你就先住在这里。”洪熙帝与于姨娘道:“我会派了人守好这里。你尽管放心。”
于姨娘忙道:“皇上,我——”
洪熙帝知道自己怎么和她解释她都不见得会听。毕竟如今她是重家的妾侍,而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记得刚才于姨娘紧张的时候,一直都是川哥儿的媳妇在安慰她。而她显然也很听川哥儿媳妇的话。
洪熙帝就指了郦南溪道:“你和她说说。”
他听重廷川说起过这个小丫头。他知道川哥儿媳妇是个伶俐的姑娘。郦家的孩子,能差到哪里去?想必不用他点明,她也能知道他的意思。
郦南溪犹还在因着之前所听到的种种信息而安静不已。现在看到洪熙帝让她和于姨娘解释,她稍微一向就也明白过来这位帝王的用意。
“您现在不方便离开,也不方便回到重家。”郦南溪斟酌着说道:“若是皇后娘娘没能通知老太太固然是好,倘若老太太得了消息,您的处境会很危险。”
于姨娘还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回去?还有太太呢。”
“太太?”重廷川这个时候已经走了过来,冷嗤一声,“太太那里的危险程度比起老太太那里怕是不逞多让。”
他这话来得莫名其妙,许多人都听不明白。
不过,洪熙帝却明白了。
帝王半眯着眼看向重廷川,“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这个时候基本上已经瞒不住了,也无需再瞒着。
重廷川思量了下说道:“原先我不知道姨娘与陛下是如何相识的。只不过有个西疆人来京城寻妹妹,我就让人探听了下。后来才知此人所寻便是姨娘。”
他说话点到即止。不过这稍微的一句提点,倒是让洪熙帝将事情给串了起来。
“你知道两家在其中做的手脚?”洪熙帝问道。
重廷川知道当日在金玉桥上自己有诸多隐瞒。不过当时他并不知晓洪熙帝和于姨娘是旧识,所以瞒下不说。如今既是洪熙帝能说出“阿瑶”这个名字来,他也无需再遮掩下去了。
重廷川轻轻颔首,轻声在洪熙帝耳边说了几个名字。
洪熙帝没料到他能查到那些事情。他有些诧异,更多的则是欣慰。
孩子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是好事。
更何况,由这些也可以看出,川哥儿其实是很关心他姨娘的。
知道川哥儿关心她、川哥儿媳妇也关心她,洪熙帝感觉到由衷的高兴。
“你随我进宫,有些事情我要仔细问一问你。”洪熙帝与重廷川道,又和郦南溪说:“小丫头先回去。我让川哥儿多派几个人护着你。”再与重廷帆道:“管好你媳妇和孩子。什么都不许多说,什么都不许多做。”
郦南溪颔首应下了。
重廷帆有些为难。他双拳紧了紧,下定决心的道:“若是陛下同意,不若孩子们也留在这里罢。权当陪着姨娘也好。”
“你疯了!”吴氏本就是个泼辣性子,虽然是在皇帝跟前,可到了十分意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孩子们自然要跟着我们回家。留这里做甚么!”
重廷帆想要和她解释,又顾及着帝王威势不敢轻易开口。
郦南溪有些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便朝洪熙帝望了过去。
洪熙帝轻轻点头。
郦南溪看洪熙帝允了,这才侧首和吴氏说道:“五爷是怕孩子们回去后乱说话。与其乱说话招来祸事,倒不如留在这里的好。”
“可是我怎么和太太、老太太交代?”吴氏话一出口,忽地冒出了个念头,拍了下手说道:“不若这样。我也跟着留下来吧。”
她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明白过来,了然的笑了。
就连洪熙帝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吴氏讪讪然的道:“我经常乱说话,你们也看见了。”她悄悄的瞥了重廷帆一眼,“我这不是怕惹事么。”
这时候重廷帆倒是反过来劝她,“你是大人了,有分寸就好。孩子们还小,有时候难免疏忽了就会说漏什么。”
吴氏没料到重廷帆居然这样信任她,知道她一旦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就不会乱讲。
她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由得就握住了他的手,讷讷说不出话来。
洪熙帝的笑容只持续了一瞬就消失不见。
还有许多的事情在等着他。他并没有这么多的闲情逸致消耗在这些琐事上面。
他朝重廷川点了点头,又和于姨娘说了一声道了别,这便大跨着步子朝外行去。
重廷川将郦南溪唤到了一旁。
他们两个相携着走到梧桐树下,重廷川给她捋了捋鬓边散落的发,与她说道:“这里的事情你来安排。陛下的意思,于姨娘必须留下,孩子们尽量也留下。”
“那五奶奶呢?”郦南溪望了眼吴氏和重廷帆,“五奶奶该怎么安排?”
重廷川也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那对夫妻难得的好生凑在了一起。两人一个温和一个暴躁,一般都是水火不相容。此刻倒是都收敛了各自的锋芒,在和于姨娘说话、在和孩子们说话。
“看五爷的意思吧。”重廷川慢慢收回了视线,重新望向了身边的小娇妻,“五爷若是信任她,便让她回去也无妨。”倘若吴氏真的说错一丁半点的,他也有办法力挽狂澜将事情处理妥当。
郦南溪听了重廷川这话,知道他是想给重廷帆和吴氏一个机会。给他们一个缓和夫妻间关系的机会。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可是有希望总是好的。
她颔首应了下来。
两人又轻声说了会儿话,重廷川这便急急的走了。留下了常康和常寿来帮郦南溪。
郦南溪仔细问过了重廷帆的意见,最终没有强留吴氏,让她跟着重廷帆一起归家。
不过于姨娘还是十分的紧张,她不住的问郦南溪,倘若太太和老太太问起来,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事儿倒也好办。”郦南溪刚才已经和重廷川商量过了,两人早已想好了措辞,“就说阿查先生知晓了您就是他的妹妹,他留您在他那里过段时候。孩子们也想在他那里住着,他就把孩子们也留了下来。”
是时候透点口风给重老太太了。
倘若一点风吹草动都不透露出去,又怎么能让那些人自乱阵脚呢?
……
一早的时候,重廷川就带着郦南溪她们出了门。
说实话,这次的出门让重老太太觉得有些蹊跷。旁的不说,单就对方会请了于姨娘过去,就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只是重廷川和梁氏的关系一直非常糟糕。所以老太太没能问出什么过多的信息来,梁氏更是问不出来。她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重廷川强行的把人带走,半点儿也不能多说什么。
——即便说了也没用。重廷川是会听话的人么?
原先老太太还想着,等于姨娘回来之后,旁敲侧击的问一问她也就能知道事情的经过了。哪知道等川哥儿媳妇还有帆哥儿两口子回来,也没能等到于姨娘。甚至于连两个孩子都不见了。
老太太这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她本想让人请了郦南溪过来问话。毕竟吴氏那嗓门儿着实让人头疼,说不了几句就要听上一耳朵的刺耳音调,让人难受得紧。转念一想,川哥儿那媳妇也是个油盐不进的,指不定说了半晌的话还问不出消息,反倒是吴氏好拿捏点。
老太太就改了主意,转而让人叫了吴氏过来。
吴氏一进门就哭诉上了,“老太太,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我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她一句话没说完就掏出了帕子,嘤嘤嘤的抹起了眼泪。
重老太太看她这样哭号过不知道多少回了,早就习惯了她那一套,故而懒得搭理她那哭诉,只摆摆手道:“先说说是怎么回事罢。”
“今儿有人请了我们过去用膳,本是国公爷的一个同僚。”吴氏抹着眼睛说道:“谁知那人竟然认识于姨娘,还认识那个西疆人,叫什么阿查的。一来二去的,大家熟了。他说于姨娘看着眼熟,像那个阿查。于是就派人叫了阿查过去。一认人,好家伙!于姨娘竟然就是阿查在找的什么‘阿瑶’!”
“什么?”重老太太猛地站起身来,“你再说一遍!”
“然后那阿查就把于姨娘和孩子们接走了。”吴氏抹着眼睛哭诉道:“孩子们,我的好孩子。一个个的跟我不亲,非得和那……”她本想说该死的姨娘,可怎么也说不出那恶毒的话来,就道:“非得和那于姨娘亲近,非要跟着她去玩,我叫都叫不回来!”
重老太太被她这一声声的惊叫给搅得心烦意乱,最终高声呵斥了句“够了”,然后强压着满心惊惶,问道:“你先说说,怎么回事?那阿查,是于姨娘的哥哥?”
“可不是。”吴氏眨巴着眼睛说道:“老太太,您看这世界小不小。”
重老太太跌坐回了椅子上,脑中一片纷乱。
吴氏看她这样子,不由得暗中松了口气。
其实那些话还真不是她想出来的。是重廷帆和郦南溪合计出来的。
阿查因着打算在这里陪陪妹妹,所以在京城买了一套宅院。重廷川看阿查年纪大了,怕他在这个远离故土的地方受到难为,所以派了十几个人帮他看守宅院。
重廷川的手下,那可都是上过战场的。有这些人守院子,就真的是被护了个密不透风。宅子里的消息外人不会知晓,旁人想要知道院子里的境况,却也丝毫探听不出什么,
重廷川走后,郦南溪先是让常康去请了阿查过来一趟,然后让一辆空车跟着阿查去到了他的院子。这样一来,倘若梁氏和重老太太让人去四处打听,也能知晓大概这个时候确实有一辆车子去了阿查那里。不过,她们所能知道的,也紧紧这些而已。
这就够了。
看着重老太太脸色阴沉不定,吴氏心里有些发慌,就打算寻个借口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吕妈妈急急的进到屋里来,说道:“老太太,娘娘遣了人来,说是有急事让您进宫一趟。”
这话让吴氏差点惊叫出来。
——皇后都那样儿了,还能派了人来传话?甚至还能让重老太太进宫?
眼看着重老太太急急的准备入宫事项了,吴氏再也坐不住,出了门就直接脚步一转去了石竹苑。
郦南溪刚刚进屋洗漱完毕,还没来得及吃东西呢,就听人禀说五奶奶来了。
郦南溪就将东西暂且搁到了一旁,让人请了吴氏进来说话。
一看到桌上的吃食,吴氏便晓得郦南溪是打算做什么。她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指了那碟东西道:“你尽管吃你的。你就把我当成个会说话的木头人就成。不用理我。”又道:“你也不用和我客气。我知道怀身子的时候禁不住饿,你吃你的就是。”
郦南溪莞尔,笑着说了声“好”,就拿了点心来细嚼慢咽着。
凑着这个功夫,吴氏就将重皇后遣了人来请重老太太的事情说了。看看四周没有旁人,她凑到郦南溪耳边,奇道:“六奶奶,您说这事儿怪不怪。难道人被放出来了?”
她说的“人”自然是指重皇后。
郦南溪也觉得事情不对。看着洪熙帝那愤怒的样子,没道理会在这个时候就让重皇后随意走动,且还同意了她召见重老太太。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五奶奶不必担心。”郦南溪微笑道:“此事你我都不必担忧。你尽管放心就是。”
遣了人来让重老太太进宫的,是洪熙帝。
只不过他是“借用”了重皇后的名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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