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云馆飘荡出《牡丹亭》的旋律:“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宫里会唱昆曲的女子有两位,而会唱这种孤怨曲段的人,却只有成贵人。
坐在青鸾翠屏雅座上的成贵人,正手捧着的确良布,娴娴的勾织着,那些缤纷的丝线被她的妙手穿引后,呈现出栩栩如生的花鸟鱼虫。
童茭捧着一樽釉里红鲤鱼纹瓷瓶走了进来,瓶中斜斜插着一把快要凋谢的肉色月季,萎靡干黄的花瓣就像清瘦的成贵人一般缺乏朝气。
童茭叹道:“《牡丹亭》、《桃花扇》、《游园惊梦》,自打进宫以来,小主都把苦怨的曲子都唱遍了,奴婢每每在旁倾听,都觉得忧伤不已。”
童茭的话似乎触动成贵人那脆弱的心弦,她放下手里的绣样,低低的说道:“心里想什么,嘴巴就唱什么,我进宫也有四年了,可是却没过过一天风光的日子。满腹的苦水只能通过唱悲曲来发泄,漫漫难熬的时间只能在刺绣女红中打发!呵呵……真是可笑啊!”
童茭见成贵人不悦,赶忙安慰道:“主儿过得再不顺遂,也比那位尚答应强上许多呀,听说看守咸福宫的嬷嬷脾气很是暴戾,不仅克扣她的饭菜,有时还会责骂她,那日子简直不是人过得。”
成贵人道:“落魄了又如何?至少尚佳氏在皇上的心头走过一遭,想她在圆明园承宠时,我被弃在别苑,她当上咸福宫主位时,我还要看堂姐的脸色过日子,直到现在,我依然只是个寄人篱下的贵人。”成贵人越说越凄悯,眼中逐渐漫上了泪花,苦涩的滋味涌上她的喉头。
童茭往她面前的琉璃杯里中倒了些茶水:“小主,怨愤伤身,凡事还是看开点好,这茉莉槐浆茶有安神泻火的功效,是奴婢特意为您煮的,小主把它喝了后就踏踏实实的睡上一觉,待梦寐苏醒,所有的烦恼便都忘却了。”
成贵人欣慰的接过杯子,温言道:“偌大的皇宫,也只有你会想着法子安慰我,童茭,你跟在我身边伺候,实在是受委屈了。”
童茭道:“小主折煞奴婢了。”
成贵人垂下那沾有泪珠的羽睫,将花茶缓缓地饮尽,沉浸在感动中的她丝毫没有注意到童茭那颇有深意的狐目。
没过一会儿,成贵人便觉得脑袋沉甸甸的,她以手覆额,难受的说道:“童茭,我突然晕的厉害,快,快扶我回床歇息……”话声刚落,她便趴在桌上酣睡起来。
此时的童茭原形毕露,她讽落的笑道:“哼,伺候你这个没本事的主子,的确是委屈了我,不过以后好了,苦日子总算是熬到头了。”
酉时的养心殿冷寂的出奇,烛台仿佛被沉凝的气息包裹着,难以散发出温热的光华。
成谔谓封斛平道:“封太医,成贵人感染了风寒,特传旨请您去永寿宫问诊。”
封斛平取下皇帝额上的毫针,淡淡地问道:“这会子当值的御医很多,为何偏偏要找本官过去?”
成谔道:“估计是成小主认为你现在正处内廷,去永寿宫的脚程会比其他御医快些吧,况且大人医术高明,慕名传召也是有可能的。”
封斛平倦怠的整理着手边的医具:“有劳公公转告,本官这便赶往永寿宫,皇上的针灸已经做好,晚些时候给他喂下药汤即可,告辞。”
成谔笑道:“大人慢走。”
封斛平赶到馨云馆时,弦月已经高悬空中,按理说庭阁的宫灯都已经点上了才对,可是四周却是漆黑一片,万籁俱寂。
封斛平望着这里反常的气氛,心里生出几分怯意,他边打量着面前的寝殿,边试探的说道:“成贵人,微臣过来给您问诊了,您在房里么?”
果然,双耳听到的依旧只有自己的步履声和紧张的心跳声,封斛平斟酌了片刻,还是决定走进去瞧瞧,正当他推开殿门时,一个手持短棍的黑影逼至他的身后,只听得“砰”的一记闷响,封斛平便直挺挺摔倒在地。
虽然馨云馆伸手不见五指,但是正殿却是霓光溢彩,纱窗隔断的灯光投映在伊兰的点翠仙鹤纹嵌珠步摇上,将本就奢丽非凡的头饰渲染的更为夺目。
慧因将门帘轻轻撩起,只见阿木尔搭着光子的手腕走了进来:“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伊兰捻着翡翠玉如意按摩着脸颊,颔首微笑道:“静妃不必拘礼,快些起来入座。”
除了晨昏定省以外,伊兰很少会请嫔妃来永寿宫,所以阿木尔落座后,心里便有种说不上来的忧虑感,她好奇的问道:“这么晚了,不知贵妃娘娘宣嫔妾过来,有何指教?”
伊兰放下手里的玉如意,婉声道:“哪有什么指教呀,本宫请你过来,就是准备唠唠家常而已,自打皇上生病以来,宫里的姊妹好久没有聚会了吧。”
阿木尔道:“说实话,现在的内廷如同失去了家主,嫔妃们人人自危,生怕自己的福祉会伴驾西去,眼下联络母家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串门遛院啊。”
伊兰脸色微变,啐了一口道:“光想着自己的生计有什么用,前朝各路党羽蠢蠢欲动,随时都会危及皇上的统治,她们要是有良心的话,就该让母家发声支持。啧,静妃,要不你给合宫打个样,先做出点行动如何?”
阿木尔笑道:“娘娘的意思是……”
伊兰轻叹一口气,仿佛有许多的无奈及诉求凝结在那长长的尾音里:“唉,眼下朝廷正值难关,急需强大的势力扶持,蒙古诸部在大清的地位举足轻重,若是他们能成为皇上的后盾,谁还敢轻举妄动呀。”
阿木尔沉吟道:“蒙古毕竟只是蕃属,守卫边疆可以,干涉朝政怕是不妥,记得娘娘的阿玛乃是二等公爵,在朝中颇具威望,若是请颐龄大人出面,这些问题都不是难事吧。”
伊兰笑道:“静妃说笑了,本宫的阿玛名位虽高,但是手里并没有实权,如何能与那些权贵抗衡?”
阿木尔深吸一口气,蹙起了眉头:“既然娘娘与臣妾都有苦衷,那这件事就不要再商酌了,况且前朝的问题,咱们妃嫔本就不该干预。”
伊兰眯起凤眼,用一种含着缝针的眼神盯着阿木尔:“你不要忘了你弟弟是如何当上科尔沁郡王的,若是皇上失势,你们母家还能独善其身吗?静妃,满蒙一家亲,你可得掂量好大局呀。”
阿木尔侧了侧首,云鬓上的珠影翠微闪烁澄澈的银光:“谢贵妃娘娘提醒,这件事嫔妾心中已经有数,该怎么做,我会有分寸的。”
伊兰旋即笑道:“妹妹有分寸那便再好不过了,行了,咱们先不谈这些烦心事。昨个儿内务府向本宫进献了血燕和莲雾,我寻思你悼念二阿哥,常常夜不能寐,心绪不宁,所以便打算赠你一半,明早我便派人将东西送到钟粹宫。”
阿木尔起身致谢道:“血燕乃是罕见奇珍,莲雾生长在福建,运输至北平定然耗费了极大人力,娘娘如此厚赏嫔妾,嫔妾受宠若惊。”
伊兰颌首道:“自家姊妹,谢什么谢呀,况且本宫执掌内廷,体恤示下不是应该的吗,快起来吧。”
阿木尔刚起身,就听到外头传来“啊——”的一声惊叫,伊兰不豫的斥道:“入夜喧哗,成何体统!”
慧因道:“娘娘,这声音仿佛是从馨云馆传来的。”
伊兰道:“走,随本宫去看看何人在永寿宫里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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