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本殿里跪满了服侍奕纲的仆人,他们个个都耷拉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博山炉腾起的杏色香雾衬的阿木尔的脸色很是黯沉,一抹揪心的伤痛弥漫在她的面容上。
阿木尔端坐在栗色花梨肩舆上,虔诚的吟诵着道家经文:“勿忘勿助,日乾夕惕;温养十月,换去后天爻卦;脱去先天法身,我命由我不由天……”念着念着,几滴酸涩的清泪落在了《悟真篇》上,洁白的书页立时被浸染成米色。
佩儿轻声的宽慰道:“娘娘放心,二阿哥吉人天相,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
阿木尔抬起泪目,环顾着殿中所有人,最终,她把清寒的眸光定格在萧傀的脸上:“二阿哥变成这副模样,淳本殿的奴才都难辞其咎!萧傀,你这个领事太监究竟怎么当的?好好的孩子怎么照顾成这样!”
萧傀低眉颔首道:“奴才惶恐,奴才也不知二阿哥为何会变成这样,二阿哥的饮食都是按照《婴清佳膳》烹调的,每餐的食材都是补身养胃的上品,至于生活起居,更是由多个婢子齐心照料,丝毫不敢懈怠半分呀!”
阿木尔道:“那可真是奇了!本宫记得纲儿诞生之时,满面红光,富有生气,许多年长的嬷嬷都说没见到如此结实的孩子。可眼下呢?纲儿不过寄居在淳本殿八个来月,竟然沦落到这般光景,这让本宫如何相信汝之所言。”
佩儿道:“娘娘说的对,二阿哥自入住淳本殿后,身子便日渐衰落。起初只是拒食米粥,夜不入睡,之后则又竟患上哮喘之症,好几次噎的满脸通红。今天的情况就变得更糟了!又是唇角上长满了燎泡,又是晕厥不醒的,好好的孩子被你们服侍成这样,简直是匪夷所思!”
佩儿话音方落,就听见里屋传来数声婴啼,那声音既短促又急躁,刹那间就止息了。
阿木尔欣喜的说道:“是纲儿的哭声,纲儿醒了!佩儿,快随本宫过去看看!”
也不知为何,寝房里的御医和婢女个个都面如土色,宛如木桩一般伫在床边。
康长蔚瞧见疾步走来的阿木尔,旋即迎上前道:“娘娘,微臣有要事同您禀报,还请您先回正殿里饮盅莲子护心茶。”
阿木尔道:“本宫刚刚听到二阿哥的啼哭声,想必他已经苏醒了,待我看完孩子后,再同你商议它事。”
康长蔚再劝道:“兹事体大,耽搁不得,烦请娘娘挪动玉步,随微臣先去正殿详叙。”
阿木尔瞥了眼四周的下人的表情,心里暗暗生疑:“何事能比探望二阿哥重要?康太医,你再三阻拦本宫,究竟是何用意?难不成纲儿他……起开!”
阿木尔推开康长蔚,三步并作两步冲至床榻跟前,奕纲仿佛睡着了,他的小口泛着樱白色,眼睛闭的紧紧的,阴郁的睫毛遮盖住下眼睑,完全不透一丝儿缝隙。
阿木尔心疼的唤道:“纲儿,你怎么转眼间就睡着了?也不和额娘说说话,瞧你这胳膊瘦的,还不如半年前结实呢。”
阿木尔捧起奕纲的小臂时,浑身吓得一凛,那胳膊既沉重又僵硬,简直就像条梅树的枝干。
阿木尔努力的压制住不安的情绪,温柔的摸了摸奕纲的耳根处,结果竟感受到失温的冰凉!霎时,一股不祥预感的萦绕在她的心头,直觉产生的胆寒浸入她的毛孔,她的肌理,她的后脊。
阿木尔颤抖的手缓慢地贴上奕纲的鼻尖,果然,奕纲没有呼出热息,他的鼻翼和他的躯体的一般,永远不能再扩张了。
阿木尔的声音和身体都在不自主的发颤,她向康长蔚求证道:“二阿哥怎么了?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他的鼻息?”
康长蔚无奈的摇了摇头:“娘娘节哀,二阿哥薨了。”
有时候,女人就是那么的不堪一击,明明耳朵已经听到了恶耗,可心底却难以接受事实,珠琏般的泪水从阿木尔的眸中涌出,每一滴都凝有肝肠寸断的苦楚。
阿木尔哀戚的说道:“不,不可能的!我方才还听到孩子的哭声啊!康太医,我求求你,我求你救救纲儿,他一定还有转圜余地!”
哽咽的乞求声中,饱含一个母亲的无助与凄惋,众人闻之皆不忍侧目,纷纷垂下脑袋哀悼着。
康长蔚跪伏于阿木尔足下,深埋其首:“微臣无用,既不能挽留病重的二阿哥,也不能令他起死回生,实在是有负娘娘所托!”
佩儿携众人跪下道:“娘娘,二阿哥真的仙去了,您千万要保重身体,莫要伤心过度,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您还会再有孩子的。”
阿木尔怔怔的看着众人,不禁向后踉跄两步,她捂住宛如刀绞的心口,绝望的说道:“出去,都出去,让我们母子俩单独待一会儿。”
寝房逐渐静了下来,沉寂得有些骇人,悲怆的阿木尔努力的咬着下唇,可是依旧能发出簌簌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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