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妃的模样就像是落地的黄花,比起封妃的时候要憔悴了许多,阿木尔从她那深陷青乌的眼眶中便可以推断出启祥宫并不同门楣一般祥和。
祥妃那微干的嘴唇挤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远远地就和阿木尔寒暄道:“这哪阵风把妹妹给吹来了?本宫这副模样出来接客,实在是怠慢的很哪!”
阿木尔行礼道:“娘娘这番话可真是折煞嫔妾了,此刻酉时大早,我便不请自来,是嫔妾打扰了娘娘的清梦才是。”
祥妃走上殿中的地屏紫檀宝座,怊怅若失的闻了闻提神的薄荷香包:“哪来什么清梦呀?平常操持启祥宫的琐碎事宜,就已经够伤神的了,偏偏合兴又久病不愈,常年卧于病榻之上,她这身子但烦不舒服,就日夜哭闹不止,我瞧她那副受罪的模样,别提有多自责了!本宫怎么就生出个柳若花娇的闺女呢?”
阿木尔宽慰道:“西子心痛,颦颦气衰,这些都是个人的命数,娘娘怎么能把它归咎为自己的过错?”
祥妃缓了缓瞌睡的劲,按着太阳穴的手也不觉松了下来:“这宫里也就你和顺贵人会过来宽慰本宫,每每和你们聊天,这心里的担子也能稍微减轻点儿,但愿上天能看在我这份爱女之情上,让合兴少受点儿折磨。”
阿木尔让佩儿把药匣递给祥妃身边的悯枝:“嫔妾曾在寿药房见过娘娘宫里的彩鲩,听她说公主急需紫河车用药,正巧,嫔妾托娘家在宫外得来了一些,便惦记着给合兴送来,希望能够派上点儿用场。”
祥妃眼眸一亮,忙接过那药匣将盖子打开,她兴奋地摸着紫河车那凹凸不平的绒毛叶,叹道:“哎呀,还真的是‘人胞衣’呢!公主的病怕是要有转机了!妹妹,你这让本宫该如何感激你啊!”
阿木尔满意的微笑:“嫔妾也是公主的庶母,同是皇家屋檐下的亲人,娘娘无需言谢,只是这紫河车乃是人源之药,采集和收纳的过程都颇为麻烦,可以说是稀罕至极,嫔妾原本得来的也就不多,分出的这部分恐怕远不足以给公主长期服用。”
祥妃很是触动,忙说道:“足够了,足够了!其实宫中也是常备这味药材的,只是自打全贵妃再孕,储备的良药都给挪去了承乾宫,我估摸等她分娩完后,这紫河车自然也就能续上了。妹妹,不论怎么说,本宫都得好好谢你,今后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派人来启祥宫知会,虽说我不及贵妃地位尊隆,但是多少还是能帮上点忙的。”
阿木尔旋即笑道:“宫中向来独木难支,孤掌难鸣,往后能与娘娘互相扶持,可就让人安心多了。
祥妃给自己杯中添了点热茶,温和道:“眼下的确需要彼此照应,想来你也听说了,这次除了成贵人和豫贵人伴驾随行,其他人都被留在了紫禁城,妹妹可能分析出当下的形势?”
阿木尔思忖片刻道:“贵妃安排自己的左膀右臂于宫外拴住皇上的身心,而后宫则由自己一家独大,翻云覆雨。眼下中宫病重,常常昏睡不醒,太后避开皇帝锋芒,颐养天年,内廷大权基本上都被她架空了。”
祥妃环视四周,方道:“这便是了,圆明园里均是她的得力干将,其他嫔妃连侍奉的机会都没有;而宫里,她又可以借皇上离宫的间隙,肆意打压群妃,进一步从内务府里引进她的人手,恐怕咱们的好日子就快要到头了。”
阿木尔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嫔妾路过御花园时,发现那的勤娘子开的甚旺,藤蔓叶花均不见蜜虫红蛛,要知道这类花草是最难养活的。后来我挨近瞧了瞧,才发现它竟是缠绕在苦楝上生长的,那苦楝根皮都是祛避虫害的良物,这二者相依相辅,各尽其能,也算成就了园中一角风景。难得起的这么早,娘娘可愿陪嫔妾再去花园里观赏一番,借鉴下这树花立命之道?”
祥妃眉目中有些赞同的笑意:“木无繁花点缀,只是绿木一株;花无良树而栖,难逃蚕食命运;物如此,人更亦如此。悯枝,你取出数钱紫河车下药,伺候合兴服用,本宫要同静贵人游园赏花,陶冶心性。”
水车的轱辘声如同雨水般滑过长街,白砖上倒影着宫里打水人的身形。福子他们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走到岔道处便停下了仓促的脚步,福子利索的将缸盖掀开,伸出胳膊将蜷藏在里面的绵忻给拉了出来。
绵忻在那水缸中足足憋了近半个时辰,脸颊和额头上满是汗珠,衬底的绸衣像是被雨水浇湿了一般,他擦去鼻梁上的汗水道:“本王总算是有惊无险的混出宫了,还好没给阿木尔添麻烦。”
福子道:“奴才们笨手笨脚的,这一路上的颠簸估计把您给倒腾坏了!王爷,您以后还是不要来后廷走动了,毕竟您是尊贵的一品亲王,总不能屡屡以水缸当王舆吧?况且若是不小心被人逮了,肯定会招来浩劫的呀!”
绵忻笑道:“不不不,本王还会再来的,我和阿木尔留有约定,不能食言,车队已经走远了,公公要是再不跟上去,恐怕领头的差役就要折回来勘探了。”
福子睁大着双眼:“王爷,你这是……”
福子还欲继续劝告绵忻,旁边的小太监在他耳边嘀咕道:“福公公,快别说了!再不赶路,咱们可真就惹上麻烦了!”
福子无奈的摇摇头,给绵忻告退后,便推着水车继续上路了。
绵忻狭长的眼眸,双目如星;锋刃似的浓眉,梢间多情,他痴痴醉醉纵眺着神武门,仿佛看到阿木尔,正立在城楼中为自己挥手送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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