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转瞬之间,历史的车轮便在轰轰烈烈的销烟声中驶进了古代史的末站——道光十九年(1839)。因清廷在林维喜事件中大丢颜面,所以几位皇子都自发的开展起击靶训练,以向皇帝彰显自己的报国豪情。
冬至这天,太子又召集了五阿哥奕訢、六阿哥奕誴于御花园猎鸟,只见一棵高大的劲松前摆了个凉亭大小的木笼,而笼中则放了许多被当活靶用的鸽子。
太子从裘谨的手中接过枪支后,昂首自信地问道:“裘谨,你觉得哪只鸽子配当本太子的首猎啊?”
裘谨转了转那耗子般的眼珠:“太子,奴才听说洋人都是白鬼,所以您不妨就打那只白色鸽子吧,权当做是在教训犯我大清的蛮夷了。”
太子用着稚嫩的声线道:“好,那就选它了。”
裘谨和几名宫女见太子端枪,都不约而同的躲进墙角下捂住耳朵。伴着“嘭”一声枪响,笼中的鸟儿仿佛像是炸开祸似的四处翻飞,而那些扇落的羽毛则像雪花一般飘零到御花园各处。
裘谨狼狈地睁开眼睛,胡乱阿谀道:“太子打中鸟了?!太子好枪法,好枪法啊!”
奕訢笑道:“公公说话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明明四哥方才就没打中白鸽,你却还在那瞎奉承什么枪法好。”
太子心性好胜,听得奕訢这番讥讽后,顿时觉得颜面尽失,他气恼地踹倒裘谨,骂道:“都怨你这个瞎子站得太近,挡了本太子的视线,害得我不能一发中的,落人笑柄。”
裘谨哭丧着脸,委屈道:“太子爷,奴才方才在墙根下躲着,没站您身边啊。”
此话一出,宫人们俱掩面偷笑,太子凶戾地瞪了眼众人后,骂道:“滚,你给我滚远点!本太子不想看到你!”
裘谨奴颜媚骨地哄道:“太子息怒,奴才这便滚,这便滚!”
待裘谨走后,太子冷冷地死盯住那只白鸽:“哼,我就不信我堂堂储君,竟然毙不死一只飞禽!”言罢,便扣动扳机连发两枪,然而可惜的是这两下仍旧没能击中那只白鸽。
连续受到三次惊吓的鸟儿,再也不能安静的站在笼中,它们开始像一群没头苍蝇似的疯狂扑棱,其中部分撞击过猛的,都把脑袋给磕出了血。
奕誴轻笑着睨了眼不知所措的太子后,淡定地抬起手里的柯尔特左轮手枪,旋即一个百步穿杨便将那只还在飞翔的白鸽给击落。奕訢见六弟枪法入神,很是佩服,当即击掌贺道:“哈哈哈,六弟不愧是骑射师傅最中意的皇室子弟,如此精湛的枪法,确实令人佩服!”
连番失利的太子本就有些气急败坏,眼下看到奕誴一发既成,抢了他的威风,更是觉得恼羞成怒,只见他一把扔掉火枪,蛮横地将奕誴给推倒在地。
奕誴忍痛起身质问:“这好端端的,太子为何要无故逞凶,推倒臣弟?”
太子厉声回道:“你活该!谁让你抢本太子的猎物!”
奕誴愤怒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太子此话好生没理,这白鸽既是臣弟猎得的,那它自然便是臣弟的猎物啊。”
太子轻蔑地瞥了眼奕誴:“本太子既射了那白鸽三次,便证明我对它很是中意,既是我中意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去打?”
奕誴为人耿直不阿,所以面对太子的欺压,他仍旧选择不卑不亢地还以驳斥:“你中意的东西既是你的?太子,你不觉得你在说这话的时候,很像山野土匪吗?我看你分明就是嫉妒我受人追捧,恶意生事罢了!”
这话一出,可瞬间捅了马蜂窝,要知道太子自幼于受伊兰和皇帝庇佑,还从未有人敢当众同他顶嘴,太子暴跳如雷地呵道:“放肆!区区庶子也敢指责本太子?来人哪,给我把他拖下去杖打二十!”
奕訢见情势不妙,赶忙挺身拦在奕誴的身前:“奕訢乃皇上六子,谁敢造次!四哥,六弟他只是喜欢认死理,并非存心与你过不去,你就看在咱们都是亲兄弟的份上,不要同他计较了。”
太子不屑地笑道:“亲兄弟?哼,一个常年失宠的嫔妃之子也配跟我称兄道弟,真是笑话!”
奕誴见他语讥祥妃,登时怒火中烧:“太子想怎么拿臣弟撒气都可以,但唯独请你不要嘲讽我额娘!”
奕訢道:“是啊四哥,这祥娘娘毕竟是咱们的庶母,你这样出言冒犯,怕是会有伤你太子形象。”
太子见奕訢帮着奕誴,霎时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奕訢,你最好注意你说话的立场,不要忘了,你是我们承乾宫养的狗!”
太子的羞辱瞬间勾起了奕訢沉痛的回忆,自他记事以来,他几乎每天都要受到诸如此类的羞辱和打骂,只是碍于权势顺差的关系,他总是选择以德报怨,一忍再忍。
奕訢的脸泛起一层浓浓的阴翳,双目似也吐起了噬人的火舌:“四哥,你别欺人太甚!”
面对他的警告,太子似乎很是不以为然,他上前狠狠地掴了奕訢一耳光后,道:“欺你又怎样?吃里扒外的狗!”
这一巴掌宛如燎原星火似的引燃了奕訢囤积多年的怨恨,只见他先是怒吼着打翻太子,随后又骑在他身上一通乱抡。惊恐的太子一边抬着胳膊抵挡雨点般的拳头,一边凄惨地大声呼救:“来人!救驾!快来人救驾……”
约莫锤了太子十几拳后,奕訢便被拉偏架的仆佣拽到路边摁着,闻声赶来的裘谨用着太监特有尖细嗓音问道:“哎呦,怎么咱家才走这么会工夫就闹成了这样了!太子爷,您没事吧?”
太子捂着被打紫的脸颊吼道:“蠢货,你看本太子的模样像没事吗?你们几个立即把这个犯上作乱的东西押回承乾宫,我要让皇额娘替我好好的教训他!”
奕誴望着太子一行离去的身影,紧张地喃道:“糟了,五哥打了太子,皇后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我得赶紧去钟粹宫通知静娘娘,让她想办法营救五哥。”
午后的内廷北风凛冽,寒流滚滚,银灰色的云块在天空中奔腾驰骋,飒飒晃荡的枯树宛如只只魔爪伸向苍穹。伊兰穿着琉璃彩绣紫兰宫装,头上并着泛有寒光的碧玉翡翠珠花,整个人看起来既孤傲又阴狠。
她冷冷地冲正在对奕訢施以鞭刑的裘谨道:“好了,先暂停行刑吧。”
裘谨道:“娘娘,这不过才打了三十几下,您就喊停了?”
伊兰摈弃地凝向遍体鳞伤的奕訢,谓叹道:“怎么说他也跟了本宫多年,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姑且饶他这一回吧,奕訢,你即刻去配殿叩首认错,乞求太子原谅!”
奕訢缓缓抬起噙有眼泪的面孔:“儿臣无过,为何要认错?”
伊兰铁青着脸骂道:“还敢犟嘴!太子是君,而你是臣,你以下犯上殴打太子就是犯下了大过。倘若不是本宫念你年岁尚小,网开一面,此刻你都已被送进宗人府受审了!”
奕訢的唇角微蕴出一丝挑衅的讥讽:“想不到这么多年了,皇额娘的偏心作风竟仍旧丝毫未改。不错,儿臣今日确实是冒犯了太子,但是您可曾想过儿臣为何要这么做?御花园中,太子倚仗着自己的身份,肆意欺辱儿臣与六弟!其所作所为无一不触碰我等的底线!”
伊兰的眼眸如秋水寒澄,细看荡有泠泠波光:“哼,你好歹也算是个天家贵胄,却竟然不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太子乃未来的皇帝,你身为臣下,挨他几句责骂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奕訢道:“若论道理,孔夫子还曾说过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呢,太子如今对儿臣不以礼相待,未来儿臣也绝不会忠心奉他。”
天色忽然黯沉半边,狂风旋着满地的落叶疾疾打转,被触及逆鳞的伊兰怒挑凝有九秋清霜的蛾眉:“不忠心奉太子?怎么,你是想效仿李二重现玄武门之变吗?”
奕訢丝毫不惧地凝视着她:“逼到绝处,未尝不可。”
低沉有力的八字驾着凉风拂过伊兰鬓边的点翠莲花金钿,也拂过了太和殿正中的髹金雕龙木椅,伊兰微微仰了仰首后,用着极为可怖的声音道:“奕訢,既然你自己找死,就怨不得本宫无情了!裘谨,去通禀皇上,说五阿哥意欲谋害太子,逼宫篡位,本宫为保社稷安稳,只得执行宫规,清理门户!”
“不必惊动皇帝,在哀家面前行刑即可。”
只见毛毛碎雪中,手执黄伞的阿木尔正扶着身着黑色西番莲纹狐皮大氅的太后缓步走来。
伊兰不豫地扫了眼她们后,敷衍地走下阶梯行礼:“儿臣恭请皇额娘圣安。”
太后叹道:“唉,哀家的孙儿都快没命了,还安什么安!皇后,奕訢和太子的事,哀家都已经搞清楚了,说白了这不过就是孩子间发生的小摩擦罢了,根本用不着像你这般上纲上线的处理。”
伊兰柳眉冷对:“皇额娘,您根本不知道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五阿哥他不仅不对殴打太子一事做出忏悔,反而还对儿臣出言不逊,开口顶撞,更严重的是他方才还说要效仿前唐玄武门之变,谋权篡位啊!”
太后微微咳嗽一声后,微笑道:“孩童妄言,何必较真?况且他这么点大的娃娃,哪有能力政变啊。皇后,你身为六宫之主,当怀以仁慈之心对待皇子公主,别稍遇到点不对的地方,就动用酷刑,喊打喊杀。”
伊兰微微语塞,旋即道:“太后,五阿哥今已十岁,早就过了不辨是非,童言无忌的年龄,他现在敢这么讲,将来就一定会这么做。”
阿木尔心疼地搂着冷汗淋漓的奕訢,喉头阵阵发涩:“訢儿不会那么做的!皇后娘娘,臣妾愿在您和太后面前做下承诺,如果奕訢将来做出任何篡位之举,那么臣妾便甘受千刀万剐之刑!”
太后睨了眼戚然的阿木尔母子,严肃道:“皇后,静贵妃都这样说了,你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况且即便真要追究奕訢,也是交由皇帝和宗人府处理,而不是凭你唇齿一翻就能夺他命的。”
伊兰脸色稍解:“罢了,看在皇额娘的面子上,本宫就计较他的谋权之言了,可是这殴打太子一事,总不能也这般草草了之吧。”
阿木尔凝神片刻:“子不教,母之过,奕訢打了太子,臣妾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样吧娘娘,就由臣妾来代替訢儿赔罪了!”
只见阿木尔拔下头上的金嵌宝石蜻蜓式发簪后,以落星般的速度扎向自己的手背,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尖叫,那只白皙透亮的玉手便涌出一道细注般的血流。
奕訢又急又惊地哭喊道:“额娘!额娘你疯了额娘!额娘你为何要这样做啊!来人啊,宣太医,宣太医……”
阿木尔咬了咬唇后,谦卑地求情道:“皇后娘娘,臣妾现在自伤左手,也算是为奕訢打伤太子一事负荆请罪了,不知您现在是否愿意大人大量,网开一面了呢?”
伊兰愕然许久后,紧蹙着春山向太后欠身万福:“皇额娘,儿臣还要忙着照顾太子,就不陪在您身边伺候了,儿臣告退。”
待伊兰回到寝殿后,太后立即示意仆佣扶起阿木尔母子:“唉,总算是有惊无险的熬过一关,静贵妃,你速速带着奕訢回钟粹宫休养吧。”
阿木尔唇色干枯,眼底的血丝虽如罗布蛛网,但却拢不住她满腔的悲愤:“臣妾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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