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亥时,阿木尔正坐在寝殿里翻看着《尔雅》,她皱了皱眉锁道:“这春雷打的既不闷又不响,听起来真是颇为难受。”
蓉烟往香炉夹了块鳄梨香,笑了笑道:“春雷若不打的绵久冗长,怎能唤醒尘世万物啊,贵妃赶在这三月三分娩,说不定还真能生下个轩辕呢。”
阿木尔道:“那倒也未必,上已节是为女儿家及笄的日子,承乾宫钟灵毓秀,诞下公主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蓉烟道:“小主,甭管这生下来的是阿哥还是公主,你都应该登门侍候才是啊,毕竟贵妃乃是宫里的大人物,若是对其不闻不问,怕会招至不敬之嫌。”
阿木尔笑道:“等她这一胎顺利诞下之后,本宫自然会携礼拜访,至于眼下,还不要去凑热闹的好。”
远方隐隐地传来四下铁器声,阿木尔赶忙向蓉烟投去确认的目光:“方才的声音你可听清楚了?”
正值二人面面相觑之时,钟粹门外又传来四下敲打声,那声响真是既清脆又响亮。
蓉烟怔怔地说道:“娘娘,是云板之声,敲击四下为报丧之音。”
四周变得有些阴森,阿木尔端起严肃的脸色说道:“看来后宫有高位之人殡天了!”
光子进来通禀道:“娘娘,顺贵人来了。”
阿木尔叹息道:“云板前脚刚息,茲婳后脚便来拜访,看来这故去之人与本宫关系匪浅啊。”
茲婳在正殿里来回踱步着,脸上满写的痛惜之色,她耳边的银铛垂玉耳环“叮叮”做响,那声音宛如塔檐上的风铃。
阿木尔神色紧张的走进正殿道:“妹妹,方才报的是何人之丧?”
茲婳难过的说道:“静姐姐,合兴公主殁了。”
阿木尔不觉变了脸色,眼睛瞪得溜圆:“本宫原以为是贵妃生产不顺,没想到殁的却是二公主!合兴虽然身负顽疾,但是一直都能有惊无险的拖着,没想到一朝病发,竟生生丢了性命。”
茲婳道:“公主一直饱受病痛之苦,这番殡天也算是解脱了,倒是苦了祥妃痛失爱女,肝肠寸断。珍姐姐已经以主位的身份去吊唁了,她特让嫔妾请姐姐一道过去慰问。”
阿木尔道:“好,我们这便赶往启祥宫。”
启祥宫里哀声一片,祥妃跪伏在合兴的尸身旁哀泣着,阿木尔远远地忘了一眼床榻,发现合兴的身体极为消瘦,根本不像是两岁的孩童模样,头发也很是稀疏,许多部位都已经光秃了。
茲婳不忍瞧合兴的死状,掩着朱唇,畏缩在阿木尔身后,阿木尔觉得她这番举措有些失礼,回首说道:“你去帮珍姐姐布置灵堂吧,这里有本宫陪着便好。”
茲婳点了点头,屏声静气的退了出去,阿木尔蹲下来搭着祥妃双肩:“唉,娘娘若是一直这般哀恸,公主西行之时也不能安心哪!”
祥妃用手揪住心口的衣服,试图压制住自己的痛苦,她那绵绝不断的哭泣变成了断续的啜泣:“若合兴是大限已至,本宫倒也不会这般难过,今日她本还有一线的生机的呀!傍晚我曾派彩鲩去求皇上,谁知……谁知……”
正说着,祥妃便晕厥过去,阿木尔惊的一哆嗦,托着祥妃疾呼道:“来人,快来人!”
黄暗色的笼光下,彩鲩跪在门口悲伤的抽泣着,阿木尔踏出寝殿颔首问道:“彩鲩,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听你家娘娘的口吻,似是公主殡天与承乾宫有关。”
两行热泪顺着彩鲩腮边而下,她的眼睛红肿着,脸上写满了委屈:“公主的死确与承乾宫有干系!贵妃生产,皇上传唤了所有御医替她会诊,公主发病时,连个救命的郎中都没有。娘娘没法子,只得差奴婢到承乾宫去请,岂止那慧心根本不予奴婢通传,生是把人拒之殿外!公主就这样硬撑了两个时辰,最终不敌病魔肆虐,驾鹤西去了。”
阿木尔黯然的叹息道:“这生产固然重要,但是救人也亦不可轻视呀!堂堂的大清公主,竟然连个探诊的太医都没有,这若是传出去,叫世人如何看待天家。”
彩鲩愤怒的说道:“承乾宫这样欺负我们,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从您馈赠的紫河车用完后,就一直没能得到寿药房供给,可叹公主的病情不断恶化,而我们娘娘却无计可施。”
阿木尔道:“贵妃和她的仆役素来都视旁人性命如草芥,待嫔妃如此,待公主更是如此!对了,你们可派人去承乾宫报丧了?”
彩鲩道:“已经派人去请了,但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过来。”
阿木尔道:“一定会的,父女俩血浓于水,于情于理都要送上一程,况且这儿都是些妇道人家,哪能处理这么重要的白事,必须得靠皇上亲自主持才行。你先别在跪着了,快去服侍祥妃吧。”
彩鲩道擦了擦眼角的泪滴,自责的说道:“奴婢没能请来太医替公主救治,实在是没脸去见娘娘,还是跪在这里为公主诵经超度好了。”
阿木尔拉起彩鲩道:“此事不能怨你,一来公主已值灯尽灯枯之际,病故乃是早晚的事情,二来你去承乾宫求救,已经恪守了仆役本分,挡住你的乃是慧心等恶奴,你无需代他们受过。”
伊兰躺在喜鹊登梅绣纹帐床上,咧着微白的薄唇欢喜的注视着道光父女,皇帝抱着襁褓里的四公主,轻轻地颠着,时不时地还亲吻着女娃的额头。
慧因在旁恭维道:“四公主长的眉目绰约,明眸皓齿,实在是贵妃娘娘的造化,万岁爷的福气。”
皇帝开怀笑道:“公主当如伊兰的长相才叫标致!朕今日又喜得一女,实在是高兴的很哪!传朕圣旨;参与接生的嬷嬷及太医赏白银五十两,仆佣赏珠珞一串,朕要让整个后廷都沾上这吉隆之喜,哈哈……”
因为刚生下孩子,伊兰声音像是软絮一般无力:“皇上别光自己抱着女儿不撒手,臣妾这个当额娘的还没好好的看看她呢。”
皇帝的眼睛里充满了疼惜,他把四公主轻手软脚放在伊兰枕旁,自己则蹲下来抓住伊兰藕白的素手呢喃道:“爱妃可还能看清咱们女儿了?”
伊兰探出指尖划过孩子那白嫩的脸蛋:“这已经是咱们第二个女儿了,皇上难道就不希望她是位小阿哥么?”
皇帝的声音像股春风似的吹进伊兰的心窝:“阿哥也好,公主也好,只要是朕同你孕育的结晶,朕都会把他们视为掌上明珠,毕竟他们的额娘是可以让朕倾注所有的女子。”
伊兰柔蜜蜜地嗔道:“皇上不能光拣些好听的话哄臣妾,您得要付出点实际行动,您今晚就陪在我和四公主身边可好?”
皇帝的眼中满是柔情的笑意,他贴心的把芍药石榴纹软被往伊兰的胸口处拉了拉:“当然可以,不过陪你娘俩之前,得先让闺女喝饱奶水才行。慧因,把四公主抱到乳母那里,朕守在这儿陪着贵妃。”
慧因抱着四公主出去时,撞上了面色沉峻的瑶箐,她给瑶箐曲膝行礼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眯着眼睛的四公主摆动着手臂,娇小的身体里似乎蕴含着无限的活力,瑶箐凝视她那白里透红的面庞,不禁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这是要把公主送去乳母那吗?”
慧因道:“是的,四公主诞下也有一刻了,奴婢正要把她送去配殿吮奶。”
瑶箐的眸中露出一股哀戚之色:“唉,次女魂归仙域,小女嗷嗷待哺,真不知今日是吉日还是凶日。”
皇帝正端着药汤喂伊兰服用,瑶箐慢步走进来道:“皇上,启祥宫来报,说合兴公主薨逝了。”
房内的空气中顿时弥漫出压抑的感觉,仿佛像是要把人扼晕似的,伊兰听闻此消息,倒是没有非常震惊,只觉得像是触到霉头一般,郁郁不悦。
伊兰悄悄地觑着皇帝发灰的脸色:“皇上,您可要去瞻睹二公主的遗容?”
皇帝的内心有一种难言的落差感,他把手中的药碗重重的搁在桌几上,闭上眉头紧锁的双眼。
瑶箐道:“请皇上节哀,逝者已矣,当以抚慰生者为先,臣妾请皇上挪步启祥宫看望祥妃,之后再主持丧礼,以保合兴体面。”
皇帝的声音有那么一丝哽咽,他轻轻地的说道:“贵妃诞下四公主本是内廷大喜,不曾想竟撞上合兴的白事,朕实在不欲沉浸于悲哀的气氛,今夜就先不去启祥宫了。”
瑶箐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整个人好似被浇了盆凉水,她完全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会如此冷待合兴:“皇上,死者为大!贵妃生养纵然可喜可贺,但是公主的丧仪也是可悲可怜呀!您今日若是不去灵堂,恐怕会被非议厚此薄彼。”
皇帝慢条斯理道:“合兴因病早殇,实乃大不吉!朕怎能轻易踏足启祥宫,身染晦气,合兴的后事就交由你操办吧。”
瑶箐道:“好,既然皇上心意已决,那臣妾也不欲再劝,不过按照规制,理应给合兴拟定谥号,以全其公主尊荣。”
皇帝道:“合兴的丧葬不宜大办,不然风头会盖过四公主的洗三盛典,这谥号就不必拟定了,低调安葬足矣。”
瑶箐面露愠色,她冷冷的回道:“谨遵皇上旨意,臣妾告退!”言罢,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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