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有点长,周绮耐心地听完了,末了问她:“你说的那枚铜币,就是上次给我看的那个?”
迟暮点点头,拽住颈间的细绳,将那枚铜币拿出来给她看:“当时我在栏杆边捡到的,就悄悄藏了起来。后来他们在我师父房里搜到了一颗夜明珠,林江阳说那是尹浩风的东西,我师父就成了杀人夺财的凶手。”
“林江阳说的,他们就信?”周绮微微眯起眼睛,有些讥诮,“这也太荒唐了。”
“林江阳是武林盟主,威望很高,他们当然会信。”迟暮说着,声音有些发颤,“只是我没想到,以我师父和他这么多年的交情,他竟然也没帮他说过一句话。”
“如果凶手是他,他要往你师父身上定罪,就不奇怪了。”周绮说,“还有,那颗夜明珠不是尹浩风的,那东西是一个书生的,他见财起意,杀了人家抢来的。”
迟暮愕然:“你怎么知道?”
周绮笑了笑,语气依旧平淡无波:“这事就发生在他被杀的前一天。我虽然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但我知道是他杀了那个书生。”
她微微抬起下颌,闪烁的眼神里藏着隐隐的得意,好像在说:你看,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人吧?
迟暮颤了颤,低声说:“照你之前说的,我仔细想了想,如果按照你的思路推算下去,除了林江阳,武林盟中有很多人都可能与尹浩风为敌。他年少成名,又与武林盟主交好,一向受人尊崇,但他行事张扬,也树敌颇多。”
周绮看了她一眼,讥诮道:“像他这样的,得罪过人也不奇怪。”
迟暮蹙起眉,心底疑问愈发加深。
周绮对尹浩风的敌意太重,已经到了一提起他就要诋毁一句的地步。她实在想不明白,尹浩风可能在什么地方得罪周绮:如果没有安阳的那间客栈,他们俩估计一辈子都碰不上一次面。
那间客栈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她百思不得其解,却不敢开口去问周绮。她还要仰仗周绮的帮助,生怕像在画舫上那样惹怒了对方,让她一气之下拂袖而去,再也不肯施以援手。
而且……周绮显然不想提起这些事,她贸然开口,不但得不到答案,还会徒增烦恼——
“二位,后院里太阳这么大,怎么不进来坐坐?”
一声殷勤的问候打断了她的思绪,迟暮闻声看去,见店小二站在门前朝她们招手:“两位姑娘,这地方晒得很,要不我给你们拿把伞来?”
他对着两个人说话,视线却锁在周绮身上,一脸殷切,似乎是对她好感颇多,千方百计地想讨好。
“不用,”周绮直接回绝了,转头看迟暮,“回去再说吧,快中午了,这地方太晒。”
迟暮自然没什么意见,她点点头,跟着周绮进了客栈。上楼的时候,她往下瞥了一眼,见店小二站在楼梯口仰着头往上看,目光追着周绮,直到她转过拐角,才讪讪地低头离开。
她觉得这人有趣,于是脚步略顿,又多看了几眼。
店小二在客堂里走了几步,迎面过来一个白衣女子,将手中的阳伞递给他,然后微微偏头,嘴唇翕动,应该是说了几句话。他双手接过那把阳伞,然后恭敬地低下头,一一回答她的问题,说话间视线有意地往楼上瞥,似乎在对她描述周绮的行踪。
那白衣女子气质出众,身姿袅娜,即使面上罩着轻纱,迟暮也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吃了一惊,抬起头低声唤道:“周绮。”
周绮停在离她几步远的楼梯上,闻声看向她:“怎么了?”
迟暮示意了一下楼下客堂的方向:“谢小姐。”
周绮皱起眉,无声无息地往下走了几步,视线落在客堂里的白衣女子身上。客堂里的两个人无知无觉,还在低声交谈,看起来似乎是谢临烟在问,店小二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回答。时近中午,客堂里人不少,鼎沸的人声把他们谈话的声音盖了过去,只能看见那两人在说话,却听不清内容。
过了一会,周绮突然说:“那不是谢临烟。”
“怎么可能?”迟暮惊异万分,“看身形和气质,分明是一个人。”
“神态不一样。”周绮靠在栏杆上,微微眯起眼睛,“谢临烟很知礼数,即使对待下人也非常和善,一向把仆婢当朋友来看待,她不会有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情的。”
迟暮一怔,撑着栏杆探身出去,细细观察那个白衣女子。
周绮说得没错,她和店小二说话的时候,眼梢微挑,下颌抬起,眼波流转间,透露出隐隐的轻蔑。店小二在她面前完全矮了一头,像个被主人训斥的奴仆,根本不敢抬头看她。
西关城的客栈里,很难见到这样贵气的小姐,有不少人都盯着她看,还有些大胆的,对着她指指点点。她微微蹙眉,眼锋冷冷一扫,那些人吓得噤若寒蝉,赶紧低下头去。
“……确实不像,”迟暮喃喃道,“可是,她明明生得和谢小姐一模一样,怎么会是两个人?”
“谢临烟是谢家唯一的女儿,只有两个哥哥,没有姐妹。”周绮平静地陈述道,“就算她真是谢临烟,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足够离奇了,有了起死回生这件事,她性情大变,也就不算太奇怪了。”
她顿了顿,又补了句:“说不定她是什么借尸还魂、夺舍重生,像那些小说话本里写的一样。”
听她语气揶揄,迟暮蹙起眉:“这可不好笑。”
说话间,楼下的两个人已经不再交谈,白衣女子递了些银钱过去,店小二毕恭毕敬地接了。她又吩咐了一句什么,然后转过身,优雅地提起曳地的裙摆,朝楼梯的方向走来。
“走。”
周绮拉了迟暮一把,两人几步跨上台阶,趁她上楼之前,钻进了二楼的房间。
过了一会,轻飘飘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经过二楼的时候没作停顿,径直往三楼去了。
迟暮侧耳听了片刻,确认外面再无声响,才松了口气:“她应该上三楼去了。”
她想起周绮刚才说的话,忽然觉得如鲠在喉,慢吞吞地问了句:“你对谢小姐……好像很熟悉。”
她语气有些古怪,周绮奇怪地看了她半天,说:“我以前有个朋友喜欢她,天天拉着我去谢府门口等她出来——你要是看一个人看了两三年,你也会很熟悉她的。”
迟暮察觉到她探究的视线,连忙掩饰地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你分明没和她打过交道,却对她很熟悉。”
这解释合情合理,周绮没再留意,伸手去推门:“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先回去了。”
她走出迟暮的房间,无意间一抬眼,脚步突然顿住了。
走廊上站着一个白衣女子,轻纱遮面,长裙曳地,气度优雅出尘。她眼底有淡淡的、嘲讽般的笑意,面纱遮掩下的唇角轻轻勾起,下颌微抬,似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姿态傲然跋扈。
周绮停在原地,平静地直视她的眼睛。
僵持半晌,白衣女子抬起右手,指了指脖颈的地方,然后五指并起,从颈上平抹过去。
这一招并没有吓住周绮,她微微笑了一下,走近几步:“你想说什么?”
“你活不长了,对不对?”谢临烟视线略低,瞥向她颈间,“这是诅咒的印记,我记得它。”
她确实不是真正的谢临烟,谢小姐说话一向柔声细气,不会像现在这样,冰冷而讥诮,一字一句都带着目空一切的不屑与高傲。
周绮脸色蓦地阴沉下来,冷冷道:“和你没关系。”
她径直越过谢临烟,走到自己的房间前,抬手正要推门,背后突然有人轻声说:“其实我们可以认识一下——我们是一类人。”
女子纤细柔白的手搭在肩上,轻软的呼吸从耳畔拂过。周绮左手探出,抓住她的手往下一拽,然后顺势转身,扣住她的手腕:“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见过谢临烟,你和她不是一个人。”
“那我是谁?”
“你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反正我不认识。”
周绮说完,转身推门进屋,房门“砰”一声关上,她似乎还能感觉到白衣女子讥诮的目光,透过一层门扇,钉在她的脊背上。
她背倚着门,指尖抵在两道门扇的缝隙间,微微偏头,侧耳去听外面的声响。
那个白衣女人没有立刻离开,她在走廊上站了很久,目光一直注视着周绮的房间,直到楼梯上又传来错杂的脚步声,她才提起裙摆,若无其事地往三楼走去。
有几个人从门口经过,还高声笑谈着什么,脚步声纷杂混乱,好一阵喧闹。等这阵喧嚣过去了,门外那让人如芒在背的视线也消失了,周绮走到桌前坐下,拿起一面倒扣的铜镜,细细观察脖颈上的那道红痕。
它的颜色已经浅得快要看不清了,但好歹没再继续变淡。
她盯着铜镜看,看着看着,突然又笑起来,对着镜子说了句:“等我死了以后,一定找你们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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