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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2

拾笺 白椤 3937 2021-04-02 19:09

  五年前,迟暮很快就回想起来:五年前的安阳,彻底改变了周绮的命运。

  但她说得这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段可有可无的经历,迟暮沉默片刻,笑道:“那还挺巧的。”

  周绮没有回答。车夫挥鞭的声音中,马车辚辚向前,越过荒芜的杂草,春日的风掀帘而入,携来几分阳光的暖意。

  忽然间,车夫惨叫一声,猛地拉起缰绳,奔跑的骏马被他一把勒住,嘶鸣不止。紧接着,一道羽箭擦破空气,从车帘的缝隙里钻进来,直逼迟暮。周绮坐在她左边,实在来不及挡,情急之下只能将她往旁侧一推,羽箭唰地钉入厢壁,尾端犹自颤动不休。

  车帘下寒光一闪,竟是有人跃上马车,一剑刺向车内。周绮起身要去掀车帘,迟暮连忙叫住她:“你小心点。”

  话音刚落,周绮已经从车厢里出去了。她闪身躲过刺到眼前的剑刃,从车上翻身到跃地下,这才看清跟前是个黑衣蒙面的刺客,剑刃染血,车夫斜倒在车厢前,手中还拉着缰绳,胸口有个被穿透的伤口,脸色青白,显然已经没气了。

  那刺客的目标显然不是她,剑刃一抖,又往车厢内刺去。周绮追上去,左手抓住他肩膀往后猛拽,右手并指敲在他腕上。刺客吃痛松手,手中的剑掉了下来,周绮足尖一挑,顺势将它接在手里,剑刃上抬,横在他的脖颈上。

  “想杀谁啊?”她问,“是我还是她?”

  这个问题似乎不需要答案了,她又问了句:“谁让你来的?林江阳?”

  刺客眼神一厉,忽然倾身往前撞去,周绮连忙松手后退,但对方已经狠狠撞在剑刃上,喉间被割破了,鲜血汩汩地往外冒。

  周绮倒退几步,手中的剑掉在地上,“当啷”一声脆响。

  迟暮听见外面的动静,掀开车帘探出身来,问她:“没事吧?”

  “没事,”周绮喘了口气,越过地上的尸体走过去,把车夫的尸首从马车上搬下来,“死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迟暮从车上出来帮忙,两人把车夫和刺客的尸体就地埋了。

  拉车的骏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主人没有甩起缰绳,它也就安静地在原地等,四蹄偶尔动一动,长长地喷一口气。

  周绮说:“我赶车吧,你进去坐着。”

  她态度坚决,迟暮也就没再提出异议。她登上马车,正要放下车帘,忽然想起了什么,一只手掀着车帘探身来,说:“你身手不错,哪里学的?”

  其实她有点羡慕,很久没摸过剑柄,曾经牢记于心的剑招都日渐生疏,如果不是为了延缓毒发,刚才出马车去捉刺客的,其实应该是她。

  “小时候,跟他们去武馆偷师学的,”周绮说着,微微眯起眼睛,“当时长安有一家武馆,据说请了个很厉害的师傅,很多人都抢着报名。我们三个交不起入学的费用,就躲在旁边的窗户底下看,结果被人赶了出去,他们不死心,蹲在门外等那个老师出来。”

  然后,当天傍晚,武馆散学,他背着手慢悠悠地踱出来,一下子就揪住了三个藏在墙角的孩子。他看起来真像个传说中的侠客,眉目威严,语气却和蔼,问他们:“想不想学功夫?”

  忘了是谁先起头的,三个人围着他不肯走,一个接一个地喊师父。

  他又问:“为什么想学?”

  这次抢答的是杨凡,他说:“每次跟那些小乞丐抢地方住,我们三个人他们十个人,打不过。”

  林辰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一下:“怎么说话的?这叫理由吗?”

  “这怎么不是了?”杨凡不服气,转头寻求帮助,“阿绮,你说,他凭什么打我?”

  周绮瞪他:“别乱说话,闭嘴!”

  那人哈哈大笑,说:“既然你们想学,那就学。”

  最后,他给三个孩子交了费用,把他们领进课室,耐心地一一教导。

  “大概教了六年多吧,他突然说要走,辞去了武馆的所有事务,给我们上了最后一堂课,还和我们每个人都道了别——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究竟是什么人。”

  周绮说着,牵起缰绳:“回去坐稳,该走了。”

  ===

  出了官道之后,人烟稀少,沿途不见驿馆,更没有人家。入夜之后,周绮把马车停了下来,准备稍作休息。迟暮去捡了些枯枝来生火,两人围着那团暖融火焰,把带来的干粮和水分了分,潦草吃了顿晚餐。

  周绮说:“明天过了这个地方,有个小县城,可以在那休息一下。”

  这条路她是走过一趟的,自然熟悉,迟暮点了点头,又问:“离安阳还远吗?”

  “不远了。”周绮简短地说,又看了眼马车的方向,“车厢地方不大,你睡里面,我在外边待着就行。”

  迟暮愣了愣,第一时间就提出反对:“不行,外面冷。”

  周绮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坚决,她拗不过,只好依言进了车厢,倚在厢壁上准备闭眼休息。

  春夜里确实有些冷,也许因为原野开阔,夜风更是横扫而过,光是透过车帘渗进来的寒意,就让迟暮在半梦半醒间打了个寒颤。

  她惊醒过来,靠在原地醒了一会神,弯腰从座位底下拖出周绮的箱笼,先拿了最顶上的一件大衣,又想看看有没有更厚实些的,于是往底下翻了翻。

  周绮的衣服其实不多,也没什么胭脂水粉或是金银首饰,箱笼里衣物只占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地方在箱笼的最底下,是一只小巧的木盒,挂着锁,被上面的衣物层层压住。

  迟暮盯着那把铜锁看了一会,把所有的衣服原样放回去,只拿了最上面的那件,又把箱笼关上了。

  难怪周绮要拎一个箱笼出门,可能是因为要放那只木盒吧。

  盒子里……放的是什么东西?

  迟暮无意窥探别人的秘密,这疑虑只是一闪而过。她掀开车帘出去,见周绮靠在车上,双眸微阖,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夜风携着寒气卷过来,撩起她垂在肩侧的长发。

  迟暮盯着她看了一会,将手中的大衣轻轻搭在她身上,肩背的地方细心地拢了拢,避免它滑下去。

  周绮眼皮动了动,忽然开口了:“你怎么不睡?”

  她不动声色吓人的功夫真是一天比一天厉害,迟暮吓了一跳,半天才回过神来:“刚才醒了,怕你觉得冷,就出来了。”

  “还好,”周绮坐直了,拢了拢衣襟,“不是很冷。”

  迟暮顺势在她身边坐下,问她:“到了安阳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现在还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迟暮也没再说什么,她抬眼四望,偌大苍穹映入眼底,然后是平旷的原野,远处一条江流汇入,流水无声,河上映着婆娑树影,盛装满天星光。

  她忽然有点感慨:平生此去,天涯路远,恐怕是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和她并肩坐在马车上,看星垂平野,月涌江流的人了。

  正是因为再也找不到了,所以身边的人才变得愈发珍贵。她和周绮都在用不同的方式照顾彼此,或是温柔,或是强硬。周绮总说她太好太温和,什么话都肯听,其实她只是想对周绮好一点,因为她们是同一类人,因为只有周绮会说“如果能安安稳稳地走完了,这两三年,也能当七八十年吧。”

  如果是其他人,听说她中了无解的毒,只能再活两三年了,他们应该会同情,会安慰,但只有周绮不会说这些她不想听的话,她没有那些局外人的怜悯之心,她会感同身受,会认认真真地说:这两三年,当七八十年过吧。

  又一阵风吹来,远处飘来树影沙沙摇动的声音。迟暮转过头,问周绮:“你当时,是怎么会死,又是活下来的?”

  很奇怪,这个从前会觉得太过逾越的问题,现在竟然可以随意地问出口了。在周绮和她讲过那个古庙里的故事以后,没有了互相试探、彼此隐瞒,横亘其间的所有秘密都坦诚地摆在眼前,她也可以轻松地提出问题,而不是想尽办法百般揣测。

  “死的时候很简单,”周绮抬起手,从颈上平划过去,“我说完那个愿望之后,就像这样,被一刀割了喉咙。当时太黑,我没看清下手的是谁,反正是他们两个中的一个。我受伤以后,他们也就彻底地没声息了,我就一个人躺在那等死,好不容易死了,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

  梦里她一直在往前走,穿过人潮拥挤的闹市,踏过雪夜下寂静的街巷,不知道自己从什么地方来,又该到什么地方去。

  她偶尔会停下来,拿着一面镜子照自己颈间的伤口。一开始的时候,伤口的颜色很深,也很明显,后来就慢慢变淡、变浅,到最后,它已经完全褪色消失了。

  从这时候开始,她就绝望地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梦的死亡来得很快,她穿过人群时,突然眼前一黑,瘫倒在地。周围的人惊呼着围上来,她感觉到有人来探她的脉搏,有人来试她的呼吸,但她就是清楚地知道:这就是彻底地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

  然后突然梦醒,她躺在那座破庙里,衣衫染血,两个熟悉的人倒在不远处,面目全非,已经看不出人样。

  醒过来的时候是黎明,一缕天光洒落下来,万籁俱寂,山林无声。她走出去,下山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一面镜子,照向颈间。

  那里有一道疤痕,颜色很深,盘桓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分外显眼。

  她把镜子丢掉,跌坐在满街的积雪上,又哭又笑,周围的行人带着鄙夷的目光指指点点,说她是个疯子。

  她像个疯子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疯就疯了吧,她也不太想清醒了:赌上一切代价换来的生机,也不过只能让她再多活几年而已,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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