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9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沈子菱坐在窗下,吃着金丝碟里的五色果仁。
冬儿帮她剥着壳儿,瞥一眼窗外不停求情的下人。
冬儿也跟着沂嗣王的队伍从江北来了,沈子菱被接进京城王府的当日,便回到主子身边伺候。
小姐从宫里被抬入王府,已有五日了。
是齐怀恩亲自送小姐回王府的,随行的还有在福清宫伺候小姐的几个侍女和嬷嬷,一同留下来照顾小姐。
当天,沈子菱勒令几个嬷嬷把守在庭院门口,没她允许,不让人随意闯入,而后借口身子不适,足不出户,对沂嗣王避而不见。
有宫里来人挡着,正面强攻不合适,万一再把那丫头气跑了,再抬回来就难了,沂嗣王摸下巴。
虾有虾路,蟹有蟹道。
于是,每天傍晚,沈子菱居住的院子,便会来一个王府下人进行游说。
今天来的是京城嗣王府管土木的二管家。
每天派一个人来求情,失败了就拉去后院家法处置,然后赶出王府,嗯,这很沂嗣王。
二管家苦苦哀求:“求王妃同嗣王见见面吧。”
京城嗣王府是敕造府宅,唯一的主人沂嗣王又长年在江北。
在这儿当差,俸禄高,油水厚,还不用受主子的约束,行动自由,简直是肥差中的肥差。
可,劝服嗣王妃原谅嗣王,又是难题中的难题。
饶是他清空了京城的嗣王府,沈子菱也稳如泰山。
三天下来,因求情失败,他已经赶走了两名王府管事,加上今天这个,就是三个了。
“时辰到了。”冬儿看了一眼快要烧完的清香。
二管家只得耷拉着背退出了庭院,去自动领罚加卷铺盖了。
……
庭院的月门下。
沂嗣王看着又一个铩羽而归的下人,一把揪起身边大管事的衣领,黑着脸:
“你他—妈不是说这几个人平时溜须拍马是王府最厉害的,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没有女人不感动吗,不是说女子心软,她不愿意牵连下人,肯定会算了吗?”
旁边的大管事哭丧着脸:“奴才也不知道嗣王妃……不是一般女子啊。嗣王莫急,这都劝了几天,嗣王妃说不定已经心软了,容奴才再多派几个人去晓之以情……”
“本王不靠你们了,滚!”
一句呵斥,震彻夜幕,大管事灰溜溜地离开。
五天了,她被送回来五天了,他却连她的正面都没看见!
等不及了,他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
与此同时,冬儿见夜色深了,掩上了窗子,话里夹话:“小姐别太贪凉了。”
沈子菱嗯呐一声,拍拍手心的果仁渣滓,在水盆里净了净手。
冬儿见她不动声色的样子,试探:“我看姑爷都急红眼了,这五天,每次望着小姐的院子,脖子都快拉长了,就算了吧。”
怎么,才五天么?
她在宫里一个人可待了几个月呢。
冬儿又道:“再过段日子,这肚子可就藏不住了。还不准备告诉姑爷?”
“再说。”沈子菱打了个呵欠。
冬儿也习惯了她这段日子的慵懒,不再说话,转身去铺床,正经过门口,只见敞开的一张窗子外,夜幕被染得通红,还伴随着刺啦啦的声音,不禁一惊。
这是——走水了?
她马上跑出门,朝门口一个嬷嬷道:“那边怎么回事?”
看方向,好像是沂嗣王住的院子传来的火光。
嬷嬷刚打听回来气还没喘匀:“是嗣王院子起了火。”
冬儿吓出一身冷汗:“怎么会走水,嗣王人呢?在屋子里吗?没事吧?下人在救火吗?”
嬷嬷摇头:“不知道,那边侍卫拦着路,我过不去,看不清楚。”
冬儿正要再问,只听后面响起细微的动静。
沈子菱站在门槛后,脸色也苍白了几分,显然都听到了,走上台阶高处,看着对面院子上空的火势,并没有半分减弱的架势,反倒越来越猛,火光直冲上天,几乎将半个京城夜空烧成白昼。
“小姐,我去那边看看。”冬儿正要朝门口走去,却见沈子菱已下阶:“我跟你一块儿去。”
冬儿没多说什么,嗯一声,搀着沈子菱便朝主院走去。
……
刚近主院,果然,烟雾弥漫,庭院内,火光隐隐直逼视线。
院子门口,几名管事和侍卫见沈子菱来了,皆一讶,又俱是暗中松了口气。
嗣王这招自毁大本营,可算把王妃给震慑过来了。
虽然疯狂了些。
几人上前:“嗣王妃。”
冬儿见院子里烧得厉害,外面一行人像没事人一样站着,又急又气:“你们怎么不去灭火?嗣王呢?”
“嗣王在院子里。”大管事回答。
“什么?”冬儿更是一惊,“那你们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拉嗣王出来?!”
大管事与其他几个侍卫、管事对望一眼,垂下头:“火,是嗣王亲自放的。”
沈子菱脸色一动。
这男人又是脑子哪根筋搭错了?大半夜的吵醒半个京城的人,在自家院子里纵火?
不过,既然火是他点的,那么应该没事。
这男人再无聊,也不至于有兴趣把自己烧成碳烤猪。
想着,抬脚朝主院里走去。
偌大的空旷庭院中,一团火焰熊熊燃烧,直冲天际。
身穿披风的某人站在旁边,不时扔几节柴进去,添油加醋,助长火势,然后又打开身边的小木箱,将里面的卷轴扔进火里。
那木箱,异常眼熟。
沈子菱呆了一呆,反应过来,是她的那箱嫁妆!
里面是她自小到大收集的关于他的所有私藏!
几个月前,她随沈肇偷偷离开江北,自然没机会拿走私藏。
看见火一点点吞噬卷轴的纸张,沈子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脸色涨红:“夏侯轸,那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烧掉?!”
就差喊出一句草你大爷了。
大晚上放火,原来是为了烧她的私藏!
沂嗣王转过头,幽幽看着夜色中的沈子菱,虽怒且娇俏。
虽披着宽大的披风,比起上次在蜀王寿宴上,又丰盈了几分,脸蛋滑腻得能捏出一把水,水盈盈的大眼睛因为焦急,水波荡漾,蜜甜色肌肤也因为激动,浮出近乎诱人的红晕。
心里蓦然松了口气,想来她的伤应该真的完全好了,在宫里这段日子,也过得很好。
他收回目光,继续将卷轴往里面投:“你的东西?本王可不这么认为。”
沈子菱被他呛住,他说得没错,这箱东西说起来是她的,其实全是关于他的……
他的画像,关于他每一场战事的邸报拓本,甚至他用过的物事……
他绝对有资格抛出这句话!
他甚至可以嘲笑她像花痴一样暗恋他多年!
她有种被他发现秘密的羞耻感,蜷了蜷手心。
正看见他又将一个画卷丢进火里,又一呆。
那副画,是她幼时第一次画他的肖相。
那时,她从没见过他的真人,都是日常生活听祖父描述时记下来,然后一丁点一丁点积少成多,根据自己的想象画出来的。
心里仿佛失去了一块什么,她想也不想,冲到火堆边伸手去捞——
“呲——”
火苗窜到她手指上,狠狠烫了一下,她生起一股孤勇,并没收回手,继续往火里抓住那卷轴一角。
沂嗣王脸色变了,拽住她的手臂拉了回来,“砰”一下,画卷跌落在地上,她顾不得疼痛,抓起画卷打开,看有没有烧坏。
所幸抢救及时,除了边角有些褐色的卷曲,画中内容,毫发无损。
他的眸子却深沉了下来。
尚显稚嫩的画笔一笔笔勾勒出心目中顶天立地、为国戌边的大英雄。
画像边,是字迹清秀的题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心中一动。
多年前,身在边关的他,并不知道南面的京城,会有个将门中的小姑娘对自己暗恋透骨,情根深种,从此遥望北方,眼中再看不到其他男子。
她也不知道,心目中的英雄有朝一日会辜负她,让她伤了心。
沈子菱卷好画轴,站直身子,朝庭院外走去,还没走两步,却觉得手臂被他捉住,整个人被扯进了他怀里,沉沉热气袭来,令她继续呼吸不顺,不知是情绪刚刚太激动,还是孕期身子不比往常,竟瘫软在他肘弯,半点动弹不得。
“既然不想理爷,又为什么还留恋这些东西。”他将她禁锢在怀里。
“其他的你想烧就烧。这个我就当个纪念。”她困在他的臂弯中,仍旧不服输。
还在殊死抵抗?
沙场上遇到这样的敌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打得对方落花流水回家找老母,对她……
“留纪念?”他狭长眸子挑起一抹邪祟的厉光,“意思是要跟本王划清界限?”
“别忘了,我们的和离书还在宫里。随时可奏效。”
他宽袖一滑,贴身的物事滑进了手掌,强行塞进了她的手心:“和离不行,想做寡妇倒有机会。来,杀了本王,便能还你自由之身,足你心愿。”
她手心多了一把小短刀,看清楚,一讶:“这是……”
是她在江北被尤氏丢进河里,再没找到的匕首!
她和冬儿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竟被他找到了?
匕首重新打磨过,上过漆,刀鞘散发着人体的温热,一看便是随时带在身上的贴身物。
所以,他找到她最钟爱的贴身物之后,便将它一直带在身边…?
她怔然看向他:“这匕首,你是怎么……”
“为了这玩意,本王都差点成了江北的暴主,江北百姓都快揭竿起义了。本王的一世英名,就差点丧在一把匕首上了。”他幽幽道。
若不是召集全城百姓放下手头所有营生,抽干江北所有河水,日夜不停地逐一排查,断难找回她心头爱物。
往日纵使再狂放不羁,也将民生放在首位。
总记得父王的遗训,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贵。
只为博她一笑,却做了颠覆性情的事。
沈子菱心头跳得厉害。
沂嗣王却幽深了眸子,帮她抬起纤嫩皓腕,抵住自己的心窝:“放心,皇上一向对本王多有忌惮,视本王为眼中钉,皇后又处处护着你,就算你杀了本王,也不过是为国除害,不见得会偿命。”
刀尖顺着他的锦袍朝内深入,凹出一个小小的漩涡。
沈子菱感觉他的力道在逐渐加大,又见他拧紧了眉峰,再看他胸口的袍子上,已有血迹渗出,脸色一白,狠狠抽出手,终于将匕首丢到地上:“你是个疯子——”
眼泪再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他将她纤腰一握,抗在了肩上,径直朝主院的厢房大步走去,喜洋洋:“冬儿,去给你家小姐把衣裳枕头搬来!”
他这辈子没哄过女人。
不过,现在看起来,能有多难?简直不要太得心应手!
**
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渐渐,旭日渐升。
沈子菱从榻上爬起来时,定了定神,才确定自己昨晚真的已经搬到他屋子里了。
昨晚,他将她抱回了自己屋子,再不让她走了,先让医官为她来看手上的烫伤,见没事了,又让冬儿进来伺候她换了寝衣,洗漱了一番,然后他扇灭了烛火,糊里糊涂间,她被他从背后抱着,睡了一夜。
起初她绷紧了身子,生怕他会像之前在江北那样做坏事。
幸亏,他什么都没做,只是从她身后拥住她的腰,头颅搁在她纤细的肩上,在她耳边低喃:“回了江北,你爱读兵书就读兵书,爱练兵就去给爷练兵。还有西院那些人,你走后,爷都放了,你回去要还是嫌碍眼,爷再放一把火,把那边院子烧个一干二净,哦对,不然直接把江北的嗣王府都给烧了,爷重新给你盖个……”
这人是放火放上瘾了吧?动不动就放火。走到哪里都放火。
她无语,绷紧的身子却缓缓松弛了下来。
她从不知道他可以迁就她这一步,缓缓道:“都放了,你真舍得?”
“有什么不舍得?本来就都是别人送的,完全不符合爷的品味。爷现在已经挑好了自己想要的,其他的,都滚一边。”他手劲一大,蛮横地箍紧她的腰肢。
她呼吸愈发的热。
两人的呼吸终于在渐升的睡意中绵长。
都太累了。
他呼吸着她身上的体香,入睡前嘀咕着:“怎么几个月就长胖了这么多……”
可能是晚上情绪太激动,耗了太多力气,她也没来得及回答,呢哝了一声,便堕入了梦乡。
此刻,身边的床上还留有他的余温。
他习惯早起练武,保持体魄,就算如今在京城,这习惯也应该不辍。估计是去院子外习武了吧。
她回忆起来,天光刚亮他起身时,好像曾在自己额上印下了一个吻,然后那吻,转移到了自己的唇上,轻磨慢捻,然后辗转不休。
她下意识摸了摸唇瓣,果然,有些浅浅的肿胀,脸有些发热。
正这时,冬儿推门进来,见她醒了,将手上的托盘放在八仙桌上,笑得意味深长:“小姐可算醒了,都快正午了。”
沈子菱做贼心虚,脱口而出:“我跟他昨晚什么都没有,我只是太累了,睡得久了一点!”
冬儿忍俊不禁,算了,小姐和姑爷刚刚和好,又是小别胜新婚,估计还有些不好意思,也就贴心地帮她下台:“我懂,小姐现在身怀有孕,姑爷当然不敢有什么了。”
有孕?沈子菱愣了一下。
冬儿看她的神情,回过神:“小姐不会还没跟姑爷说吧?”
沈子菱摇摇头。
冬儿扶额:“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还没说?”
沈子菱深吸口气:“我……忘了。”
昨晚被他一抱进屋子,又是被医官看手上的烫伤,又是换衣洗漱,最后被他抱着躺下来,她已经累惨了,根本无暇说。
忘了?冬儿哭笑不得。
沈子菱吃吃一笑:“急什么,等会看到他再说吧。”
冬儿点点头:“也好,姑爷正在前庭的天井练箭,嘱咐过我,让小姐一起来就先把早膳吃了,我一大早就看见姑爷钻进厨房指示厨子,这顿早饭,全是姑爷安排的。”
沈子菱看一眼桌子上的早膳,全部是自己在江北喜欢吃的。
之前住在福清宫,还有些吃不得油荤,今天鸭胗配上鱼粥,却吃得津津有味,一点没觉得作呕。
早膳吃完,她伸了个懒腰:“冬儿,陪我出去走走吧。撑得慌。”
冬儿笑起来,什么出去走走,是迫不及待想去跟嗣王说喜讯了吧,忙答应一声,陪着沈子菱出去了。
刚走出院子没多久,只见府上的几个下人匆匆而过,朝府邸西北的宅子走去,手上还搬着箱笼。
两人一疑,怎么像搬家一样?
冬儿拉住一个下人:“你们这是搬什么?”
“回王妃,早上府里来了人,现在住在府上的西院,这些都是行李,大管事令咱们从马车上抬下来,搬过去。”
冬儿一疑:“什么人?”
下人眼神犹豫了一下,不敢瞒,照直说:“江北来的。”
沈子菱心中一动。
冬儿也猜到什么,打开一个箱笼,全是女子俗艳的衣裳首饰。
难道是——
冬儿瞪一眼下人:“还在打马虎眼?”
下人只得道:“是嗣王在江北王府的姬妾,尤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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