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看着女孩眼里闪过的一丝挣扎和隐忍，他道：“你在犹豫。”他冷笑：“你的心肠还不够硬。你的心里还有很多未曾放下的东西，我帮不了你。”

　　“不！”沉默了片刻，像是突然决定了什么似的，女子毅然决然地仰起头，嘴里终究还是缓缓吐出了那几个字：“好。我跟你走。”

　　“呵。你终于想通了么。”男子玩味地看着她，眼里有一丝戏谑的表情，又道：“想好了就不要后悔，哪怕这个决定会让你从此跌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我不后悔。我已经做到了那么多不可能的事情，还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镜前的红衣女子道。

　　往事一页页浮现在眼前，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吧，可它却是她一生永远难以忘记的噩梦。的确是应验了他的那句预言：也许这个决定会让你从此跌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你真的不后悔吗？红衣女子嘴边漫过一抹促狭的笑，她的确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可是，她不后悔。

　　她还依稀记得，当她浑身是血，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几乎是爬一样的通过第三层试炼爬到他脚边时，却没有哭，依然是倔强地仰起脸对着他笑。她毕竟是活下来了，她终于完成了试炼，终于有资格呆在他身边，有资格成为他的人，并得到他亲传的武功绝学。

　　那一瞬，她顾不得身上的伤，仰着头依旧固执的对着他骄傲的笑着，可他却是让她不惜远离故国跟着他更是让她身陷地狱之门的修罗场主！他本是她的敌人，可她却无法恨他！

　　他依旧是一袭白衣，似乎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颜色，显得说不出的淡然优雅。他俯下身将面前狼狈不堪的女子轻轻扶起，幽深的眸子静静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深不可测。半晌，他冷笑：“你很有资质。能够顺利通过这三层试炼活着走出来的人实在已不多，而有的虽然能侥幸活着走出这道门的还没出门就已残废，他们是活下来了，可是却成了废物，成不了我想要培养的那一类人。而你，竟能活着走出这道门，虽然受了不少伤，但却是我平生所见能够顺利通过这三层试炼完好无损的走出来的人中唯一一个女子啊！”言语间眼里亦有些许震惊。

　　那之后，他将她留在身边，亲传她武功，教她剑法。她一直在他身边以红岚的身份活着，无数次执行他派给她的任务，她杀过不少的人，也沾了不少的血。而他也遵循了当日的承诺将她培养成了他手下的顶级杀手，如今的青木堂四大天王之一。而她也凭借着自身的力量一步一步爬到如今青木堂人人觊觎的位置，如今的她贵为青木堂副堂主，离她的梦想更近了一步，可她却忽然觉得，这一次，她是离他越来越远了。

　　其实她想要的，不过能守在他身边看着他便好，她很想看透他冰山般的面具背后隐藏着的究竟是一颗怎样的心？那不为人知的一面是不是也藏着点点星星之火，是否会有她的一席之地？呵，这个想法，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他那样的人，本就不会轻易对一个人动情，尽管在别人眼中她是青木堂地位尊贵的副堂主，青木堂的弟子人人见了她都要敬畏三分。可她在他眼里，又算是什么呢？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属下。她对他本也不该违背做下属的本分，可她却还是在心里存了那一点点的奢侈的念想。她想留在他的身边，甚至不厌其烦地叨扰他，只为让他注意到她，让他的视线中能有她的影子。

　　是的，她的叨扰起了作用，在无数个朝夕相处的日夜中，他是注意到她了，可她却能感觉到他看她的眼神里夹杂了些许她看不透的情绪，甚至有些淡淡的疏离。

　　可尽管她抛家弃国远离故土不远万里来到他身边，与他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却依然无法得到他的垂青。可是她，一个与她分外相像的倔强女子，却似乎又是那么轻易地得到了他的侧目，也许心中这悄然而生的情愫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也不相信。可她却清清楚楚明白了此刻堂主却已对那个女子动了心。别人也许至死都不相信一向风流倜傥逢场作戏的唐家三少爷某一日竟会真的对一个女子动了真情，可她却是明明白白一眼就看透了他那颗隐藏在面具下的心。

　　其实她倒真有些羡慕那个叫做紫荆的女子，就是这样一个敢于独闯敌营窃取敌军机密又只身烧掉敌军粮草的女子，在身临险境却还能镇定自若笑着鼓励他们的果敢坚毅的女子，倒的确是俗世中少见的奇女子呢。堂主那样的人，会被她这样的女子吸引，也在情理之中的吧。

　　正沉浸在思绪中，忽觉眼前一暗，被挡住了视线。抬头一看，却见紫荆悄悄挪到了她跟前，对她挥手道：“你在想什么，发什么呆呢？”

　　红岚嘴角似乎抽了抽，只是哼了一声，随即别过脸去，不让她看到自己的失态，轻轻道：“没什么。”

　　“是吗？”紫荆也没再看她，目光移向帐外，望着来来往往巡逻的军队，幽幽叹息一声：“看来真的已经又快要打仗了，不知道枫哥哥那边情况如何了。可惜我却没有帮到他，倒给他惹了不少麻烦。”

　　“别这么说。”唐嘉煜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淡淡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把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只能说这一次是敌人早已设计好了陷阱等着你们自投罗网，你也不需要自责，你为这场战役所作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没有你这场战役也许根本就赢不了。你的确做到了一般寻常女子不敢想也不敢做的事，我们能赢得这场战役，你功不可没。”

　　紫荆缓缓低下了头，低低叹息道：“都怪我没有劝住他，这才会让两军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劝？”唐嘉煜嗤鼻冷笑：“襄王殿下他岂是会听劝的人？只要是他决定了的事，没人能劝住他。”

　　帐外不时有一队队巡逻地军队来回进行着操练，似是在扩军备战。

　　外面哨声不时响起，听得紫荆脊背阵阵发凉，微叹了口气：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红岚若有所思地探头看向帐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帐内三人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二）

　　天已破晓，曙光初露，右翼王部营帐外一队队士兵巡逻着，只偶尔还有两三个士兵懒散地打着哈欠。

　　隐藏在敌军后方营帐后的凌枫与曹太师以及带来的少数几个士兵仍在左右观望着眼前的阵势，只见一队队的军队从他们眼前闪过，却始终并未见到他们所熟悉的那两个人。凌枫不禁暗自握紧了拳头，心知大事不妙，心中不禁充满了自责与疼惜，却依旧一句话也未说，只是一直静默的站着。

　　曹太师深深叹了口气，道：“此时天色已晚，却还是迟迟未见到紫荆姑娘和三少爷，而此时守卫严密，要想在此时穿过重重防守逃出来，恐怕……没多少希望。我想我们现在还是先回营地集结军队攻城，等城破那日再想办法救出紫荆姑娘和三少爷。”

　　凌枫额上青筋凸显，手指紧握成拳，骨节都已发白，很显然他是在强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不让它发作以免引起敌军的注意。他闷哼一声：“你们要撤回营地，我不反对，但我会在这里守着他们。你们走吧。”

　　“主帅！”曹太师急急喊道：“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此时敌众我寡，稍一不留神就会让敌军钻了空子，这对我方会极为不利啊！现在敌强我弱，自然是走为上策，成功退出敌人的势力范围，方能从长计议啊！”

　　凌枫一直在听着，没有吭声，脸色沉静如冰，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说下去。”

　　曹太师道：“属下恳请主帅撤回营地，从山下集结我方剩余军队两万骑兵同样分成两队，让少数卫队坐镇前方，让人数多的一队从后方，侧面打击敌军。我相信以我军的战斗力，不出几日便能成功攻破芜城，救出紫荆姑娘和三少爷。如果此刻撤队回营，至少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并能为我们赢得时间为这一场战役做好充分的准备；可如果您执意留下来，恕属下冒昧，就算是死也未必能救出他们，而我军不能没有您的指挥。若您不能带领我们打赢这场战役，我军就会军心涣散，不日便不攻自破。”又顺手指了指后方营帐：“可您若有了什么不测，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就又少了几分。其实说实话，老臣并不担心三少爷，他不是普通人，他能力超群，终会能想到办法脱身。可……唉！老臣担心的是紫荆姑娘，如果，如果您不在……她，她一个沦落军营的弱女子，又生的这样好看，会有什么样的遭遇，我想您一个混迹于军营多年的人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后果吧。主帅，还请您三思。”

　　再次听得“紫荆”这个名字，凌枫终于变了脸色，沉默片刻，终于道：“曹太师明鉴，凌枫实在不该如此意气用事，我们回营吧。”

　　曹太师终于松了口气：“主帅英明！”

　　凌枫与曹太师对视一眼，立即调转马离去，却不料还未行出百里，身后便有一队追兵闻声而至，发现他们行踪可疑，便一路穷追不舍，还不时有几支强弓劲弩朝他们飞射过来。

　　曹太师暗叹一声：“不好，有追兵。主帅，我们……”

　　凌枫却依然面不改色，一边飞速驾马一边取出早已预备好的箭袋，弯弓搭箭，三箭齐发，一箭比一箭快、准、狠，把身后的追兵杀了个人仰马翻。

　　曹太师一边挥剑格开那些飞来的箭矢，一边四处寻找着藏身之处，前方不远处有一处密林，凌枫示意他们可以暂时在此地休息整顿。

　　直至追兵已全然不见时，凌枫他们已悄悄隐入密林，缓缓停下后，凌枫他们各自下马将马拴在石桩上让其休息，蓄养体力，然后各自聚拢来商议制定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曹太师轻轻拍了拍马背，又给它喂了点草料后走到凌枫身边坐下，笑看向凌枫：“哎呀，看来主帅是早有准备，剑法如此精准，一个人就把我们几个都给比下去了。哎，看来老夫之前的担心都成了多余。”

　　凌枫挑眉一笑，目不转睛盯着曹太师：“多余？您在跟我开玩笑？”

　　曹太师笑道：“当然，以主帅此等绝佳箭法，一个人就可以干掉那些小喽啰，哪里还用得着我们？”

　　凌枫一听此语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引得身边的将士全都吃惊地看向他。

　　曹太师也被凌枫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讶然道：“主帅……”

　　半晌后，凌枫终于停住笑，笑意一分一分地从他脸上敛去，神色渐渐变为严肃，他凝视着曹太师，道：“你说的是不错，可再坚固的篱笆，也需要几个能守住它的桩呢。”又拍了拍他的肩，道：“而你，就是那个守住篱笆的木桩。我就算再如何精明，终究也少不了你这个神算军师在我身边出谋划策。终于有些明白，当年父皇把你派给我，让你跟随我，成为我的智囊。父皇他的用意呢，我终于是有些明白了。父皇他的确，没有看错人。”

　　曹太师突然面色凝重，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向凌枫抱拳道：“承蒙殿下厚爱，属下，属下愿誓死效忠殿下。”

　　凌枫不禁轻咳一声，缓缓扶起跪在地上的曹太师：“别说什么誓死不誓死的，你最好好好保重自己，留在我身边，继续做我的左膀右臂。”

　　曹太师猛一点头：“属下遵命。”

　　凌枫轻轻转过身，右手不禁握成拳，他深深叹了口气：不知紫荆她现在如何了？虽然强作镇定，不愿在部下面前表露出情绪，然而还是难掩眉宇间的担忧之色。

　　如果，如果早知道会是如今这般情形，他是怎么也不会听她的话将她又一次带入这等危险之中。如果她真有了什么闪失，他真的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他的眉间藏着一抹担心与自责，却被曹太师尽数看在眼里。

　　曹太师忽然出声道：“主帅，我们此刻稍作休整，就立即赶往山下集结大军，明日便可攻城。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有办法救出紫荆姑娘的，主帅您不要太过担心。”

　　 喜欢枫尘荆语请大家收藏：(321553.xyz)枫尘荆语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