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剑上之煞,确系当年秋寒月行走江湖杀人如麻时盘附于上,被秋观云觉悉并加以施法驾驭,反成了他必要时可遣可用的器物,来应付那些个喜附人体上吸取能量的寻常邪祟。其时,秋观云将启用之法告诉知他时,他尚曾奚落“兹此后我这左手中指的血要小心了”。他体质至刚至阳,属阴虚邪祟远离绕避之类,多年来不曾有机会引用,却在今日用在了两位冥差身上。
看似谈笑戏谑应对,泰然自若的也只是表面。他自知自己乃血肉之躯,以秋观云所授的那点皮毛与冥界神差相斗,不啻以卵击石。但他只能如此。
“秋寒月,你妻魂魄乃阎王下令拘提,你与我等武力相见,这等拒捕罪过非同小可,足以令你他日魂归地府后受火鞭五百,你想想可值得?”白衣冥差仍坚持以和为贵,仍寄望秋寒月识到与冥差为敌的后果,主动罢手。
“你还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费什么话?待咱们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收了,连他的魂也一并勾去见阎王,到时有他哭爹喊娘求爷爷告奶奶的份儿!”黑衣冥差依旧的强硬,须臾不让。
秋寒月轻笑:“在下何尝愿意开罪二位?若非我妻命不当绝,在下难与爱妻就此生死两隔而已。二位,人间有句话,‘宁拆一座庙,不拆一门亲’,讲得是拆人姻缘遭天谴,在下实在不想二位因此折了不易修来的道行。”说话间,又疾甩几滴血珠落到剑锋之上,虚空一划,两冥差各自闪身退避。
秋观云曾云,凡人左手中指之血,或多或少皆有避鬼驱邪的效用,而其中又以至刚至阳体质者可使其效加倍。今日仿佛验证了这话,连这二位纵算在青天白日出来的勾魂大鬼也不想沾染此血。秋观云还曾说,比及中指之血,更具奇效的是……
如此,倒提醒了他。
以齿啮下的伤口毕竟浅微,初始是为了用几滴血珠引发煞气,如今既然对二位尊者有效,他何妨大方供之?一念至此,猝以剑锋在左手中指上狠利一抹,登时血如细泉喷涌,反手向两冥差甩掷过去。
“卑鄙无耻!”两冥差向后飘出十尺之外,黑衣冥差切齿狠骂。
须知他们虽已修炼到了不畏天光,白日下也可在阳界行走如常,但毕竟是至阴至寒的冥神,被那等刚热之血喷到身上,灼痛之感足以使他们不适多日。稍有不慎,灼皮烧骨损伤修行也有可能。阴与阳,相生相克,乃开天辟地定就的天理。
“秋寒月,你如此不啻两败俱伤,一旦你失血过多,体质即转阴虚,届时不但不能抵拒我等,怕连你剑上的煞气也压制不住了,患及人间。”白衣冥苦口劝道。
“不劳尊者费心。”既然效果喜人,自然是再接再厉。他将中指抵上剑锋,血肉直触,更激得煞光大振,将黑白两冥差团团围住,如泣如诉的怨咒之声入耳不绝。
“秋寒月你不要命了么?不怕你气弱遭煞反噬,今夜便成了你的死期?”
“如此不更好么?劳烦二位将我夫妻的魂魄一并锁了走,也省得黄泉路上寂寞无伴。”他哂语。
他割指自伤,又驭气挥剑,血流加速,体力的流失也加速,脚步腾挪间只觉虚空无底。只是,唇边的笑依然从容,眸中的光依旧冷定。子时已过,直待鸡声拂晓,便又熬过了这夜。他如今只能熬过一时算是一时,向七夜的结束一步步迈近。
“白衣,干脆我以勾魂杖击他天灵,把他三魂七魄打出窍来,看他做了鬼还如何猖狂?”黑衣冥差被一团煞气扫过眼角,恁是麻痛,不由怒道。
白衣冥差迟疑:“这……”
倏然,秋寒月俊眸极张,以气逼喉,硬生生逼出了一口热血向两位冥差喷下。
“快走!”白衣冥差扯起搭档的一只胳膊,迅疾向远处避躲了去。
黑衣冥差因稍慢了半步,脸、颈被溅落了几滴,顿时灼热难当。
两冥差就此一路隐去,此夜再无回头。
偏殿内,秋寒月以剑支住身形,苦喘中解开前襟,睐见了贴在胸口的小躯,沾血的唇蹭了蹭干燥得令人不安的小小鼻头,笑道:“你就是那个没心没肺的阿斗对不对?哥哥这个赵云与人打得厉害,你仍然安稳睡着,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他必须骗自己灵儿此刻是安稳睡着,而非正在经受噬腑蚀骨之痛,惟如此,他才能坚持下去,才能与鬼斗与神争。
“寒月,恭喜,第四夜过去了……寒月,寒月?!”
当听到第一声鸡鸣,睹到良皇后身影迈进殿来,他神志倏然松下,除了记住将手中小躯捧到胸前,身形软倒,意识全无。
“寒月,你太冒险了,怎能以内力强逼血液逆行?若你那一口血不能济事,非但白白毁耗了自己的精气,兴许也就保不住灵儿了。”
秋寒月是在当日酉时醒来的。在他昏睡着时,秋明昊命宫内第一高手为他运功疗伤,良后命宫婢喂他喝下一碗何首乌老鸡汤,醒过来后还有一碗碗苦药轮番等候。直待他盘膝自我调理罢再度把眼睁开,良后方心有余悸地出口薄嗔。
“纵使你仗着年轻,咱们宫里又不缺进补调理的好东西,可是,这心口的一口血所损耗的元气无论多少上等物也补不回来,你呀,忒是冒失。”
良寒月一笑,将宫婢呈来的补血药汤一饮而尽。纵算他不够年轻,纵算他不在这宫里,结果有所不同么?触抚着膝上小躯,他又是一笑。
良后隐有所察,不免在心中感叹,姓秋的人里,怎出了这么一个痴情种?
“今天是第五夜,明昊你这趟跟去听着了什么?”
明秋昊侧睇秋寒月多时,闻母后诘问方收回眸光,答道:“这回那二位是狼狈逃走,脚程过快,一路急行着便回了冥界,并没有说什么。”
“唉。”良后喟然长叹,“阎王要你三更死,无人留你到五更。黑白无常拿人,何时失手过?从来不会吃亏的主儿吃了亏,想也要找补回来的,今夜必然又是一场硬仗。寒月,你又要如何应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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